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來人一笑,顯然對於對方的這種反應很滿意,這家夥的睫毛依舊長得讓他想揪一揪。整個人像是用白玉雕琢出來的,白皙光潔,也帶了幾分玉的冷色,擔得起芝蘭玉樹一詞。人人都道金三角的權貴軍閥二代裏頭,蘇大少和他璋少是皆是一表人才平分秋色,難分高低。卻是因為無人見識過這蘇二少的風采。

穆天璋嘴角的笑意更濃了,英俊立體的五官很有一種熠熠生輝的感覺,“怎麽?蘇二少留洋喝了洋墨水,倒是把小時候的青梅竹馬給忘了?真叫人心寒。”說到最後一句,甚至還微微歎氣搖了搖頭。

十年未見,蘇湛乍一見到穆天璋是吃驚不已,當年那個臭屁不已的小男孩兒笑得像狐狸一樣狡猾,現在儼然是個高大英俊的青年了。蘇湛很是想同他說些重逢的話的,然而思前想後半天他隻彪出這麽一句,“你居然沒死啊!”其實,某人想表達的是對於穆天璋還活著的喜悅,然而硬生生被他掰成了見到穆天璋還活著的失望。

“你個小屁孩子怎麽還像小時候那樣不討人喜歡呢?嗯?”穆天璋卻是微笑著說道。他和蘇泛都變了,隻有蘇湛沒變,還是個想啥說啥的主兒,直率得很,甚至還因為在美國大學裏頭呆了幾年不知不覺地染上一股學生氣。可惜,這在金三角是很不合時宜的。

人人都道蘇湛和蘇泛小時長得挺像的,估摸著是因為都是皮膚白皙的粉嫩小孩子樣兒。然而,那時候穆天璋就覺得倆人大為不同,及至現在大了蘇泛長得清秀溫潤,穿上筆挺的軍裝時很有一派儒將的風采。反倒是蘇湛更像鍾意映了,隻不過偏生將那股子女子的秀美動人在他自己身上轉化成了男人可以有的漂亮——眉目分明,烏濃的睫羽,紅潤的嘴唇,膚白勝雪,隻是麵上帶著幾分冷色,完完全全壓住了女氣。

蘇湛一挑眉毛,心想,老子當年要是沒死,你當我兒子都夠呢!離緬甸越近,蘇湛心下那種當年當大爺老子的感覺又出來了。“說誰小屁孩子呢,我都多大了。”蘇湛瞥了眼穆天璋,漫不經心地一邊走一邊說道。

穆天璋被他這一眼瞥得心裏癢癢的,還是笑著跟上。

後知後覺的某人這才扭過頭來問穆天璋道,“你怎麽會來曼穀的?”

“嗯,我想出來散散心,散著散著我就到曼穀了。”穆天璋隨意地說道。

從蘇湛的角度看過去,這家夥的表情顯然有一種哄小孩兒般的隨意。聽到這個讓人要吐血的答案,這下斷定穆天璋是真的沒死了,這家夥還是有一種能夠漫不經心就氣死人的本事。當年就像隻狡猾的小狐狸一樣,現在更像了,隻不過這隻狐狸的尾巴更大了。

聽到這個相當不靠譜的回答,蘇湛嘴角抽了抽,“你別告訴我,你是特意來接我的?”

“怎麽就不能呢?小時候我不是說過娶你當老婆的麽,來,媳婦兒,我接你回家如何?”穆天璋眼裏的笑意更濃。蘇湛覺得穆天璋的臉皮實在是足夠厚,厚到他能將在學校裏一貫冷淡英俊的中國式美男子的形象給破壞掉。

“你讓我想起一句話。”蘇湛說道。

“什麽話?”

“禍害遺千年。”

他當初就該知道,穆天璋這樣狐狸似的人精果然是死不了,虧自己這幾年都要時不時地隔一段時間問一次蘇泛穆天璋的情況。

一開始這讓蘇泛很是疑惑不已,覺得這個弟弟未免也太過關心此人了。然而,雖然次數問多了,但是蘇湛問的話又未免相當不好聽——那個穆天璋,他還活著麽?關於蘇湛到底是想要穆天璋活還是死的命題,也著實讓蘇泛揣摩了很久。

“那讓我這個禍害請你吃午飯吧,蘇二少,賞個麵子?”

蘇湛雖然早就做好了自己一個人回到緬甸的準備,但是在曼穀機場裏頭遇見這個十年未見的夥伴還是高興的,並且,他瞧著穆天璋這樣兒,好像的確是來接自己的?他就像從天而降似的出現在自己麵前,讓那一段剛剛重生之後的生活記憶撲麵而來——就目前為止來講,蘇湛覺得那一段日子反而是自己兩世為人最為開心的時光。

蘇湛被穆天璋領著來到機場附近的一家餐廳裏頭,此時已近正午十二點,他們吃個飯剛好上飛機。他們坐在落地窗旁的桌子,燦爛的陽光透過餐廳外層層疊疊的椰子樹、棕櫚樹、喬木、芭蕉,深綠淺綠地透進來,讓蘇湛在曼穀濕潤悶熱的環境裏意外地感覺到清爽無比。穆天璋背著光線,笑意放佛隨著身後的那些綠色植物匿了去。

蘇湛微笑著看著穆天璋,一邊走一邊說道,“小時候第一次見你,明明就是個高傲自大的樣子,我媽來了,你一轉眼就哭得十分淒慘,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蘇湛依然對穆天璋小時候那次變臉似的嚎啕大哭印象非常深刻。

穆天璋轉頭看著比自己矮了小半個頭的蘇湛,棱角分明的嘴角彎了一些弧度,沿著弧度**漾開來兩個淺淺的梨渦。小孩兒小時候梨渦沒那麽明顯,長大了居然就有了。

他斜眼看著那小小的梨渦也跟著笑了起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再說了,我哭得大聲,那得的同情就多點。”

蘇湛聽著穆天璋的話想起小時候,長長密密的睫毛隨著笑意簇擁起來,嘴上卻是依舊挪揄,“你看你,打小就這麽狡猾,當年我看你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現在想來,真是一點都不變。”

穆天璋想了想,緩緩地說道,“就是不知道蘇湛弟弟的屁股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麽白呢。”

蘇湛的臉黑了黑,從濃密睫毛裏頭射出的光頓時沒了溫度——穆天璋還有一點本事沒變,那就是氣死人的本事……

穆天璋看著蘇湛垂著的眉眼,他知道當初蘇湛是主動提出去台灣的,他若不去十有八九是要蘇泛去。除了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哥哥吃這個苦頭之外,穆天璋怎麽都想不出蘇湛主動提出去台灣的理由。

這讓他先是震撼又很羨慕,他羨慕蘇湛和蘇泛兄弟能夠處得這麽好。羨慕嫉妒完之後,某人又覺得自己從前更是小看了蘇湛。以前聽說蘇將軍的二少爺是個嬌生慣養飛揚跋扈的主兒,穆天璋卻是知道,蘇湛隻不過是受寵受得多了,脾氣不好點是自然,有點折騰的小心思,卻反而比所有人都更純良。心想,自己要是有這麽個弟弟,也是會像蘇泛一樣疼到骨子裏去的。

像小時候一樣說著雖然說著毫不客氣的話,但帶著玩鬧意味的鬥嘴,讓兩個人十年未見的那一絲陌生一下子消失得幹幹淨淨。

然而蘇湛不知道的是,他在和穆天璋飽餐一頓談笑風生之際,蘇泛卻是正板著臉在仰光的蘇家踱著步。他穿著漿洗得雪白的襯衫,手腕上掛著那串小葉檀珠隨著動作正一晃一晃地**著,在光線下泛著暗紅色的光澤。

嚴從嘉跟旗杆似地矗立在一邊,眼睛看著鼻子,似乎也入了定。他本勸過大少不用特意跑到仰光來,現在是局勢混亂的特殊時期,他們軍剛和政府又談判了一次,還順道和撣邦獨立軍打了一戰,上上下下無論哪裏都需要大少的時候。甚至將軍和老夫人也勸過,然而大少跟鐵了心似的根本就不聽,硬是要跑到仰光來接二少回家。他甚至知道大少還動過親自跑到曼穀去接機的念頭,然而終因身份尷尬困難重重就此作罷。

蘇泛的眉眼依舊是靜默,清俊明朗的麵上毫無波瀾,隻溫潤的眸子讓人覺得他好親近。隻不過隨了他多年的嚴從嘉看了眼蘇泛微微抿著的嘴角,就知道此時大少的心情並不如他麵上一般平靜,至少是焦慮的。因為,前去曼穀接機的人把二少給弄丟了。

一向淡定從容很難失了風度的蘇大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直接突然將辦公室的電話話筒給砸到了地上,而後這才讓自己吩咐下去,找得到二少那麽回來領軍棍,找不到的話,那就直接死在外麵謝罪。

蘇泛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雖然平靜,但是原本清潤的眸子黑黑亮亮的放佛燒了兩簇小火苗。嚴從嘉垂著眼瞼心想,能夠讓大少這麽在意上心的,大概除了二少也不會再有別人了。

蘇泛踱著步子慢慢走了一會兒,這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除了與蘇家親近的人,沒多少人知道蘇湛回來的消息,然而台灣當局那邊卻是知道的,所以他並不能保證各方麵的勢力都乖乖老實地沒有打蘇湛的主意。雖然他做了完全的準備,在聽到沒有接到蘇湛的消息之後,心髒還是狠狠抽了一下。

突兀的難聽的電話鈴忽然打破了辦公室的平靜。

嚴從嘉在蘇泛投來的注視目光中接起了電話,“嗯,嗯,好,是——”沒講兩句他就將電話掛掉,然後帶著笑意把消息盡快呈現給蘇泛——“大少,二少找到了!現在他已經上了那班曼穀飛緬甸的飛機了,估計兩個半小時就能到了。”曼穀距離緬甸並不遠。

蘇泛將佛珠一圈一圈環在了自己手上,開口問道,“那之前阿湛上哪裏去了?”這中間可空缺了一個半小時,蘇泛想不到人生地不熟的蘇湛在曼穀能幹嘛去。

“說是穆少爺比咱們的人早到一步,接走了二少爺,他們倆還在餐廳裏吃了頓飯。”

這個穆少爺除了穆天璋絕無第二人選。

蘇泛並沒有如嚴從嘉預料得那樣生氣,隻除了接到第一個電話時的沉怒之外,一貫維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似乎覺得有些意外蘇泛隻略挑了眉,對嚴從嘉說道,“備車,去機場。”

說是去備車,嚴從嘉早就伶俐地將一切都準備好了。蘇泛隨著他下樓,迎麵而來的是老管家周豐年,他之前替蘇將軍管理著蘇家在仰光的產業,及至現在蘇家少爺們都長大了,他又替蘇將軍的兒子打理產業,從一個管家混成了老管家。

隻不過看著雖然氣度風範絕佳、麵上總是掛著溫和笑意的蘇大少爺,周豐年不知道怎麽地還是心裏隻打怵,料想蘇家應該是身為嫡子的二少當家做主,沒想到被送到台灣當人質的會是二少爺。當初那個默默無聞的蘇大少反而出了頭,因為他在蘇大少小時候存過那麽點小心思,周豐年在蘇泛麵前愈發地謹慎了,“大少可要吩咐將晚飯給備下了——”

周豐年話還沒說完,就被蘇泛輕輕一揮手打斷,他路過周豐年頭也不回地邊走邊說,“不用了,我讓從嘉定了飯店,明天的早飯倒是要備好,從嘉,你記得將我寫的那張紙給周叔,都是阿湛的喜好。”

周豐年弓著腰瞧著蘇泛被人簇擁的背影出了門唯唯諾諾地應著,心想,真是世事難料啊世事難料,十年前居然押錯了寶。

蘇泛坐在車上,想著周豐年方才的那副樣子倒是覺得有點好笑,他那麽點勢利眼的小心思自己又豈會不知?每次見到自己的那副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開除。蘇泛卻是很想告訴他的,除非他犯了自己無法容忍的錯誤,他蘇大少是不會開掉他的。

因為每一次蘇泛來仰光,見到周豐年,都能想起他和蘇湛第一去仰光時,因為周豐年隻殷勤地照顧著明顯最受寵愛的弟弟冷落了自己,可弟弟卻替他出頭讓周豐年吃了一憋的事情。每一個點點滴滴的小細節蘇泛都記得清清楚楚,待又見到周豐年那種感覺就更加清晰了——這個人他見證過自己和蘇湛在一起的這一段時光。

就衝這一點,蘇泛覺得周豐年大可不必戰戰兢兢。

嚴從嘉看著機場裏人來人往,又見蘇泛沉默地站在出場口邊上,也不知是養神亦或是思索。隻好湊上去道,“大少,這緬甸的飛機,誤了點還不知道會誤到什麽時候呢?要不要先到那邊坐一會兒,我讓人守著,廣播一響咱們就過來。”

雖然看過去隻有他和大少在這裏,但是帶來的人早就在四周都安排好了,小心謹慎點是沒有罪過的。蘇泛側身看了嚴從嘉一眼,笑著道,“不用了,我就在這裏站著等一會兒,沒事的,你要是覺得累,可以跟先過去坐著。”

蘇泛抬頭望著窗外藍天白雲下的停機坪,心裏總是有一種感覺,蘇湛他就要來了。

沒等了多久,三語播報的廣播響起,從來都誤點極少準點的緬甸國航的飛機終於是到了。蘇泛方才閉著的眼睛忽地睜開。

原本寂靜的長長廊道裏開始出現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下了飛機的人正朝著出場口走,膚色神色各異。

蘇泛眯了眯眼睛,那魂牽夢繞的身影終究是出現在他的眼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