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永遠在你覺得寶貴的時候飛快流逝。

一**零年十月六日,何紹明站在皇後號船頭,感悟著此刻還沒有發表出來的相對論。

佩頓最終還是沒有與何紹明一起回中國。美國姑娘考慮了很久,最好堅持著,一定要得到父親的祝福,說是這是她答應過她母親的,一定要做到。何紹明很欣賞美國姑娘的堅持,他相信,某一天,佩頓會像一隻凶狠的獅子一般,推開自己的房門,然後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撲將上來。

喬成義被何紹明扔到了美國一所高中。何紹明告訴他,高中畢業後,會送他去斯坦福大學進修商業。這小子居然很興奮,有一種天高任鳥飛的架勢。何紹明猜想,可能這小子與那位猶太小姑娘處的不錯。

腳步聲漸近,魏國濤那有些低沉的聲音傳來:“先生,都安頓好了。”

魏國濤與秦俊生,領著七十多名軍校生、醫生、機械等振興社人才,作為何紹明的班底,被他帶在了身邊。

“噢,秦俊生好點兒了沒?”何紹明也不回頭,隨口問道。

魏國濤臉色難得地有了點笑容。“還吐著呢,已經用了半打嘔吐袋了。”剛登船時,秦俊生還生龍活虎的,忙這忙那。可這輪船一出碼頭,這小子就開始吐個不停。邊吐,邊臉色尷尬地嚷嚷著‘看什麽看?我又不是海軍’。

“吐吧,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呃……你去休息吧,我在這兒站一會兒。”不自覺地,何紹明說了句前世曾經流行過的話,有些無厘頭。

魏國濤應了一聲,轉身走了。何紹明看著魏國濤的背影,若有所思。何紹明記得,自己不止一次地在魏國濤等人麵前誇耀過德國陸軍。完整的士官軍官體製,高效的參謀部,嚴肅到有些刻板的作風。顯然,魏國濤把這一切都聽進去了。他越來越像一名德官,言辭簡潔,從不廢話。而他的至交好友秦俊生,則完全與他是兩個模樣。何紹明不知道,這倆人究竟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船艙裏,秦俊生臉色發青,靠在**,手捧著嘔吐袋。在他對麵,是同樣如此的楞格裏。暈船嘔吐的味道可不是什麽好味,大家都覺得,將兩個暈船的人安排在一起,是個頂不錯的主意。所以,這倆人此刻大眼瞪小眼,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艙門敲響,魏國濤隔著艙門道:“俊生,好點了麽?”

“你覺得呢?”秦俊生沒好氣地回答道。

“恩,先生說,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魏國濤難得的幽默感顯然讓秦俊生很惱火:“魏國濤你個王八蛋,居然說兄弟風涼話,你小子等著,等道陸地上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走了。”

“……”

所以,魏國濤的性格並不如他表麵看起來的那樣冷。隻有在他最親近的人的麵前,他才會脫掉那層保護膜,露出裏麵脆弱的真性情。

————————————————————————————————————————————吉林城,何宅。

時已入秋,一早一晚涼的很。下人們穿了秋衣,清早起來開始收拾院子。一夜的北風,又吹落了不知多少的黃葉。

管家何富貴拎著袍子前襟,右手拿著一封電報稿,滿臉喜色地快步跑向內宅。停在內宅門口,輕聲問正在準備熱水的秋菊:“大奶奶可起了?”

秋菊停下手中的活計,回頭一看,見是管家何富貴,笑著道:“喲,是管家呀,奶奶昨兒個與西屋奶奶聊得晚了,這會兒還沒起呢。管家可有什麽緊要的事兒?”

“可不是麽!看,這是親家老爺一早兒差人送過來的電報,美國的。”何富貴陪笑著,秋菊名義上可是何紹明的妾室,何富貴可不敢在她麵前倚老賣老。

“嚷嚷什麽呢?我怎麽聽著有電報?”屋裏傳來凝香略顯慵懶的聲音。

“罪過罪過,吵了大奶奶的清夢了。”何富貴連聲告罪,又道:“大奶奶猜著了,正是老爺來電報了。”

“秋菊,死丫頭,還不趕快把電報送進來?”凝香的聲音精神了許多,有些惱怒地斥責著秋菊。

秋菊答應一聲,也不在意,嬉笑著拿過電報,進了房間。一陣悉數聲,良久,凝香驟然喊了起來。“呀!紹明要回來啦,終於要回來啦!死丫頭,快去告訴雨桐妹妹一聲,莫耽擱了。”

“奶奶,您這可真是想老爺想的緊了呢。”

“死丫頭,再多嘴小心我封了你的嘴,還不快去!”

房門推開,秋菊嬉笑著出來,跑向西院。片刻之後,一向有些慵懶的喬雨桐,火急火燎地跑進了凝香的房間。那速度讓身後倆丫鬟看得有些詫異。

屋子裏又是一陣悉數聲,少頃,又是一陣歡呼聲。歡呼過後,隱隱傳來一絲哭腔。

院子裏清掃的下人們,不知這兩位奶奶大清早的發什麽神經。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低聲私語猜測著。

管家何富貴走過去,一腳踹倒一名下人,厲聲道:“瞎咧咧什麽,兩位奶奶是因為老爺要回來了,高興的。都杵在這兒幹什麽?還不去幹活?”

下人們噤若寒蟬,做鳥獸散。而管家何富貴則撫著下頜的山羊胡,望著內宅不住地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那洋鬼子的地方,豈是安身立命之所?”

————————————————————————————————————————————吉林將軍署。

長順搖頭晃腦地哼著小曲,說不出的得意。

“大人,您今兒是碰到什麽高興事了?”望著有些莫名其妙的長順,裴緯有些詫異。

長順擺擺手,示意裴緯坐下,道:“嗬嗬,寧之啊,今兒一早接到紹明的電報,說是已經坐上輪船了,約莫著三十來天就能到天津了。”

“誒呀,這可是喜事啊,寧之恭賀大人了。”裴緯一臉諂媚道。

“誒?何喜之有啊?”

“嘿,大人,且不說姑爺一別經年,在那洋夷之地闖出了份大事業。單說這最近幾月,領著海外子民告倒洋夷官府,迫使其修改法案,這可是為朝廷掙了臉麵的大功勞。想當初,那李中堂都沒辦成的事兒,姑爺倒給辦成了,如今這朝廷上下誰提起姑爺不挑起大拇指,讚一聲厲害?”

長順笑逐顏開,連連推脫:“寧之莫捧殺了那孽障。他不過是有些個鬼門道罷了。”看著長順的神色,裴緯知道長順是在這兒顯擺,裝謙遜呢。心中腹誹,臉色更加諂媚。

“大人,姑爺有本事就是有本事,您莫要謙虛了。如今,姑爺辦成了這件大事,朝廷賞賜也下來了。正三品的官職爵位呐!姑爺年方弱冠,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長順又是一番謙虛,隨即,整了整神色,道:“寧之,老夫喚你來,正是為此事。”

“願聽大人吩咐。”

“寧之,紹明年幼,這官場上的諸般事務,半分經驗也無。老夫是擔心,他日進京,紹明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人,這將來為官,可就難咯。”

“大人的意思是?”

“嗬嗬,老夫的意思是,寧之辛苦一趟。趕在紹明回來前,跑一趟京城,拿著老夫的拜帖走動走動。這一來,上下打理打理,給我那女婿鋪鋪路;二來麽,提前包個寨子,總不能讓我那女婿萬裏迢迢回來,還住客棧吧?”

“大人思謀深遠,寧之領命。”

這話都說白了,裴緯哪兒還不明白。三品的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得看領什麽實缺。要是留在京城,天子腳下,那可就倒黴了。一幫子禦史成天挑你毛病,但凡出點錯,這官也就算到頭了。要是發配到邊塞,那也夠嗆。邊疆苦寒不說,趕上沒有戰事,不出一年,上到皇帝下到百姓,早忘了他何紹明是誰了。升遷,那就更別指望了。按長順的意思,是將何紹明弄回吉林來。有他照看著,保準沒什麽事兒。待過上幾年,長順這吉林將軍的位置,便順理成章地讓與何紹明。

輪船餐廳裏,一眾華人聚集在幾張桌子前,談笑著進餐。

玉蓮有些落寞地坐在一個角落裏,也不言語,默默地吃著餐盤中的晚餐。何紹明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慨歎。

官司贏了,玉蓮得到了四百美元的賠償。四百美元中,包括了她死去丈夫的賠償。沒有家,沒有依靠,玉蓮選擇了回國。這個對未來完全茫然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官司過後,華人們依舊疏遠著她,隻因為她那不光彩的職業。

玉蓮讓何紹明想起了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讓人看了不免心酸。何紹明知道自己無力改變,因為哪怕是在百年後的社會,這種歧視也會繼續存在。有些人,為了一些生存所迫,選擇了一份不光彩的職業。之後,無論他們再怎麽努力想要重新開始,無論他們做出多麽偉大的事跡,人們總會記得他們之前的那一頁。那是抹不掉的。

何紹明不住地安慰著自己,自己不是為了改變這個可憐女人的命運而來的,自己要的是,改變整個國家的命運。

想想吧,從一個紈絝子弟,轉眼間自己有了偌大的家業。有可愛的三個女人,有龐大的財產,有數不清的支持者,有無數海外華人的援助。這些,都是自己在短短一年時間內成就的。憑借著這些,自己將揮動著漸漸豐滿的羽翼,扇出一股熱帶風暴,改變曆史的軌跡。

想到這兒,何紹明豪情萬丈。一個男人,注定要背負起一份責任。而自己,則背負著國家民族的命運。五年後,齷齪的日本人會給腐朽的滿清,狠狠地一刀;十年後,八國聯軍會割掉滿清最後一塊肉;四十年後,又是日本,占領了中國半壁江山,三千萬同胞死在了日寇的鐵蹄之下。這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努力,去爭取,去改變。有時候,知道曆史的走向,而眼睜睜地看著,無力作為,是最痛苦的事。

漸漸的,何紹明忘記了眼前的可憐女人玉蓮。無力作為的時候,選擇忘卻,也許是人的通性。

十一月三日,皇後號駛入了港口橫濱。

港口上一片繁忙,舟船往來絡繹不絕,稅務官吏駕著小船往來在本就有些擁擠的海麵上。碼頭上,搬運工喊著號子,將一箱箱貨物搬上搬下;小販們吆喝著,出售著橫濱特色食物物件。已近黃昏,遠處的橫濱城燈火點點。四周貧民區,炊煙嫋嫋。

“國濤,你看到了什麽?”站在船舷,何紹明低聲問道。

“一個新型城市,超過十萬人口,有電力設施,主要城區應該有煤氣。”魏國濤神色有些陰霾。

“俊生,你呢?”

“除了上述這些,我還發現,這個城市貿易很發達。主要交易的物品是生絲、茶、海鮮。恩……這個城市紡織業很發達。”秦俊生回道。

何紹明笑了笑,眯著眼道:“還不錯。電力、照明、煤氣,這些說明,日本已經趕上了工業革命的末班車。繁盛的生絲貿易,說明日本完成了自己的紡織工業。可你們看,看那些碼頭工人,他們衣著破爛,明顯健康不良,卻依舊打著精神賣力的工作。這說明,日本人過的並不好。可問題出現了,這麽繁盛的貿易,為什麽日本人卻過得不好?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日本的稅率很高,高的離譜。而這麽高的稅率,這幫子碼頭工人卻這麽有精神頭,沒有唉聲歎氣。這又說明什麽?國濤、俊生,一個國家依靠高稅率,斂取了大量的財富,那這個國家的錢用到哪兒去了?才會如此讓他的人民不抗拒,反而很有精神?”

“備戰。”

“軍備。”

“好,問題來了。日本打算對誰開戰?美國?英國?還是法國?”

何紹明的問話,讓兩人一時無語。何紹明自顧自地說道“這三個國家,日本是惹不起的。環顧四周,隻有朝鮮和中國。而朝鮮是中國的屬國,也就是說,一旦日本發動戰爭,中國必將與之敵對。”何紹明歎息了一聲:“好好看看吧,這就是將來,我們要在戰場上麵對的對手。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這場戰爭,是賭國運的戰爭。贏了,國家將會走向繁榮富強;輸了,國土淪喪,徹底淪為列強的殖民地!”說罷,何紹明轉身走了,留下兩個凝視港口的身影。

良久。

“你說,先生說的會變成現實麽?”秦俊生出言問道。

“很有可能。看到橫濱的繁華,先生神色顯得很憂慮。我能想到,國內的港口碼頭究竟是個什麽樣。”魏國濤回道。

“這跟繁華不繁華有什麽關係?”

“戰爭,打的就是綜合國力。先生說過的。”

“可日本隻是個小國,別忘記,中國隨便拿出一個大省,就比日本大。日本再繁華,國力也比不過中國吧?”

“俊生,這片繁華的背後,是一個組織良好的政府。而中國……”

“……”

兩人再次沉默了。幾句簡單的對話,已將中日兩國的優劣說的差不多了。想想吧,當初的英國,一個小小的島國,依靠製度創造出了巨大的海上財富。良性運轉,如今的英國,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日不落帝國。反觀一度稱雄歐洲的法國,如今已經淪落到被德國人欺負的地步了。

那麽,誰知道,日本會不會是第二個英國呢?那麽中國,會是第二個法國麽?

第二卷終。

(連續兩日爆發三萬多字,紅爵夠意思了吧?大家夥是不是鼓勵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