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軒終於如願吃上他想念已久的煎春卷兒:一個個小枕頭模樣的春卷兒整齊地臥在鋪著葵葉的陶盤裏;咬上一小口,麵皮兒又薄又脆,裏麵是嫩綠的韭菜、金黃的雞蛋和粉白的鮮蝦仁兒,韭菜的獨特芳香和雞蛋蝦仁的鮮醇滋味交織在一起,瞬間同時取悅了嗅覺味覺和視覺……

施施本來還心疼著養在暖閣裏的幾盆韭菜,才剛長出了嫩芽兒就剪下來做了餡子,這會兒看到要義和姬軒吃得香甜,像護食的小狗一樣你爭我搶,完全沒有王族公子用餐時的優雅氣度,不由得眉眼含笑起來。

“你們都愛吃韭菜雞蛋餡的麵食兒?這個好辦,等我回到姑蘇,經常做給你們吃便是。”

姬軒匆忙咽下嘴裏的食物,喝了一口米漿清清嗓子,“回去之後我們便要立刻成親的,你隻能做給我一人吃……”

要義眉頭一挑,把盛春卷的陶盤端到自己麵前,“既是如此,軒弟以後有的是機會一飽口福,這些便讓給為兄吧。”

“……”

姬軒摸摸尚是半飽的肚子,呃,算了,要義已經答應對阿施放手了,這些小吃食還是讓著表兄吧,他心裏是這麽想的,還是忍不住快速從盤裏搶了一個春卷填進嘴巴裏。

施施另做了一些山藥桂花糕放在食籃裏,是準備給兩人在路上當點心的,見要義和姬軒各自拿了茶水漱口,便一迭聲地催兩人啟程。

白櫻剛剛梳洗完畢,從三樓走下來,到後園取自己的那份早膳,經過昨天給城主陪酒一事,坊裏的姊妹們明顯地都遠著她了。

以前同房間的晴兒起身後會連她的那份早飯一並帶回房的,今天晴兒跟阿柚一起嘀嘀咕咕地下了樓,一個招呼都沒跟她打,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的!白櫻恨恨地捏著腰帶上的流蘇穗子,晴兒的疏遠一定是金管事交待地!

她剛轉過樓梯拐角,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廳走過,後麵還跟著金貴和另一個男子。

是陶朱少爺!白櫻眼前一亮,風速地從樓梯上奔下追到坊門。

那人叫來一輛舊馬車,轉身過來跟金管事揮手作別,白櫻看清他的麵容,失望地垂下嘴角:他不是陶少爺……這男子的長相還要在陶朱少爺之上,一身粗服不掩傾城之色,高大英偉,望向金貴的眼神溫柔可親,很明顯地,那是男子看到心上人的眼神……

‘為什麽?為什麽所有的好男人都像蜜蜂聞到花露一樣圍著金管事一人轉來轉去?她不過是吳王丟棄的侍姬,已非清白處子,到底有什麽好?!’

施施送走要義和姬軒,回過身來往門廳裏走,正看到白櫻來不及掩飾的嫉恨目光,施施愣住:這丫頭莫不是中邪啦?她正想上前和白櫻好好談談,白櫻已經恢複平淡的表情,小步向樓梯走去。

‘範蠡這丫的真是禍害啊啊啊~~~好好一姑娘家被他拐帶成喜怒無常的怨婦。’

施施感歎一陣,走到櫃台邊給晴兒她們一個說法,“方才走的兩位公子是我們的同行。”

晴兒不解,“同行?”

“嗯,他們都是開酒樓的,聽說我們這裏做的幾樣特色菜很有名氣,想以打工的名義來偷師學藝的。”

“啊?”晴兒雖然小,也知道同行是冤家的道理,“那管事怎麽還留下他們的夥計在這裏幫廚?”

施施摸摸光溜溜的下巴,“無妨,我昨天考查過了,那兩位夥計的廚藝不在王大饔之下,留他們在這裏互相學習一下也是可取的,我會的那兩下把式都教給王饔他們了,時間久了,顧客到我們酒樓吃來吃去就那幾樣便會厭的,得推陳出新才行;你放心,這兩人東家的酒樓離舒鳩城很遠,搶不得我們的生意。”

聽管事這麽說,晴兒便放心了,她五歲時便被熊春花領養,和親生女兒沒兩樣,自然是事事都從當家的那邊考慮。

午間時候,施施收到一個好消息,卓夫子派下人來傳信,說是他與春花姐已從王城啟程,按這人送信的時間算來,當家的明天午後就該就能趕回舒鳩了。

施施聞訊喜出望外,同時又有些懊惱急著趕姬軒他們離開,早知道春花這麽快就能回來,不如讓要義二人等上兩日一同返回吳國了。

不過,分開走也好,姬軒和要義深入楚地本就是冒險的事情,若是再加上她,被有心人盯上了,也是麻煩事一樁。

“阿柚,趁著剛剛過了飯點,快把所有人都叫到樓廳來,我們開個短會!”

阿柚清脆地應了一聲,小跑著去樓上叫姐妹們下來,晴兒拿抹布擦亮櫃台,“金管事,把人叫齊了,是不是宣布當家人明天回來的好消息?”

施施拿起麻布帳本笑眯眯地翻著,“是啊,春花姐來了,我就能功成身退、贖回自由身嘍。”

晴兒愣住,“貴子姐,你是想離開予饗坊?要返回家鄉嗎?”

施施不願多說,笑著點點頭。

走到樓梯口的白櫻聽到兩人的對話心中一緊:金貴要回越國?到底她還是從了陶朱少爺的心願……

白櫻想到陶少爺俊秀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和朗朗的風姿,還有無情地斥責她的話、扼在她脖子上的大手……一行清淚悄然而下,不!為什麽金貴可以和陶少爺那般英俊的偉丈夫花前月下、攜手餘生,她卻要靠敷衍癡肥衰老、兩眼汙黃的城主大人才能出人頭地?

她看到晴兒和施施相對笑言,心裏有如蟲蟻蝕咬:為什麽這酒樓所有的女人都活得逍遙自在,獨獨她在飽受煎熬?!

樓廳裏擠滿了鶯鶯燕燕和高大彪悍的廚師和護院,花姑娘們發現昨天新到的四個俊俏少年少了兩個,一時間嘰嘰喳喳的抱怨個不停,埋怨歸埋怨,也沒耽誤她們熱情地向阿青和三虎身邊擠。

“新來的這位哥兒叫什麽名字?奴家叫紅玉,莫不要忘了!”紅玉先下手為強,一把將自己的繡花帕子塞到阿青袖子裏。

饒是阿青見慣了大世麵,也沒遇到被十數個麵容嬌媚、身材凹凸的女人灼灼盯視、蹭來蹭去的熱辣場麵,一張冰雕臉難得地掩飾不住驚慌和尷尬,他忙不迭地向外掏著帕子,待要還給紅玉的時候,滿眼地亂花入眼,竟然不知道要還給誰。

“虎郎,奴家聽李大饔這般稱哥哥……嘻嘻!妹子我名叫——”

麗春還未向三虎介紹完自己,被春杏用力推到一邊,“妹你個頭啊,你明明比三虎哥大許多歲!”

春杏一身護院師傅的男裝,倒是顯得清爽俏麗,比其他女人多了一分亮眼之處;她衝三虎一抱拳,“小妹春杏,以後虎哥在酒樓有俺罩著!誰敢欺你,我定饒不了她!”

“呃……多謝春杏姑娘好意。”三虎愣愣地抱拳回了個禮,頭一回有人主動護著他,還是一位十四五歲的丫頭片子,三虎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緋紅。

施施掩口偷笑了一會,才清了清嗓子給他倆解圍,“好啦,大夥都靜一靜!明天午後卓大師和春花姐就能回來了!當家的新婚大喜,我們是不是該把酒樓打理得幹幹淨淨、煥然一新,好趁當家的喜慶勁上多討賞錢啊?”

“是——討賞錢——”

“好!大家分頭行動,樂班的姐姐們排排喜慶的曲子;膳房裏的饔人和廚娘們整理好食材,把所有的廚具都抹出亮光來;跑堂的美女們把各自負責的雅室門窗擦洗一下,換換花瓶裏的清水;春杏記著明天早上去後巷子折些扶桑、桃李之類的鮮花來插瓶,其餘的護院大哥……咦,怎麽少了一個?”

一位護院答道,“回金管事,白櫻姑娘剛才出門,說是城主大人請她去河上賞春景,陳護院駕著馬車送白櫻姑娘去了。”

“**,自己趕到門上賤賣皮肉……”海棠嘀咕著低聲咒罵白櫻。

施施這才發現白櫻不在樓廳裏,心裏略有不快,但是也管不了那許多了,“就說這些,都散了去做事吧。”

阿青和三虎抹著冷汗回到膳房,經過剛才那一出,他們恐怕這輩子都覺得膳房裏的煙油子味遠遠勝過女人身上的脂粉氣好聞。

施施拿著木板子和漆筆來到膳房,對著餘下的食材記錄明天需要補充的東西,王大饔念著貨品名稱,施施逐個在板子上記著。

“金貴哥!不好了金貴哥!”

晴兒一進後園子門就扯開嗓子叫,施施從膳房裏探出頭來問,“怎麽啦?外麵進來一群狼?”

晴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狼,是城防士兵!說是——來酒樓捉拿吳國的……細作!”

施施背後閃過一陣冷意,迅速和阿青交換了一個眼神,示意他們從後牆逃走,阿青和三虎知道留下來反而連累到施施,便不再遲疑,兩人撕下圍裙快步向園子後牆跑去。

“喂,你們兩個幹嘛去?”

是春杏的聲音,施施也顧不得那許多,快步向前樓廳跑,還未出後園門便遇上一隊披甲持刀侍衛。

“幾位爺,怕是誤會了吧,敝坊規規矩矩地做生意,怎會有吳國來的探子?請各位爺到樓上喝杯水酒……”

“金管事。”

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從侍衛後麵走出來,施施認出他是城主大人時常帶在身邊的屬下,剛要打招呼,卻被那人頗有意味的眼神盯著渾不自在。

“當真是看走眼了,金管事居然是位千嬌百媚的吳地小娘子?來人,將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