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的一聲,酒杯相碰的聲音在室內響起,然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的笑聲響起,一人的笑聲透著年輕人的清朗,另一人的笑聲則帶有上了年歲之人的世俗。

“局長請!”

“許先生請!”

地點,四馬路,紅荷書寓,如玉姑娘的房間。

許文強微笑著端起酒杯,微一仰頭,一飲而盡,坐在他對麵的閘北區警察分局局長錢千裏卻隻是淺嚐即止,放下酒杯後,然後,色咪咪地瞧著坐在身旁正準備為他斟酒的如玉。

他手放在如玉端著酒壺的手上,輕輕撫摩,笑嘻嘻地說道。

“如玉姑娘,芳齡幾何啊?”

如玉微笑著放下酒壺,順勢避過了他的手,說道。

“局長大人,您真討厭,女人的年齡怎麽能隨便問!”

她翹起尾指,在錢千裏額上虛點一下,眼波流轉,在室內暈紅的燈光照耀下,仿佛有一抹嫣紅在她白淨的臉上流轉,萬分嬌媚,錢千裏頓時看傻了眼。

“是!是!是本人的錯,該罰!我自罰一杯!”

隨後,他端起酒杯,故作豪爽狀,猛地仰頭,一飲而盡。

許文強微笑著與如玉一起拍著手,高聲讚道。

“局座真是豪爽,值得欽佩!”

這次和錢千裏的密會,是通過陸光庭的青幫朋友牽線達成的。許文強本想和他商討,如今斧頭幫這塊地盤的抽成問題,順便,讓他取消馬永貞的通緝令,畢竟,現在所有的證人都已改口,說馬永貞不是凶手。

不料,落座之後,這個姓錢的警察局長卻閉口不提正事,隻和他談些風花雪月,吹拉彈唱的閑事,或是隻顧吃如玉的豆腐,不停地獻殷勤,講一些不知是誰的,而今卻安在自己頭上的破案故事。

這樣看來,一會要講的事情可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他向如玉使了一個眼色,如玉心領神會的點點頭,她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為什麽這個雞絲羹還沒有送上來,我去廚房看看是怎麽回事?兩位慢坐。”

“那,如玉姑娘可要快些前來啊!”

錢千裏望著她的背影,扯著嗓子喊道,一副念念不舍的樣子。

當他轉過臉來對著許文強的時候,就換上了另一副表情。背靠著雕花紅木椅的靠背,下巴高高翹起,視線在許文強臉上一掃而過,投向掛著粉紅色蚊帳的雕花大床。

“說吧,找我有什麽事情?”

該死的肥豬!

表麵上神情顯得很恭敬,許文強望著那具異常臃腫的身體,心底卻忍不住暗罵。不過,他越是討厭一個人,臉上的神色卻越是謙和。

“局長大人日理萬機,時間寶貴,我就不說那些客套話了,開門見山,我通過朋友邀請局長來,有一點小事需要局長幫忙!”

許文強坐直身子,上身稍稍向錢千離傾斜,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說吧!什麽事?既然是老劉出麵,我就賣他一個麵子,不過,事先說好,我可是個奉公守法的人,要是讓我幫忙做一些有違國法,作奸犯科的事情,那時,就請恕本座不奉陪了!”

錢千裏擺出一副鐵麵無私,道貌岸然的樣子,似足了在新聞媒體的鏡頭前的模樣。

這些人啊!暗地裏什麽齷齪事情都在做,麵子上卻比古時最高潔的君子還有高潔,比最清廉的官員還要清廉!

心裏麵雖然免不了這樣想,表麵上,許文強卻笑得更謙卑了。

“哪裏!哪裏!認識的局長大人的朋友都知道,局長大人完全當得上全上海市公務員的楷模,讓局長大人做那些事情,開玩笑啊!我隻是有點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局長大人關照。”

“那就好!那就好!”

錢千裏連連點頭,笑著說。

“說吧,什麽事情,就算不看在老劉的麵上,就看在許先生的份上,能幫的,我錢某人絕不含糊!”

許文強抬起手,輕輕摸著微微帶著胡渣的下巴,然後,雙手平放在桌子上,雙眼直視錢千裏,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是這樣的,我有些生意在錢局長的轄區,需要錢局長手下弟兄的關照,當然,我不會讓兄弟們白忙,我生意的收入會拿出一成來感謝眾位弟兄,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畢竟,警察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職業,他們終日為廣大市民服務,本身薪水卻又少得可憐,我們這些生意人在自己賺錢的同時,也不能忘了保護我們生命財產的警察兄弟們,您說,對嗎?”

錢千裏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哈哈笑了起來。

“許先生果然明白事理,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和那些泥腿子完全不同,那些家夥就知道抱怨,全然不曉得感恩戴德。好,好,許先生,請說,你的生意在哪幾條街,我會吩咐那裏的兄弟注意的!”

許文強忙拱手謝道。

“如此,多謝局長大人了!我的生意嘛!都是些小生意,在鄧脫路一帶!”

聽到這裏,錢千裏的臉色突然為之一變,他伸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神情凝重地問道。

“許先生,說的是哪裏呢?”

有問題!

在那一瞬間,許文強直覺感到事情要糟!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許先生說的可是鄧脫路。”

許文強點點頭,手放在桌上的茶杯上。

“可是斧頭幫的地盤,他們的老大是被人幹掉的三虎?”

許文強再次點點頭,猜不透錢千裏為何變得如此。

錢千裏長籲了一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邊潤了潤,茶杯放下後,臉上的神情就變了個樣,笑容消失不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許先生,如果是那地方的話,你的要求我可能就要拒絕了!”

許文強的心往下一沉,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仍然笑容可掬。

“為什麽呢?據我所知,三頭老虎在的時候,上繳局座的份子錢是一成,現在的斧頭幫還是那個斧頭幫,隻是當家人不一樣了,依然和從前一樣,為什麽就不行了!”

錢千裏笑著說,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麵。

“許老弟,帳不是這樣算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這個世道,什麽都在變,所以,沒可能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我給你說實話吧,有人答應我,以後那塊地盤會給我兩成半的收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說,老哥我該怎麽做呢?”

許文強沉吟片刻,手又不自覺地撫摸下頜上的胡渣子,隨後,有所決斷地說道。

“既然如此,我可以答應局座,以後上繳局座的份額可以達到三成,不過,我希望局長大人能幫一個小忙!”

“哦!”

錢千裏思索一陣,然後,點頭說道。

“什麽忙?你先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忙!”

許文強平視著錢千裏的眼睛,字斟字酌地說道。

“我有一個好朋友,原本是一個奉公守法的良民,有一天,卻牽扯在一件命案裏,被警局出布告通緝,我希望警察局能收回緝捕他的布告。”

“是嗎?請問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

“馬永貞。”

錢千裏聞言沉默下來,思考良久,笑了笑,攤攤手,說。

“許老弟,你說的可不是小事啊!這件事情已經上報到市局去了!很麻煩啊!再說,如果我們隨隨便便就收回通緝布告,在市民的眼中,警局會變成什麽樣子,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不過,還是要局長大人費心了!”

許文強一邊點頭說明白,一邊在心裏說道,警察如果還在乎市民的想法,就不是警察了。

“這件事情需要花費很多周折,也需要破費很大一筆錢,這樣吧,你把應該繳的份額再加一成,我就答應你!”

再加一成,那就是四成,這樣算來,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利潤!這家夥分明也知道這一點,他如此說,看來還是在權衡一二之後,選擇了另外的人合作。

許文強搖搖頭,笑了笑說。

“局長大人,您這樣說,是打算關上這扇門了!不過,沒關係,生意不成仁義在,我許文強是什麽人,可能局長大人還不怎麽了解,不過,來日方長,說不定我能做一些令局長大人也吃驚的事情出來,到時又改變主意,想和我許某人合作呢?以後的事情,誰知道?”

錢千裏哈哈大笑,站起身說道。

“許先生,少年英傑,我相信,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的,不過,我想告訴許先生,上海灘這地方,不是那麽好混的!”

“是嗎?”

許文強似笑非笑地說道,同樣站了起來,個子比錢千裏高出了一頭,他居高臨下地盯著錢千裏,眼神冷得可怕,錢千裏不由掉轉視線,當他把目光投向別處時,才醒覺自己剛才在對方的逼視下退讓了,心裏不禁掠過一縷莫名的惱怒。

於是,他告別的語氣也就顯得有些生硬了!

“許先生,本人還有公務在身,就不奉陪了,告辭!”

說罷,不待許文強回禮,搖著孕婦一般的大肚腩,邁著四方步匆匆離去。

許文強笑了笑,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美麗牌香煙,在桌上頓了頓,抽出一根香煙,叼在了嘴裏。

“等一下!”

剛跨進門的如玉的聲音飄了過來,許文強疑惑地望著她,她走到許文強身邊,拿起桌上的火柴,優雅地劃亮火柴,然後,靠在許文強身上,給他把煙點上。

“怎麽樣?事情不順利?我剛剛看見錢千裏非常生氣地離開!”

“沒什麽,一點小麻煩,很快就會解決的!”

許文強吐了一口煙圈,青煙嫋嫋升起,朦朧了如玉視線中的他的臉。她情思莫名地激越起來,雙手環繞在許文強頸間,湊在耳邊柔聲說道。

“文哥,今晚不走了,留在這裏好不好?”

許文強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身體明顯僵了片刻。過去的他對男女之間的感情非常陌生,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也不怎麽懂,然而,在夢中的他,生活在那個資訊異常發達的世界中的他,卻對男女之事一點也不陌生,所以,現在的他,在理論上,完全算得上是一個專家。

不過,理論始終是理論,實行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難道他不知道如玉對他的感情嗎?像他那樣玲瓏剔透的人,不可能沒有察覺到。

我有這樣的資格嗎?

走上這條路的自己有愛人和被人愛的資格嗎?

這樣的念頭在他心底出現的次數也不在少啊!

雖然如此,女人的懷抱還真是溫暖啊,那是令人無法拒絕的溫暖!

他把頭靠在如玉暖暖的胸間,感受著後腦處的溫軟,閉上了眼睛,剛剛才經曆一番醜惡的爾虞我詐的爭鬥的靈魂,在這一刻,在女人溫暖的懷抱中,得到了難得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