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宣武門外。孫園,“強學會”的匾額耀眼地掛在門楣上。大門口,高車駟馬,名流鹹集。大廳裏,朝服頂戴的,長袍馬褂的,甚至還有黃頭發、藍眼睛、西裝革履的洋人,濟濟一堂。寒暄,談笑聲充滿大廳。康有為、文廷式站在大廳中間,滿麵春風和每個人打著招呼。

康聖人之弟康廣仁站上一把椅子,大聲道:“諸位同仁,廣仁現在公布強學會捐贈人姓名,以及捐銀數目!”

大廳內當即就安靜下來。

“內閣中書楊銳,捐銀三百兩;刑部侍郎沈增植、翰林院編修沈增桐,捐銀五百兩;翰林院編修丁立鈞,捐銀二百兩;督察院禦史張孝謙,捐銀一百五十兩……”

康廣仁逐條地念著,每念一句,下頭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維新派彷徨數月,總算有了點兒舉措。上個月,先是刊印了《萬國公報》——現如今改名叫《時務報》,一次就刊印了兩三千份,托了門子夾在京報裏頭,發遍滿朝官吏。這維新派的影響,總算走出了實質性的一步。緊接著,康聖人帶著門人信徒,多方奔走,到了今天,總算是把這強學會給辦了起來。

大清國如今最大的問題是什麽?閉塞!隻有放眼多瞧瞧世界,這才能知道自個兒的不足之處。

上頭康廣仁一聲聲地念著,下頭康聖人麵帶著得意與文廷式談笑風生。四周看向他的目光,除了門人弟子的崇仰,更多的是嫉妒。誰都知道文廷式是光緒最寵愛的妃子珍妃的老師,那可是皇上麵前的紅人。這位主兒戳在這兒,甭管明暗,皇上的支持那是不言而喻。

“廣夏,文某道喜了。強學會既立,他日必可廣傳開化之風氣,假以時日,風潮湧動推動改革,定然是大勢所趨啊。到那時,主持這改革變法之人非廣夏莫屬啊。”文廷式笑的有些牽強。這話他自個兒聽著都別扭,什麽叫假以時日?再拖上個三年五載的,北麵那個活曹操羽翼一豐,那朝廷可就真沒出路了。

康聖人一臉的剛愎之色,故作謙遜道:“康某隻是一介書生罷了,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若非今上聖明,怎會容康某如此作為?”說著,又是惋惜一歎:“隻可惜我輩為國為民,朝中腐朽卻多方阻攔,大清國早一日變法便多一分希望……且不說列強環繞,單說北麵……”

“咳咳……”文廷式猛地咳嗽了兩聲,而後尷尬一笑道:“風氣如此,風氣如此……朝中堂官大多都是明白人,若是廣夏將這強學會辦好,還愁他日無人搖旗呐喊?”何紹明這三個字,絕對成了大家夥兒心裏頭的禁忌。提起來,除了自身不痛快罵上兩句之外,實在是多說無益,反倒給自個兒添堵。

康有為麵色陰沉著,隨即不語。話都說開了,如今北地何紹明,絕對是懸在朝廷與他康有為腦袋上的一把利劍,督促著他不得不加快腳步。保守預計,三年,隻需要三年的時間,憑著何紹明的練兵手段,再弄出個十萬大軍不成問題。若是到了那個時候朝廷依舊無所作為,失盡了天下民心,那何紹明絕對會揮師南下取而代之。“時不我待啊……”康有為低低地歎息一聲,隨即又把注意力轉到了台上。

“英國傳教士李太提摩,捐銀三百兩;美國傳教士李佳白,捐銀三百兩……”

與康聖人的愁思截然不同,下頭的一眾人等,個頂個地雀躍著。聽到這句,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嗡嗡地交談了起來。好家夥,連洋鬼子都給捐銀子了,這說明什麽?眾望所歸啊。有了洋鬼子的支持,朝廷還敢反對?

緊接著,一個更加重磅的消息,震得所有人都有些發懵。

“湖廣總督張之洞,捐銀一千五百兩!”讀到這條,康廣仁陡然提高了嗓音,眸子裏閃著激動之情。

下頭的人潮再也忍不住,嘩啦啦震天的巴掌聲與叫好聲鋪天蓋地而來。瞧著此等情景,康聖人總算忘了方才的煩惱,臉上也掛了笑容。

正當此時,外頭走進來一個幕僚打扮的中年人,進來之後左顧右盼,而後高聲詢問道:“請問貴處可是強學會?”

康有為麵帶微笑,幾步走過去一拱手:“正是。請問尊駕有何貴幹?”

那幕僚同樣作揖一禮,賠笑道:“在下是李中堂的幕僚,聽說強學會今日成立,奉我家中堂之命,特送來紋銀三千兩,以示祝賀!”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雙手奉著遞到康有為麵前。

康聖人本是微笑的臉,在聽到‘李中堂’三個字後,刷的一下就變了。這大清國除了李鴻章還有哪個叫李中堂?他康聖人可是變法的倡導者,維新派的領袖!而李鴻章可是剛剛在《馬關條約》上簽了自個兒名字,被天下士子罵做國賊,地地道道的守舊派腐朽!他康聖人,怎麽能夠跟李鴻章同流合汙?

想到這兒,康有為的臉上已經有了怒色:“你以為我們會收李鴻章的銀子嗎?”

“這是我家大人的一點兒心意……”

康有為一甩袖子,一下躥上了一條板凳,揮舞著拳頭怒道:“我們強學會堂堂正正,豈能收此等國賊的銀兩?你回去告訴李鴻章,有我康有為在一天,他就別想好過!……喪權辱國,康某人這就寫了折子參他一本,不砍了李鴻章這個賣國賊,康某人誓不罷休!”

“好!”

“滾出去!我們強學會豈是國賊能來的地方?”

“廣夏一身正氣,堪稱我輩楷模!”

一片聲討之中,那幕僚已經灰溜溜地逃了出去。堂內眾人,兀自喋喋不休地咒罵著,說到後來,不少的人已經高談闊論著怎麽買凶殺人了。

文廷式到底是做了幾年的官兒,老道得很,瞧著勢頭不對,急忙上去一把拉下康有為。而後朝著眾人嚷嚷道:“列位,強學會既立,不如今日就請康先生給大家夥兒說道說道?”

又是一片叫好之聲,康有為黝黑的一張臉,激動之中有些發紫。就在眾人的眾星捧月的勢頭當中,誌得意滿地朝後頭的講學堂而去。

關東,遼陽。

詹天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後拿了茶壺,對著嘴咕咚咚就灌了起來。小半壺進去,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豪爽地抹了嘴角,全無半分紳士的做派:“苦啊!這一趟從南到北,熱河、察哈爾、奉天、吉林一直到黑龍江,我算是把這關外廣袤之地跑了個大概!”幾個月不見,詹天佑的臉色紅中帶著黑,這是風吹日曬的顏色。

他舒展著雙腿,將之搭載一處墩子之上,而後湊過頭去悄聲道:“少川,你不知道這關外有多大,更加難得的是一處寶地!沼澤濕地連成片,那可都是寒待開發的良田!煤炭、鋼鐵資源豐富,大帥給我指點的那幾處地方,可都是天然的露天礦床!嘿!隻要這鐵路一通,這關東不毛之地就得真變成大帥口中的北大倉!”身子疲乏,可詹天佑神色卻異常興奮。“話說回來,少川,這銀子可是掌握在你手裏,這鐵路撥款……”

坐在他對麵的唐紹儀隻是笑而不語,待逼問得急了,這才笑道:“不急啊,不急……眷誠,你這修鐵路的銀子可不是從我這兒走。”

“啊?”聞言,詹天佑當即就急了。

“眷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唐紹儀隨即從辦公桌上拿過來一疊文件,遞過去:“瞧瞧吧。這是大帥囑托內政署給做的計劃書,按照這份計劃書,咱們關東軍不出一分銀子,就是修上萬裏鐵路也不無可能!”

詹天佑疑惑著,擎起文件大略掃了幾眼,而後狐疑道:“少川,這……這可行麽?”

“怎麽不可行?大帥說的有道理啊,官辦總會出現一些,莫不如交給商辦。十五年的經營權,這裏頭得有多大的利潤?不說別的,就說那些個山西商人時常跑的恰克圖,又是馬隊又是駝隊的,一來一回折騰下來,光運輸費用就占了大半。若是有了這條鐵路,那山西人不得賺**子的錢賺瘋了?”見詹天佑還不安心,唐紹儀笑著安撫道:“眷誠且放心,我就不信那些個商人饞貓似的聞了魚腥還不上鉤……再者說了,大帥拍板拿的主意,就連瓊昌跟那個美國商業顧問團都讚同,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呀,就等著忙活吧。”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詹天佑連連搓著手,滿臉的喜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驟然問道:“大帥呢?我剛剛回來,還沒向大帥匯報呢。”

唐紹儀朝一旁的會議室努努嘴:“大帥正從老西兒口袋裏給你騙修鐵路的銀子呢。”瞧著詹天佑興奮的神色,唐紹儀故作不滿地歎息一聲:“眷誠,你那鐵路也太受大帥眷顧了……瞧瞧我這,開關移民……興辦商業,什麽事兒都是一團亂麻,幾時大帥也能偏頗偏頗我啊?”這話酸味十足,頗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意味。誰都知道,倘若何紹明組閣,他唐紹儀絕對是內閣總理的第一人選。

(身體好了點兒,暫時還隻能吃流食,且先恢複更新吧,欠下的慢慢還,總會還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