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淩晨一點還有十分鍾,月亮躲在厚厚的雲層裏,大地一片漆黑,野狗嶺上,王老實背靠著一株鬆樹,懷裏抱著心愛的毛瑟長槍,望著嶺下。

在他身旁,傻根正在用一把鐵鏟挖著鬆軟的泥地,修築簡易工事。

從王老實那裏往兩旁望去,一群人都在彎著腰,修建著臨時工事,一直延伸到山坡下,他們用力地挖掘著地麵,沒有人發出聲音,飄**在夜色中的隻有風聲,和鐵鏟挖掘地麵時發出的聲音。

王老實所在的這個營的任務是堅守野狗嶺,當向郭村的浙軍暫編第二師發起進攻時,阻止楊村方麵的浙軍暫編第一師可能的援兵。

野狗嶺座落在楊村和郭村之間,是兩村的交界,按常理來說,這裏應該駐紮軍隊,畢竟這是兩隻部隊的間隙。

王老實他們那個營潛伏到野狗嶺下的時候,原計劃是等郭村的總攻發起之後,再趁野狗嶺的駐軍慌亂之時,發起進攻,一舉拿下野狗嶺。誰知道,到了嶺下後,派了幾個偵察兵上去,卻發現上麵一個人都沒有,於是,他們的營長胡智當機立斷,潛上野狗嶺,先一步挖起防禦工事來。

時間走到淩晨一點,胡智站在嶺上,俯覽嶺下的郭村,那裏一團漆黑,有個別的屋子還有燈火,隔得遠了,那燈火也模糊得像鬼火一般在胡智眼中閃爍。

嶺下的寂靜很快就被打破了,最初,是一團火光在郭村燃燒,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劇烈的聲響,胡智知道,那是炸藥包爆炸時發出的聲響。

終於幹上了!

胡智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神情興奮。

炸藥包在郭村村**炸的時候,趙和尚和他的弟兄們仍然在方城大戰中糾纏不休,當那爆炸的巨響響起的時候,他手一抖,手裏的麻將牌掉落在桌子上。

“媽的!好大的一聲雷!”

他笑了笑,桌子上的其他人麵麵相覷,這聲音不像是雷聲啊!

接下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證實了他們的猜測,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與此同時,槍聲如同過年的鞭炮聲一般在由遠至近地傳來。

敵襲!

再怎麽白癡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趙和尚雙手扶住桌子,腳下的地麵在微微顫抖,他的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他神色驚慌地瞧著身邊的這些人,可惜,那幾個人比他來也好不了多少,同樣一臉地恐懼。

不管是當土匪,還是成為了保安團,也不是沒有和別的隊伍駁過火,但是,像今晚這麽猛烈的爆炸聲和槍聲還從來沒有聽到過。

怎麽辦?

每個人瞧著別人的目光都在問詢,想得到一個答案。

轟!

一發炮彈落在庭院中,在庭院裏正向堂屋奔來的護兵被炮彈擊中,頓時,身軀四分五裂,向四周發散開來,他的手臂像找到路一樣,直奔堂屋而來,掠過趙和尚的頭頂,輕輕擦過他的光頭,落在麻將桌上。

“啊!”

趙和尚大叫一聲,身體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然後,軟了下來,癱軟在地上。

他原本不是這麽不中用,當土匪的時候,殺起人來也是不眨眼的,雖然,那是殺人不是被人殺,不過也不至於見到別人的殘肢就嚇成這樣。可惜,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自從他成為保安團團長後,養尊處優,日子過得優哉遊哉,膽量早就隨著年齡的老去消失了。原以為這次進攻上海,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打仗什麽的不用擔心,隻管摘桃子就是了。然而,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趕到這個地方之後,還沒有好好歇息,敵人就攻了過來,拜托!這麽晚還打仗,你們還有沒有一些職業道德,仗,不是這樣打的啊!

不說趙和尚腦袋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說他手下的那些幹將吧,既然老大都這樣了,當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收攏!然後向第一師求救!”

其中一個人這樣說,完全是事急抱佛腳,收攏,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麽收攏!至於求救,就要看那些東北人有那個心沒有了。

暫編第二師駐紮在郭村的時候,也修築過工事,但是,將官是這樣,可以想象手底下那些人修築的工事是什麽樣子了,事實上,當滬軍的進攻發起的時候,戰局就已經明朗了。

負責進攻郭村的是兩個營,人數不多,負責這次攻擊的第二營營長高歡還擔心進攻不暢,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七上八下,連他都沒有想到,一旦開始進攻,居然如此順利,可以說,基本上一點阻礙都沒有,部隊進展順利,輕易地就占據了各個關鍵點,敵人幾乎就是聞風而退,偶爾的零星抵抗也很快就被打垮了。

半個小時不到,前鋒部隊就衝進了郭村浙軍暫編第二師的指揮部,這時,趙和尚他們早就逃跑了,在滬軍的進攻發起後,他們很快就製定了作戰計劃,那就是我們偉大的孫子兵法上的第一計,走為上策!當前鋒部隊衝進來的時候,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是一團淩亂,趙和尚他們除了將自己帶走之外,什麽都沒有帶走,包括桌上的麻將牌,以及一些散亂的紙幣和銀元。

從發起進攻到戰鬥結束,隻用了一兩個小時,暫編第二師的兄弟們不是遠遁千裏,就是舉手投降了,戰況可以說是完全的一邊倒。

在滬軍進攻郭村的時候,駐紮在楊村的浙軍暫編第一師也聽到了轟鳴的槍炮聲。

第一師的主要將領很快就被叫到了指揮部。

張勻明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坐在那張沙發椅上,他揉了揉臉,然後說道。

“現在的情況,大家都清除了吧?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大家說說自己的意見吧,說重點,時間不等人了!”

“還討論什麽?我願意帶一個團去增援浙江佬!”

第一個發言的還是有猛張飛之稱的孫大虎,跟平時一樣,張允明將他的意見自動忽略了,他的目光對著衛子豐,在座的這些人中,衛子豐的腦袋最靈光。

“師座,依在下的愚見,繼不要盡全力去救援,也不要完全按兵不動,派一個團去吧,但是不要急進,最好穩紮穩打,要是遇見凶猛的阻擊,就不要前進了!另外,叫前線的白軍也向大王莊發出試探性攻擊,如果遇到的抵抗很強烈,就退回來,不要硬拚!”

“就這樣?”

張允明瞧了點頭晃腦的衛子豐一眼,衛子豐手放在下巴說道。

“還有一點,這個負責指揮救援和進攻的指揮官要選好,必須掌握一個度,繼不能顯得很軟弱,也不能過於凶猛,保存實力始終是最重要的!隻要我們救援了,就算那些浙江人全軍覆沒,日後,我們也有理由說得過去,當然,要是能救到那些家夥,也不錯,畢竟,光靠我們這一支隊伍,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打到上海去,還不一定啊!”

“很好,就這樣,老衛,你帶一個團去救援那些浙江人,叫白軍在前麵發起試探攻擊!”

“那我呢?”

孫大虎不幹了,一臉的不情願。

“你嗎?你就待在指揮部,有事情,我會叫你的,好了,散會,大家聽命行事!”

衛子豐帶的那個團是從孫大虎的第二旅裏挑出來的,即便如此,當全軍集合向郭村開拔的時候,那邊的戰事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了,並且進入尾聲了,當然,衛子豐並不清楚這點。

他們出發沒多久,也就半個小時吧,前鋒就在野狗嶺與胡智率領的那個阻擊營交上了火。

衛子豐的前鋒是一個連,因為是晚上,又是走的山路,所以他們全部打著火把,負責帶隊的連長叫宋世文,他在出發前,被衛子豐再三叮囑,不要輕舉妄動,多放點心思在路上,所以,他這個連隊的行軍速度非常之慢,並且,在隊伍的前方,還派了幾個小隊先行,負責偵察。

王老實埋伏在工事裏,身上披著樹枝,看上去,就像是一堆灌木叢,他看見一條火把形成的長蛇在嶺下蜿蜒,野狗嶺並不高,那條長蛇越來越近,王老實憑住呼吸,等候著上麵發動攻擊的命令。

這時,他聽見了人聲,那是人在撥動樹枝的聲音,他瞧了瞧四周,傻根和弟兄們一樣,潛伏得很好,看上去跟樹叢差不多,那聲音來自前方。

然後,腳步聲越來越近,來到了他的身前。

他一動不動,連大氣也不敢出,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出錯,在他頭頂上,響起了人說話的聲音,明顯的東北人的腔調。

“媽拉個巴子,我們兄弟們為什麽這麽倒黴,在這黑不溜秋的山裏亂竄,就為了救那些從來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裏的浙江佬,上麵那些老大究竟是怎麽想的啊!”

“別發牢騷了,小聲點,當心!”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我先撒泡尿!”

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音響起,然後,一股滾燙的**從王老實的頭上方澆了下來,淋了他滿頭滿臉。

過了一陣,那些人才離開,但是,王老實仍然沒有動彈,就算鼻子處聞到的尿騷味是那麽難聞,就算那些混濁的**流到了自己的嘴角,他仍然沒有動彈。

他是老兵,打了這一仗之後,他就可以領錢回家了,那是那個大人物的承諾,現在,他在為這個承諾活著,為此,什麽都能忍受。

十分鍾過後,宋世文的連隊終於上山了,胡智瞧了瞧嶺下,在宋世文的後麵,還有大部隊,不過,他們離宋的部隊比較遠。

自己的任務是在這裏阻擋敵人的援軍,不是全殲他們,胡智瞄準身下幾十米遠的山路上敵人的身影,扣動了扳機,阻擊戰正式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