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說話向來說一不二,而且她決定的事情,從來沒有人可以改變。

“他,不能留。”老夫人的語氣無比的堅定,就像是在秦玉暖來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秦玉暖沒有問為什麽,她知道老夫人心裏頭有自個兒的打算,她微微昂了昂頭,隻說道:“我曾答應過娘親,我在哪,寶川就在哪。”

老夫人抬眼瞅了一眼秦玉暖,手邊的茶盞已經涼了一些,日頭漸漸西移,將秦玉暖的影子漸漸拉長,老夫人的聲音猶如洪鍾,底氣十足,帶著一股威嚴的味道:“這裏是寧王府,終究還是我說了算的,你應該學學你的母妃,她就很懂得和我相處的方法,她從來不會惹事,更不會帶來被人偷襲這麽大的麻煩。”

秦玉暖和冷長熙在清水巷前腳才被伏擊,遠在京城另一端的老夫人就立刻知道了這件事情,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這件事,的確是玉暖的錯。”秦玉暖的語氣很是誠懇,雖然不知道來人到底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冷長熙,但是秦家中必定有人和這夥人勾結,已經是八九不離十的了,不然這夥人怎麽會出現得這樣突然,毫無征兆。

“可是……。”

還沒等秦玉暖說完,老夫人就開口搶白道:“所以,不要再將你們秦家人往我們寧王府裏頭帶了,”老夫人抿了口茶,又一抬眸,“我沒心思護著你們。”

護著她們?秦玉暖微微一愣,繼而福身道:“寶川雖然年紀小,可是為人極為懂事,一定不會給老夫人添麻煩的。”

“哼。”老夫人冷冷地一哼,扭過頭,那高傲的頭顱微微昂起,隻是抬手招呼著身邊的知蟬替自己夾了一塊糕點,金黃的桂花糕,入口香軟,裏頭還夾雜著點點桂花花瓣,這是老夫人最愛的點心,每次午休之後都必定會食用。

老夫人此舉,明顯是在冷淡秦玉暖和秦寶川兩人。

可就在老夫人快要將糕點入口的時候,秦寶川卻突然喊出聲來:“老夫人,這桂花糕不能吃,有毒。”

這一聲喊得突然,內容更是驚險,猛地一下讓知蟬手裏的托盤都整個摔在了地上,托盤裏的桂花糕翻滾而出,碎成了一地的糕點渣滓。

老夫人則是手一頓,微微斜眼看著突然發聲的秦寶川,又看了一眼知蟬。

知蟬嚇得立刻跪在地上:“老夫人饒命,奴婢失態了,奴婢失態了。”

“失態還好,別是生了什麽不好的心思才好。”老夫人說話素來一針見血,知蟬也是跟著她身邊那麽多年的老人了,說是大丫鬟,實際上也都二十好幾了,該是最為沉穩的一個,怎麽會因為一個小孩童的突然一喊就嚇成了這個樣子,多半,是心虛了。

場麵頓時寧靜下來,秦玉暖靜靜地看著老夫人的表情,雖然凝重,可是老夫人的眉頭始終保持著一種較為舒緩的弧度,說明老夫人還沒有當真生氣,她還在探究。

“你方才說什麽?有毒?”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老夫人也可以保持著一種極為端莊的語速。

“是的,有毒。”秦寶川點點頭。

“這糕點是從荷香院的小廚房裏由素心親自端過來的,小廚房裏的人也都是跟了我許久的老人了,你是說我這孫女想要毒死我還是說跟著我出生入死過的人想要謀害我?”老夫人眼眸微閃。

說道這冷素心,雖然她和府裏其他人都沒什麽交集,可是和老夫人的關係卻一直十分和緩,這也是為什麽府裏頭的人都不敢得罪這位冷冰冰的四小姐,人家背後可是有著大靠山呢。

“都不是。”秦寶川搖搖頭,一臉鄭重其事地道,“這有毒的不是糕點,而是這案幾上的其他東西。”

“哦?”老夫人眉眼一挑,下意識地便是看向這桌上整整齊齊擺放好的茶盞,棋盤和一瓶子開得正是嬌豔的一串紅,這是剛從園子裏摘下來,特地擺在這給老夫人觀看解悶的。

“就是這個。”秦寶川邊說邊摘下了一朵小燈籠似的一串紅,當著老夫人的麵在一個幹淨地白色瓷盤裏抖了抖,當著抖落下來一些黃色的花粉,“這些,並不是一串紅的花粉,而是夾竹桃的,夾竹桃花粉有毒,而這份糕點恰好擺在這瓶插花的下麵,加上池邊風大,一定會吹落一些掉落在糕點裏,而恰好桂花糕和夾竹桃的花粉都是黃色的,人眼一時間難以辨別,多多少少會吃進去一些,老夫人,你之前,可曾吃過?”

老夫人午膳後本來隻是來著小涼亭歇歇,後來恰好秦玉暖來了所以才裝睡,還沒有時間吃這盤糕點,若是秦寶川說的都是真的話。

“你如何能一眼就辨別出這是夾竹桃的花粉?”老夫人的眼神依舊銳利,帶著一些年輕時的精明,“既然你說人眼一時間難以辨別,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很簡單,”秦寶川一本正經地說道,“光是看著小涼亭,這四周都是招蚊子的灌木和草叢,可是唯獨這案幾上一串紅讓蚊子不敢靠近,平日裏一串紅也是最招蚊子的,而夾竹桃的花粉恰好有除蚊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寶川也曾經被這種要命的花粉害過,所以記憶猶新。”

這個推理雖然不是十全十美,毫無漏洞,可是出自一個六歲的孩童之口已經十分難得,尤其是最後那一句說自己也被夾竹桃的花粉害過,不僅讓秦玉暖想到了那次秦臨風教唆聽荷在秦寶川的早飯裏下毒的事情,也讓老夫人心裏微微一觸。

半晌,老夫人才是將眼神落在秦玉暖的身上,秦玉暖一直靜靜地陪在秦寶川身邊,看著秦寶川口若懸河頭頭是道卻絲毫不覺得奇怪,秦寶川很聰明,她早就知道,前世就知道。

老夫人端起那灑了薄薄一層花粉的瓷盤,仔細辨別了一番,她年輕時也沒少被別人害過,更沒少害過人,夾竹桃花粉這種東西對於她來說是小兒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隻是心裏一顫,沒錯,這果然是夾竹桃的花粉。

“你這個弟弟,果然有幾分像你。”老夫人的語氣讓人難以捉摸,似乎帶著幾分讚許,又似乎帶著幾分試探,“都一樣的有心計,很大膽,也很會運用自己的能力。”

秦玉暖微微福了福身子,依舊是那樣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果然就聽到老夫人有些冷淡地下一句:“所以同樣,也讓我很不喜歡。”

內容雖然不好,可是語氣卻分明帶著一些袒護,秦玉暖聽得明明白白的。

“知蟬。”老夫人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經開始抖抖索索的知蟬,每日她的花瓶熏香之類的東西都是交由知蟬打理的,這一串紅裏頭為什麽會摻進夾竹桃的花粉,老夫人心裏頭很是清楚。“你以後,就不必留在我身邊了,我身邊,不能有你這樣的人。”

話雖然說得輕巧,可是知蟬知道,老夫人這意思就是準備要她的性命,敢對老夫人下手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可以活得安穩的。

“老夫人饒命啊,老夫人,知蟬服侍您這麽多年了,老夫人您不能因為秦少爺的一麵之詞就懷疑奴婢啊,奴婢當真不知道這裏頭為什麽會有夾竹桃的花粉,一定是有人陷害奴婢的。”知蟬還在苦苦哀求。

“就是因為你服侍了我這麽多年,所以我才對你放鬆了警惕。”對於敢於挑戰自己的人,老夫人素來不會講究情麵,這一點,倒是和秦玉暖十分相像。

“老夫人……。”知蟬還想要掙紮,卻是突然就被兩個身材精瘦的丫鬟一人拽著一個胳膊給拐走了,這兩個丫鬟雖然看著精瘦,可是手臂上全是肌肉,手法也極為老練,眼神犀利,看得出來,這是老夫人身邊養的幾個有身手的丫鬟。

“怎麽,你滿意了?”老夫人低頭抿了口茶,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問秦玉暖還是問秦寶川。

秦玉暖徐徐向前:“玉暖隻是擔心,知蟬不過一個丫鬟,這背後,定然有指使她的人,為何老夫人不……。”

“順藤摸瓜?”老夫人抬眼,眼神裏竟然盡是嘲笑,似乎是在嘲笑秦玉暖的無知,嘲笑秦玉暖的天真,“自打知蟬十年前進我的院子起,我就知道她是誰的釘子,可是我偏忍著,她不是想看著我嗎?我就讓她看著,哼,我享受那種當她拿到我故意傳遞給她的消息時的沾沾自喜,她以為自己聰明,卻始終逃不過我的手掌心,這一次,若不是你們,我會讓知蟬一直埋伏下去,老來無事,既然有人願意陪我鬥,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葛雲英,這個曾經響徹了整個南方戰場的名字,如今的寧王府老夫人,她鬥了大半輩子,已經是以鬥爭為樂趣了。

瞬間,秦玉暖覺得脊梁骨生出了一種涼意,老夫人活得很瀟灑,卻也活得很累,想到如今的自己,也始終活在鬥爭之中,不知道老了之後,會不會也會像老夫人這樣,一生都活在處心積慮之中。

“老夫人您說的‘她’到底是誰?”秦玉暖試探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