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門上的鐵鏈嘩嘩響動之後,一個纖細的黑衣人走進石牢,施施驚喜地站起身,“旋波,是你麽?”

來人還未做答,又一個黑衣女人走進石牢關上銅門,還嫌惡地拿手煽著鼻下的空氣,施施這才借著欄杆外的火把看清這兩個女人的麵目,她們倆——是鄭旦和素娥!

“你們兩個……不是來救我——”

施施發覺兩人麵色詭異時,素娥已運掌如飛,砍在施施脖頸一側,施施應聲倒在地上。

此時姬夫差正坐在長樂宮的外書房裏,心神不寧地翻看案上的幾卷竹簡,眼前盯著的雖然是田部史手書的奏文,但是他腦海中晃來晃去的卻是施姬那雙靈動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下午在鳴鳳宮大殿之中,這對美麗的眸子居然用失望和氣懣的神情望著他!

甜點中摻有鬆子粉的事情,他已查出是誰的陰謀,施夷光是被冤枉的,單憑這件事,她不應該被關進石牢……

可是,施姬借口需要幫廚,把刺客阿螳帶進長樂宮,長時間潛伏在他的宮院裏伺機作案,卻是不爭的事實!那個叫阿螳的小寺人不僅武藝高強而且水性超人,今天一早在押送他的路上在雙手被縛的情況下竟然跳下石橋從宮河中逃走!

也許,此人偽裝性太強,施姬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膳房總管的眼裏,阿螳也隻是個手腳勤快的老實孩子,無人覺察出阿螳身懷高明的武功。

施姬這個倔強的丫頭,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先前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的示愛,難道是因為鐵了心地要聽從勾踐和範蠡驅使,為她的母國賣命?!

哼,就讓這個丫頭在石牢裏吃幾天苦罷,好好嚐嚐沒有男人庇護的滋味,這一次興許會想明白道理變得乖巧些,在這個吳王宮裏,不,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姬夫差才是她的依靠,是她應該死心榻地依賴的男人!

吳王正在計量著,暗衛統領夜華在門外稟報一聲之後快步而入,“主上,布在石牢之外的暗衛來報,有兩名後宮女子進入石牢探望施姬,手中持有伍將軍的通行令,牢衛已放她們進入……桐衛看出她倆貌似芳華園的鄭娣夫人和侍女。”

“鄭姬?她何時和伍封有了瓜葛……走,我們去趟石牢,看看這個女人搞什麽鬼。”

臉上傳來一陣撕裂式的痛楚,施施呻吟著醒轉過來,發覺自己正靠坐在石牆上,下意識地伸手摸摸痛極了的右臉頰,溫熱的鮮血沾了一手!

素娥在一邊戒備地盯著施施,為防她大聲呼叫和反抗,隨時準備把施施再打暈過去。

鄭旦則蹲坐在施施對麵,手上持著尖利的銀發簪,一臉痛快的笑意被火把的光亮映成猙獰的表情。

施施啞聲道,“為什麽?我與你們無仇無冤,還是同為貢女的鄉人,你們為什麽要對我下毒手?”

“為什麽?”鄭旦冷笑一聲,“怪你生了張狐媚子的臉!怪你不分日夜地纏著吳王殿下,成了後宮女人的眼中盯!”

瘋了,她們都瘋了……為了爭奪男人的寵愛,居然一個個泯滅了人性……

施施哀歎著向身後摸著,看看能否有運氣摸到可以自衛的物事,一邊瞥了一眼鐵欄外麵,鄭旦發覺她求救的意圖後咯咯一笑,“你以為外麵的衛兵會進來救你?!蠢女人,君夫人和清右媵都想置你於死地……不然我哪有機會進牢來‘探望’你?我若是你,便自己撞死在牆上圖個痛快!”

“愚蠢的是你!”施施終於摸到一個小石塊攥在手裏。

鄭旦眼神一厲,“你這個賤女人死到臨頭了,還敢胡言亂語?”

“你甘願做宋季子和清姬的爪牙,不蠢是什麽!我受傷的事,萬一吳王殿下追究下來,你就是她們的替罪羊,還有旋波,她現在一定不知道你們倆做的勾當,若是知道此事,你們兩個的下場一定比我還慘!”

“你胡說!”鄭旦聲音尖利起來,“外麵的侍衛都是伍統領事先布置好的心腹,清夫人保證過了,根本不會有人提起我今晚來過這裏!旋波那個賤婦今晚吃的湯飯裏有安睡散,她現在睡得正香呢,永遠不會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

素娥看看外麵,不安地提醒鄭旦,“夫人,我們快走吧,萬一……”

“我要在這個賤婦臉上再劃一道,讓她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看看主君還會不會被她媚惑,到時候誰見了她的臉都會作嘔,誰還會管她是怎麽受的傷,誰會在乎她的死活?!”

鄭旦握緊了長簪再次向施施臉上劃去,施施猛然向旁邊一躲,同時甩出手中的石塊,正打在鄭旦的一隻眼上,鄭旦大聲叫痛,素娥撲過去按住施施。

素娥的功夫雖然比不過旋波,但是對付施施還是輕而易舉,施施被素娥打中後頸的大椎穴,全身酸軟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鄭旦惡狠狠地舉著簪子向她撲過來——

“住手!”

鐵欄外傳來一聲怒吼,鄭旦吃了驚嚇,持著長簪的右手一抖,收式不及居然紮在施施的咽喉處,隻聽‘撲’地一聲,施施悶哼的同時,咽喉處鮮血迸濺,鄭旦和素娥也驚呆了!

夫差踢開石牢的銅門,一腳踹在鄭旦胸前,鄭旦被踢飛到牆上,悶呼一聲昏死過去。

“夷光?你怎麽樣?夷光!”

吳王撲到施施麵前,拿自己的帕子按住她頸子上的傷口,緊張得聲調都變得嘶啞了。

施施努力睜開眼,看清麵前的姬夫差,“殿下……我沒有、傷害過……小世子,你相信……”

她這一開口,咽喉的血流得更快了,和泉眼似的汩汩而下,夫差急得紅了眼,“我知道!你別再開口……乖,忍著些……夜華,快去找英瘍醫,叫他帶上最好的傷藥去長樂宮!”

夜華應聲匆忙而去,吳王小心抱起滿麵血汙的施施,交待身後的侍衛,“鄭姬二人就關在這間牢房,都給本王看好了!今晚當值的牢衛就地格殺,還有,傳伍封到長樂宮見本王!”

姬夫差第一次在眾人麵前顯示他絕妙的輕功,抱著施施飛一般地回到長樂宮。

夫差把施施緩緩放平在外堂的竹榻上,右手仍是按在施施咽喉上的傷口處,阿玉等宮女端來淨麵的布巾和銅盆,心驚膽顫地看著吳王殿下親手給施施抹去臉上的汙血,露出右臉頰上長長的一道弧形傷口。

英瘍醫趕到之後,吳王才敢把右手鬆開,英瘍醫仔細觀察施施的兩處傷口,傾聽施施的呼吸聲之後,用止血的金創藥給施施敷在傷口上,再拿湯藥煮過的絲巾係在施施脖頸上。

傷口上敷了藥粉之後,傷口的痛楚緩解了許多,施施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吳王,放心地閉上眼沉沉睡去。

“她傷得可否嚴重?”吳王盯著施施蒼白的臉色和右頰上那道猙獰的傷口,下意識地捏緊拳頭。

“兩處創口都很深,貴人後半夜可能會發熱,這位小貴人本就體弱,不勝金石之力,得勤喂些清水米漿給她喝,補氣血的藥等她退熱之後再服用……貴人痊愈之後,恐怕臉上會留下礙容的疤痕。”

英瘍醫得把這話說在前頭,不然以後主君再怪他醫術不精,把好好一個美人兒治成醜八怪就不好了。

這一點吳王倒是不很在意,宮中有的是去疤痕的良藥,就算藥膏不頂用,車巫師用蠱術也可為施姬換顏。

美人兒世上多的是,可是像施施這般天性純良,做得一手好飯菜又博學多才的女子他此生隻得這一個。

“還有,”英瘍醫頓了頓又說,“貴人頸上的這處傷幸好偏離大血管半分,不然神仙也難救她性命,但是傷口在衝脈,累及聲帶……”

“傷及聲帶?你是說她以後會失語?”

英瘍醫立刻跪下,“微臣盡力而為,一定……

夫差疲憊地擺擺手讓他退下,再次把施施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右掌中,左手撫順施施散落在榻下的三尺青絲;施施已經有兩天多沒有更衣沐浴了,衣衫上除了血腥味還有石牢裏帶出的黴味兒,可是素有潔癖的他居然一點也不在意,隻是覺得施施就在他身邊,心裏很是踏實。

方才在石牢裏看到她血流滿麵,咽喉濺血的那一刻,他從沒有如此地恐慌過,好似眼前發生了天崩地陷一樣的災難:在他的王宮裏,在以他為尊的這方天地裏,居然不能給自己珍愛的女人安然守護!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自己是真心真意地愛戀她的,這個小女子變醜也罷,失語也好,他不能失去她,永遠不能!

夜華送走老瘍醫回到明堂,看到夫差依舊穿著滿是斑斑血跡的白袍子,就那樣目光沉沉地望著躺在竹榻上奄奄一息的施姬,這副模樣的吳王殿下,夜華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第一次見到施姬時,是她和小狗先後從冷宮的牆洞裏神氣活現地鑽出來,看到他和桐衛守在牆外,馬上就傻掉了,這小姑娘愣了一陣之後就裝模做樣地說自己看天氣不錯,就出門遛遛狗。

施姬知道自己逃跑計劃失敗,隻得垂頭喪氣地鑽回牆洞,鑽進去的一刻還不忘皺起鼻頭對他們做了個鬼臉;她那副精靈古怪的可愛模樣令夜華每次夜巡到冷宮的牆外,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想像著那個仙子一樣的小女孩突然就從牆洞那邊鑽出來衝他做個可愛的鬼臉。

後來他在主君書房裏再次見到施姬,兩個月不見,她出落得更美麗了,像一朵出水芙蓉;不僅人長得美,還會做很多美味的點心,在陪主君讀書的時候,還會說出許多奇怪又令人深思的理論。

她總是用好奇的眼神和溫暖的笑容對待每個宮人,費心費力做出的點心有時會偷著分給值夜的老宮人和粗使的寺人,似乎在她的意識裏就沒有身份高低貴踐之分。

天道不公啊,怎會讓這般美好的女子承愛如此苦痛!

“主上,小伍將軍到了,在門外求見。”夜華等了一會,不得不開口稟報。

夫差牙關緊了緊,最終呼出一口氣,“現在本王還不想見他,讓伍封在外麵跪著,好好想想明早怎麽對本王交待!”

夜華應聲出了堂門,他與伍封自小在一起修文習武情同兄弟一般,但是伍封這一次做的事實在出格,居然讓後宮婦人持他的令牌進入石牢重地行凶,不管他此舉有何苦衷,玩忽職守的罪責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