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蘇湛

重生之後的每一步都走得和自己生前不一樣,蘇湛不知道這個選擇又會帶來什麽後果,但他知道,這一次是不能讓蘇泛去做犧牲。

蘇湛跑到會議室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他老爹正一個人低著頭,抽著煙慢慢地來回踱著步。在他的印象裏,他老爹蘇將軍是個說一不二豪氣衝天的英雄。

從東北出來,跟著他外公一路向南,打過日本鬼子打過□,至死之前都想著黨國。而他上一世,父親的最後一段時光卻是艱難地在**度過,他中風了,半邊身子不能動彈,吃喝拉撒全在**解決。一個偉岸的軍人成了瘦巴巴的老頭子——那是被自己的沒出息和混賬給氣得,被蘇泛和自己兄弟不和爭鋒相對的事實給難過的。

他上輩子欠了很多人,蘇泛的,母親的,還有父親的。

蘇湛敲了敲開著的門,他老爹這才注意到他。蘇正剛朝他笑了笑,招了招手,“怎麽這時候跑過來了?不是該和你媽你哥在書房裏頭寫字的麽?”

蘇湛一把跑到他老爹身邊,伸手就抱住他爹穿著軍褲愈發顯得挺拔筆直的大腿,覺得父親如鬆這個比喻真的很是恰當。難得見小兒子這麽依賴自己的小樣子,蘇正剛樂嗬嗬地撈起蘇湛抱在懷裏,親昵地用他的額頭抵著蘇湛的額頭問道,“我家的二少爺這是怎麽了?阿爸怎麽瞧著你興致不高?”兒子的眼睛黑黑亮亮的,就像是緬北山林夜空時的星星,看得蘇正剛一陣柔軟。

倆父子頭對著頭,蘇湛伸手抓著老爹的耳朵,“阿爸,讓我去台灣吧。”

蘇正剛一愣,倒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小兒子了。

蘇湛將自己琢磨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讓我去台灣吧。不送我過去,您對不起軍隊,還有一大群人要養活呢;送哥哥去,您對不起他,我也對不起他;送我去吧,我很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我不怕的。”

他一直隻當自己的小兒子是個被寵壞的小家夥,也隻是在家落水後近半年來漸漸懂事了點。就連有時候和妻子談起來,阿映身為蘇湛的親生母親都承認,在資質上蘇湛不如蘇泛。隻不過蘇正剛想的沒那麽多,他隻覺得蘇湛本性很是純良,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高興難過生氣全都擺在小臉上,是個直來直去的孩子。蘇泛就不一樣,他原本很不喜歡蘇泛這一點,覺得那孩子雖小心思卻多。

然而這次,兩個兒子都讓他驚訝不已——他沒想到蘇泛會為了救蘇湛以身涉險;蘇湛會為了蘇泛主動要求去台灣。他不知道的是,有時候小孩子的心思是這麽細,他們並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

蘇正剛長長地歎了口氣,將蘇湛按在自己的懷裏,“我要送你去,那就對不起你外公,對不起你娘。”

蘇湛覺得自己跟那個外公從未謀麵過,但是蘇泛救了自己一次,那就隻能對不起那個素未謀麵的外公了,至於阿媽,蘇泛會代替自己好好孝順她的。這家夥上一世雖然殺了他,但對老媽倒是一直不壞。

“外公要是在的話,他也會讓我去的。”蘇湛想了想,悶聲說道。

見他老爹沒有應聲,蘇湛繼續加足馬力,他抱著他爹的頭,“我是蘇正剛的兒子,隻不過去台灣住而已,有什麽好怕的!況且,在那邊會有好學校的,我說不定能上大學呢,阿媽老希望我和蘇泛能上大學了。再說了,政策都是瞬息萬變的,說不定不用了多久我就能回來了。又不是不回來,寒暑假的時候總能回來的。”

末了,蘇湛歎了口氣,“就是千萬別讓蘇泛去,他以前在街上流浪。再也不能讓他離開父母身邊了。”

蘇正剛抱著蘇湛來回地慢慢走著,思索了半天隻道,“阿爸知道了,但是還是要和你媽商量下。”

蘇湛不知道他爹和他娘商量的結果是怎麽樣,他隻知道,這一次他又選擇了另外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前方迷途未卜,說不害怕和擔心那是假的,隻不過不能讓蘇泛去的念頭,是死死地紮根在心中。他欠他的,終有一天是要還。

他也不知道的是,自己同他老爹“主動請纓”的事情,讓父母倆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飯,倆兄弟準備一起去看書,蘇湛就被單獨叫到了房間裏去,蘇泛疑惑地看了看他。蘇湛隻讓他先去看電視,自己一會兒就過去。

連日來為著蘇泛和這件事情,鍾意映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好不容易才得了安生了兩天,沒想到卻又出了這個事情。很多時候她在教養蘇湛和蘇泛上其實是力不從心的,幸而蘇泛聰明懂事,如果再和小兒子一樣頑劣調皮,鍾意映不知道自己是否會累出病來。而現在,她為蘇湛的懂事而欣慰,也為蘇湛的懂事而心疼。

蘇湛敲了敲門,見到的就是他媽媽扶額靠在椅子上的樣子,纖巧的睫毛下是濃重的陰影。鍾意映抬頭就見蘇湛站在門口,“湛兒,過來。”她瞧著小胳膊小腿的蘇湛一步步朝她走過來,卻恍然間覺得兒子一下子大了許多。昨日放佛還在眼前,蘇湛剛生下來跟貓兒似的窩在自己懷裏,自己那五大三粗的丈夫連抱都不敢用力,生怕將孩子給抱痛了。

“媽媽”,蘇湛瞧著自己這幾天憔悴不堪的母親很是心疼,“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麽呢,我和阿爸說了,就讓我去台灣吧。”蘇湛是個嘴拙的人,上一世更沒有和父母說過什麽貼心話,就好像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眼前一片混沌。如今看開了,看多了,想得也多了,話卻同樣少。

有時候很多話,隻能埋在心裏,你表達不出來,描繪不出來,卻依然有讓人能感受到的神奇力量。

蘇湛蹲下來,趴到他媽媽腿上,小臉兒一側,溫順地貼著。

鍾意映以前覺得蘇湛像是隻張牙舞爪的小野貓,而現在這隻小野貓順了毛,收了爪子,卻溫順得讓人心疼。她的蘇湛,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然而又長大得太快,快得讓她心疼。

鍾意映扶著兒子小小嫩嫩的耳朵,長長地吸了口氣,“蘇湛長大了呢。”

“是的,阿媽,我長大了啊,所以我可以去台灣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這輩子他重新活過一次,蘇湛才知道上輩子是有多麽幼稚荒唐,他在重新活著,像樣兒地活著,是真正的長大。

蘇湛隻覺得滴在自己耳朵上的淚水滾燙,燙到他身心都要發抖。可這次他無從選擇,蘇泛才是個真正的小孩兒,自己要是這時候退縮那真是白多活一輩子了,更何況,他也不願蘇泛再為了自己做犧牲。

“是,我們的湛兒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鍾意映摸著小兒子柔軟的頭發,心裏像是沼澤泥濘一般掙脫不開來的無力。

蘇湛知道,他媽媽這是同意了,心下一鬆,抬頭伸著小手替自己的母親擦去眼淚,“在我走之前,先別讓阿泛知道。”

鍾意映摸著蘇湛的小腦袋,“為什麽呢?”某個人小鬼大的家夥歎了口氣,“他會傷心的。”

蘇家再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人來拜訪,倒好像一下子冷清了下來,然而家裏的氛圍卻放佛空前的炙熱起來。一家人做了以前在緬北山林裏頭從未做過的事情——一起去郊遊,一起去爬山,一起去大飯店裏頭吃飯。然而最讓蘇湛和蘇泛開心的是,他們全家人還一起包了一次餃子。蘇將軍帶兵是好手,沒想到揉麵團擀餃子皮兒也是一絕,他媽媽就在一旁活餡兒。而他和蘇泛簡直就成了小麵人兒一般玩得連眉毛都沾上了粉兒。

蘇泛覺得,這是自己長這麽大以來過得最開心的日子了。如果說以前過得苦難是為了換現在的生活,蘇泛連心底深處最後的一絲怨恨也無了。

不過,敏感如他,還是察覺到了一點點不正常。

別說從小喜歡自個兒玩著,連阿爸大媽都不太喜歡粘著的弟弟現在是成天價兒地一會兒找阿爸,一會兒又跑到大媽哪裏去。而有一次,蘇泛從房間裏頭出來,見到的卻是父親抱著弟弟來來回回地走著。蘇湛的麵上無甚表情,隻乖巧地靠在阿爸的肩窩裏,偶爾能瞥見大媽緊鎖著的眉頭,還有憂鬱的眼神。

蘇泛總覺得一切太美好,可好得又很脆弱。心神不安的小孩兒某天晚上還抓著自己的弟弟問了一通。這讓蘇湛心下詫異不已,卻還是挑著小眉頭回了自己的哥哥,“阿泛,你真是神經敏感了!咱們不是要回家了麽,能有什麽事情?”

蘇湛心裏想的是,自己這個哥哥跟穆天璋一樣,果然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小人精啊!他不想告訴蘇泛,能開心幾天就開心幾天,反正都是要走的,為什麽還要再讓蘇泛不開心呢?

明日是定好的啟程的日子,蘇湛和蘇泛早早地吃完飯洗漱完就回房間,打算將自己的東西給收拾了一下,無非都是些這幾日在仰光城裏買的東西,尤其是屬於他們的私人物品,大凡一些行李,鍾意映早就讓人整理好了。蘇湛帶在身邊的隻有那天蘇泛給自己編的小花籃,不過早就成了幹花,還有那一大盒拚圖。

蘇湛看著一旁的蘇泛正念念有詞地打理他的那些寶貝書,又念叨著要把那個玩具車送給嚴從嘉,就像是個碎碎念的小老頭,心下覺得好笑。

他們明天一同啟程,隻是自己會登上去台灣的飛機,而蘇泛要跟著父母回孟果去。這是他們兄弟在他能回緬甸之前,呆在一起的最後一晚。

然而,蘇湛沒有想到的是最後得知自己去台灣的消息,蘇泛的反應會那麽激烈。

早上蘇家四口一起用了早飯,明明是該回去的喜悅,卻沒有任何人臉上帶著笑容。蘇泛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就連一向樂嗬嗬老爹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而大媽則一直拉著蘇湛的手不放。下人們提著他們的行李出門的時候,隻見蘇家宅子前麵是等了兩撥的車子。見他們一出來,蘇泛隻見來過幾次家裏的男人滿麵笑容地迎上來,自家老爹興趣缺缺地和人握了下手。

來人打量了自己和蘇湛,然後笑著道,“果真是虎父無犬子。老蘇啊,我說你這兩兒子養得好,瞧著小模樣,一表人才,日後長大了必能再成為黨國的棟梁。也不知,哪位是蘇湛呢?”

“我是,柳叔叔好。”蘇泛隻見被大媽牽著的弟弟站了出來,仰著小臉朝來人冷淡地答道。

那人卻是極熱情,對著弟弟是又誇又摸。隻不過,除了他的表情豐富多彩,其他人倒像是看戲的局外人,麵上無甚表情。

鍾意映上前了幾步,對著柳元麟道,“柳中將,麻煩你了,照顧好蘇湛。孩子還小,我們做父母的,都是不放心的。”

蘇泛現下更是一頭霧水,怎麽聽著要讓這個男的來照顧阿湛呢?

“嫂子不用叮囑,我也會的。當年在察哈爾受過鍾將軍一助,我柳元麟銘記在心。”

蘇正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想說些什麽,隻一把抱起蘇湛,使勁兒樓了小兒子一把。蘇湛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他老爹給摟錯位了。

見蘇泛隻是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和老爹,然後就隻聽見老爹對自己說道,“和哥哥告別下,說起來,自從阿泛回家之後,你們倆兄弟剛開始雖然關係一直不太好,但是從來沒有分開過呢。”

蘇泛清潤的一雙眼兒登時盛滿了不可思議,“告別?什麽告別!”

蘇湛讓他老爹放自己下來,而後下定決心般地對蘇泛說道,“哥哥,我要去台灣了。你替我陪著阿爸和阿媽。放心,我會回來的。”

他原本最討厭這個哥哥,而如今,方嚐到兄弟情深是何種滋味,蘇湛心下也是一片不舍。他的心裏已經不再怨恨蘇泛,若不是蘇泛殺了自己,他也不會再活一次。活得如此像個人,一個真正的人該有的親情、友情他都體會到了。

隻要他們兄弟倆能這樣下去,那麽父母上一世悲劇的結尾也會改寫,他還要長大,帶阿媽會中國去,回蘇州去,等到過年的時候,他可以背著到時候老去的母親上寒山寺聽鍾聲。蘇泛也不會再是奪權弑弟的惡人,再圓滿不過如此。

然而蘇泛的眼角已經泛了紅,他緊緊抓著弟弟的小肩膀,眼裏像是星辰破碎般耀眼,“阿湛,你騙我,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的。你為什麽一個人去台灣?”

而後蘇湛隻見小哥哥轉而拉著阿媽的衣角,哀求道,“大媽,如果弟弟不能回家,我也不回去。我要和他一起去台灣!”

鍾意映隻覺得心如刀絞,蘇泛他還什麽都不知道,隻好蹲□子,摟著蘇泛的小身體,強忍著淚水,湊到蘇泛的耳邊道,“阿泛是個乖孩子。湛兒去了台灣,我們就能回孟果了。阿湛要是不去的話,就是你去了。”

蘇泛扭了扭身子,看了蘇湛一眼,他總算明白為什麽一家人會在仰光逗留這麽多日了。蘇泛是個聰明機敏的孩子,看著今日兩撥人的態度,想著方才大媽說的話便明白了幾分——這是讓弟弟去台灣當人質呢。蘇泛定了定心神道,“阿爸,大媽,你們別讓弟弟去,我去。”

蘇湛就知道蘇泛會是這樣,所以才讓父母不要提前告訴他,然而所有手續和機票都已經辦好了,臨時換人已經收到不行了。上一世是兄弟自相殘殺,這一次是他們倆兄弟情深,說不感動是假的,然而他不能再讓蘇泛做犧牲了,隻搖了搖頭道,“哥哥,是我自己要求去的。”

隻這一句話,蘇泛便明白,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

原本滿心期待著一家人踏上回家的旅途的蘇泛,心情從懸崖跌到穀底。他畢竟還是小孩子,還是忍不住地開始掉眼淚。蘇湛看得非常不是滋味,卻還是伸手幫他擦著,撇撇小嘴很是不在意地說道,“哥哥,你哭啥呢!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有機會我還是要回緬甸的啊!”

蘇湛隻當蘇泛現在是個傷心難過的小鬼頭,然而無論是上一世強勢無比的蘇泛還是現在年僅十歲溫和幹淨的蘇泛,他都沒見過蘇泛的眼淚。小屁孩子偏偏隻掉眼淚,不出聲,劈裏啪啦地掉得蘇湛也開始心裏難受。怎麽搞得他去台灣才是罪大惡極的那個呢,某人忍著開始發熱發紅的眼睛喋喋不休的安慰著,卻讓一旁的父母更加不是滋味。

等柳元麟牽起他的手時,蘇湛回頭看著還是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掉眼淚的蘇泛,隻覺得他從沒這麽難過過,就連死之前也沒這麽難過。蘇湛想了想還是叫了一聲“哥哥”,隻是想告別的話沒說完,蘇泛卻是板著小臉看也不看他一眼,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徑自走到他和父母將要坐的那輛車裏。

蘇湛心想,小家夥這是生氣了,但也不好耽擱,最後和父母抱了抱,這才由柳元麟牽著上了另外一輛車子。他坐在車裏朝父母揮手,看著並肩而立的父母,淚水終於是忍不住刷地流下來。他上一世算是夠沒心沒肺了,自打懂事起,就沒哭過。這一次,是他兩世為人有記憶裏的第一次哭泣。

而蘇泛,就這麽一直趴著車窗,看著那輛帶走弟弟的車子越來越遠,絕塵而去。雖然難過與憤怒交織著在他心裏翻滾,蘇泛還是默默地不斷安慰自己,,弟弟很快就能回來了。

隻不過,這一別卻是十年,如果當初他知道的話,最起碼會給蘇湛一個離別的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把小屁孩子打包送出去曆練了!明天上的蘇泛的上一世番外!!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