如下

黑黑的。北方的冬天,天黑得很早,基本上下午五點多鍾,太陽就已經完全落山。

雪,已經停了。腳下的積雪,吱戛吱戛地響著,回**在夜裏,單調而又隱隱的帶著讓人心悸的冷寂。

雪停後,氣溫更比下雪時低上幾分。孟茹呶了呶嘴,從圍巾的空隙裏呼出一縷哈氣,如同白霧一般凝在冷空氣裏。

被小琴姐拉著,走在暗暗的小胡同裏。孟茹的心怪怪的,有些興奮又有些感歎。胡同裏有些靜,身邊小琴姐粗重的喘氣聲,聽得一清二楚。

背著那樣重的一個麻袋,還要伸出一隻手牽著孟茹怕她跌倒。孟茹突然覺得小琴姐真的是不大容易。有些為自己看好戲的心理而感到羞愧。

興奮勁兒褪去,在這樣冷冷的夜裏便興起一種莫名的哀痛。

她自小便喜歡看書,整個青春期可以說是在瓊瑤、岑凱倫、席絹、於晴等等言情作者的熏陶下長大的。以至於成年後看亦舒、李碧華時會倒抽一口寒氣,覺得周身一冷的感覺。

不能說她對愛情沒有像那些小說裏的女主角一樣抱有一種幻想,認為這世上的真愛隻有一次。小心翼翼地為著那唯一的真愛守護著自己的心靈,直把相親當作洪水猛獸一樣畏懼著。

愛,喜歡,這樣的字眼一定要心有所動時才能說出口。

她那樣固執地堅持著。從不曾放肆地瀟灑過一回,從不曾對不曾讓她真的動情的人說過半句會讓人誤會的話語。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愛情,也在輕輕吐出那個字時以為自己真的等到了一生的真愛。可是結果如何?!

覺得荒謬,她所謂的真愛在別人眼中可能隻是一種傻氣的孤僻吧?當拿著離婚證時,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卻實打實地後悔了之前自己的行為。覺得自己像是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怎麽就沒在青春期時多談幾次戀愛呢?如果,她也是身經百戰的戰士,還會那麽輕易就沉淪於所謂的真心所謂的愛情嗎?!

放肆的,瘋狂的,不顧一切的,當初她看書時就應該也去那樣去愛上幾回,而不是小心珍藏著什麽一生一世隻有一次的真愛。

所以,當小琴姐出現在她麵前時,她未免有些代入心理,骨子裏在叫囂著慫恿著小琴姐去為愛狂熱為愛發瘋。

可是,現在,在這個讓她穿著棉襖還是有些冷的胡同裏,她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慫恿著小琴姐去見趙樹生是否是個錯。小琴姐有她自己的人生啊!就算她之後嫁的男人,所有的親戚都說不好,可她也未必是像你一樣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就是一個笑話一個杯具吧?

抿緊了唇,在一番心理鬥爭後,孟茹終於抬起左手輕輕拉了下王小琴的衣角。“小琴姐,天好黑啊,我怕,咱們回去吧!”

聞言一愣,王小琴放下肩上的袋子,蹲下身替孟茹整理了一下有些鬆的圍巾。聲音很低,有些沙啞,卻透著一股子堅決,“小茹乖啊,小琴姐把東西送回去,咱們就回家,回家吃玉米餅子……”

在心裏歎了一聲,孟茹心道:好吧!如果你們想演一出瓊瑤戲,來個為愛私奔為愛反抗封建包辦婚姻啥的,我就當看真人秀好了。

一路跌跌絆絆的,原本幾分鍾的路足走了十幾分鍾才到。隱約聽到狗吠聲,離得有些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狗在叫。孟茹有些懼,停了腳步指指緊閉著的鐵皮門,不怎麽敢往前走。

可王小琴猶豫了下,把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放,看看那扇門,再看看孟茹,卻不往前走。

雖然天色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孟茹卻明白了她的意思。盡職盡責是不好意思上去叫門了。我說大姐,你都想私奔了,還在乎這個幹啥?!

雖然心裏通透,可孟茹卻動也不動,隻裝著實心眼兒的好孩子。

站了足有一分鍾,王小琴終於求道:“小茹啊,你幫著姐喊他出來唄!”

她這麽一求,孟茹倒不好意思拒絕了。點點頭,她邁著兩隻小短腿走到門前,拍了兩下門,聲音有點空,想來這鐵皮門也不是實心的。等等,又拍了兩聲,可不知是她的手勁太小,還是裏邊根本沒人,半天了也沒人應。

她回過頭剛想喊小琴姐,就聽得釘鈴一聲,一輛自行車在夜幕中駛了過來,停在旁邊門前。一歪頭,瞧見她們,還熱心地道:“買豆腐啊!門上有門鈴呢!”

孟茹一抬頭,還真瞧見門上有個圓圓的大門鈴。好家夥!這形狀,和現在用的壁火似的,又笨又醜。扭頭叫了一聲“小琴姐”,那意思我夠不著啊。可王小琴卻似乎沒聽到一樣,低著頭,腳尖一直在劃著圈。

直等得孟茹心焦,轉頭一瞧,那個鄰居關上自家門,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們。他這頭一關門,王小琴立刻就動了。飛快地跑過來在門鈴上按了兩下便又退了回去。

看得孟茹這個窘啊!這不就是所謂的掩耳盜鈴嗎?任誰一看都知道她這個小毛頭是不可能夠得著門鈴的好不好?!

聽到腳步聲,孟茹精神一振。

隻聽得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男人說道:“對不住,今天豆腐都賣……”說話說了半截就消了音,

孟茹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前直楞楞望著前方的趙樹生,大聲咳了聲,“生哥!”

被她這麽一叫,趙樹生才突然回過神來,伸手摸了摸孟茹的頭,邁出門來,低聲喚了一聲:“小琴,你、你怎麽來了?”

這話問的,沒水平!孟茹撇了下嘴,毫不意外地聽到小琴姐生氣的聲音:

“我來把東西還你。”說著把麻袋拎過來放在趙樹生腳下,拉了孟茹轉身就走。

低頭看了一眼麻袋,趙樹生有些急了:“你還啥還啊?送出去的東西還帶往回要的啊!”見王小琴不回頭,他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拿回去,我不要,”

“放手!”王小琴喝了一聲,“你和我啥關係啊?你抓著我幹啥?”喘了口氣,她又道:“我雖然書讀得不多,可也知道啥叫‘無功不受祿’,你的東西,俺不敢收。”頭略低了下,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說的卻是:“天冷,你回吧!”

眼睛瞄過趙樹生隻穿了一件厚球衣的上身,孟茹不皮毛來得及感歎小琴姐很有瓊瑤女主的氣質時,已經被扯著往前走了。

這話,說得妙啊!哀而不傷,凜然之中透著委屈,末了還不忘關心你下,明著說我對你有意啊!趙樹生要不追上來那就真是……

搖著頭,孟茹憑她閱遍三千言情小說可紙上談兵稱第一的自尊心打賭,接下來趙樹生一準追上來。

“一、二……”在心裏默念著,卻聽到耳邊有聲音低低地合著她:“一、二……”猛地扭頭,速度太快,幾乎閃了肚子。可孟茹卻仍定定地看著王小琴低著頭的側臉。敢情小琴姐也是一標準的腹黑。

高人啊!

這念頭剛一閃而過,後麵趙樹生已經撲過來,那個聲音叫一個哀淒,絕對的,杜鵑啼血一般令聞者傷心。“小琴……”

腳步一頓,王小琴的嘴角分明閃過一絲笑意,可聲音卻是那麽沉痛,透著傷心欲絕的味道。

“你別叫我!現在叫我還有什麽用呢?”沒有回頭,可肩膀卻開始微微聳動,聲音裏透著哭腔。“都晚了,我也知道你現在都已經心冷了,就什麽都不用說了……”

一滴淚滴下,墜入雪中,融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的洞來,孟茹抽了下手,居然輕輕鬆鬆地就掙開了。大概小琴姐是太投入了,完完全全沒留意到孟茹的小動作。

輕輕籲了口氣,孟茹老老實實地退到一邊種蘑菇去了。隻見得趙樹生幾步走上前,伸出手,想抱又不敢抱的幾次伸伸縮縮,到底還是垂下手去。

“小琴,雖然三姨她們介紹咱們認識才幾個月,見麵的次數也不是很多,但你知道,我對你、我對你……”吱吱唔唔了幾句,居然還是那把那幾個關鍵字眼說出來。

孟茹有些急,心道這家夥真不是演瓊瑤戲的料。這時候,還說啥呀!抱上一個吻不就啥都解決了。不過想想現在是85年,他要真敢那麽做,不知道會不會被小琴姐一個耳光扇暈,直接送到派出所判個流氓罪啥的。

“你對我……你對有啥呀?還不是讓我爸罵了幾句就嚇得啥話都不敢說灰溜溜地跑了!”猛地回頭,王小琴一雙杏眼直似要噴出火來。

“趙樹生,我是個實成人。心裏認定誰就準和誰一輩子!我不怕說了讓人笑話,今天之前,我心裏有你這麽個人,可是今天之後……哼……”

趙樹生被她這一聲冷哼弄得心寒,可又因為她說心裏有他而覺得甜滋滋的。雖然之前覺得小琴長得好看又能幹,是個當老婆的好人選,可卻沒有這種讓他渾身都麻酥酥的好像被電電到似的異樣感覺。

見王小琴轉身要走,趙樹生心裏一急,雙臂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大聲道:“你別走!我、我心裏也有你,我也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

被他這麽一抱,王小琴隻覺得身子都軟了。卻拚命一掙,一個耳光打了過去,在趙樹生愣住時又狠命捶著他的胸口,罵道:“你心裏有我?想和我過一輩子?那麽怎麽我爸罵你,說這事黃了時,你一聲都不吭啊?你那就叫心裏有我?如果不是這會兒我犯賤自己找上門了,你還不是一聲不吭就這麽黃了?心裏有我?如果不是我那麽說了,你還不就是眼睜睜地看著我去嫁別人嗎?啥叫心裏有我啊?你這沒出息的東西!”

被她吼得發傻,可看著她臉上點點淚光,趙樹生又覺得心如刀絞,既是憐惜又覺得小琴果然是對自己一片真心而大為感動。

當下顧不得被捶得生疼,他一把攬住王小琴,抱著她隻一疊聲地道:“是我沒出版,我沒良心,你要打要罵都由著你,這一輩子我就活該讓你打讓你罵……”

聽他吼出這麽一句,孟茹幾乎要拍手叫好。看著小琴姐越打勁兒越小,最後終於埋在他的胸前,隻聞嚶嚶低泣之聲和趙樹生低得聽不清的呢喃之聲。不禁大為感歎:終於,瓊瑤了啊!

不過,“哈欠……”兩位能不能先管管在這兒餐風飲雪的小紅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