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頂綠呢暖轎,在轎夫們氣喘籲籲的抬著之下,直奔三海園子而去。而在前麵開路的,則是剛剛投奔何紹明的凱泰。經過的地方,引得路人無不側目。京城這地兒,有點兒臉麵的大家都認識。

當下就有人指著這一行竊竊私語起來。

“瞧見沒?翁中堂引著何紹明去麵聖了。”

“嘿,瞧瞧,前麵兒開路的那小子不是凱泰麽?這小子什麽時候抱上翁中堂的大腿了?”

有消息靈通的一癟嘴,道:“你知道個屁,凱泰那是抱了何紹明的大腿了。保不齊過幾年就是領兵的將軍,羨慕死你們。”

“姥姥!爺們兒怎麽著也是旗人,放著鐵杆兒莊稼不吃,跑去當兵吃軍糧,老子有病啊。我看那,都是鬼子六起哄鬧的,這凱泰保不齊是要捧鬼子六的臭腳。”

“跟鬼子六混還能得好?得嘞,咱還是有多遠躲多遠吧。”

轎子外麵兒議論著,轎子裏麵兒的何紹明正昏昏欲睡。昨兒個小安妮吃壞了肚子,一晚上折騰的壓根兒就沒怎麽睡。大清早的,又傳來凱泰鬼哭狼嚎的訓練聲,(也不知秦俊生從哪兒搞了一隻惡犬,隻要凱泰稍微懈怠,秦俊生必然放出惡犬追咬。)是以,何紹明歪著脖子,靠在一旁,正在倒頭補覺。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聽外麵傳來一聲“落轎!”

何紹明知道這是到地兒了。趕忙揉揉眼睛,提著下擺下了轎子。

園子門口,聚集了一堆等候接見的外官,見翁同龢翁大中堂陪著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官員下來,不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何紹明置之不理,開始打量起景致來。眯著眼一瞧,眼熟,這不是頤和園麽?一時間,何紹明有些時空錯位之感。

旁邊兒的翁同龢則眯著眼打量著何紹明。心裏琢磨著,若是幾年後何紹明練兵有成,絕對會成為帝黨的強大臂助。到那時候,無論是李鴻章還是太後老佛爺,再想動帝黨,可就得琢磨琢磨了。再然後,這權一點兒點兒的收,不出十年……

翁同龢想得深遠,看向何紹明的目光不免有些希翼。

兩人在門口略一停留,便有一年過半百的大臣,三兩步衝了過來:“誒呀,翁中堂,您怎麽才把人帶來,皇上都催問好幾遍了。”

翁同龢知道光緒急躁的脾氣,當下也不廢話,為二人引見道:“這位就是新晉三品宣慰使何紹明……複衡,這位是軍機領班大臣世鐸中堂。”

何紹明趕忙見禮:“中堂,下官見禮。”

世鐸急得直跺腳:“甭見禮了,快走吧,皇上都等急了。”

三海之內,山水環繞,一片寂靜。

偶爾路過的太監宮女,一個一個邁著小碎步子,低著頭,一聲不出。何紹明心裏琢磨著,這皇家的規矩看來是挺多。威嚴是威嚴了,就是一點兒活泛勁兒都沒有。

七拗八拐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停在了一處建築前。

世鐸低聲囑咐著何紹明:“仔細君前失儀。”隨即,世鐸朝門口的太監咳嗽了一聲,門口垂珠掛玉的簾子挑了開來,世鐸肅容一打馬蹄袖,雙手癟在身後,走了進去。

何紹明也要跟進去,卻被門口太監製止:“在這兒等著!懂不懂規矩?”

話音未落,就聽裏麵傳來世鐸唱名的聲音:“臣世鐸,帶宣撫使何紹明引見,恭請聖上天語垂詢……”

世鐸聲音未落,便傳來一聲年輕而有些急躁的聲音:“傳!快傳!”

門簾一挑,出來名老太監,道:“何大人,您請。”說著,挑開簾子讓何紹明進去,隨即走到何紹明身前引路。

屋子有些昏暗,何紹明邁著方步,雙手捧朝珠,低頭看紐扣,晃晃悠悠往裏就走。

低著頭走路,何紹明很不習慣。一個收腳不住,差點兒撞到旁邊兒的世鐸。世鐸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仔細失儀!多碰頭,少說話,沒你錯的。”

何紹明穩住身形,翻著眼睛打量著龍案後的光緒。卻見,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臉色蠟黃,正端坐在龍案後定定地看著何紹明。

這就是皇帝老子?

倆人就這麽對望著,一個目光中有些好奇。而另一個,卻想著野史裏麵記載的,光緒是慈禧私生子這件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直到後麵的太監咳嗽一聲,何紹明才反應過來,這是該三拜九叩了。

真要跪?得,衝你‘歲數’比老子大,就當跪死人了。

“臣何紹明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回話吧。賜座。”

————————————————————————————————————————————園子外。

凱泰正在這兒無聊得發黴呢,迎麵兒走過來幾個年輕人。

這幾個人也不敢靠近,遠遠地衝著凱泰招手,低聲召喚著:“凱泰!過來!說你呢。”

凱泰甩甩打打,慢慢悠悠磨蹭了過去。

“那老六,找爺什麽事兒?”

中間那瘦高個兒青年拉過凱泰,低聲問道:“凱泰,我問你,你跟著那位爺混,是給個千總還是給個別的什麽?”

凱泰鬱悶地答道:“大爺的!爺現在就是一親兵,端茶倒水,連洗腳水都得給那王八蛋打好咯。”

那六有些不信:“凱泰,你小子可別蒙咱們哥幾個。你可不能自己撈了好處,不讓咱們弟兄借光。”

凱泰惱怒道:“愛信不信,要不你來當兩天大頭兵看看?”

幾個人對視一眼,看來是信了,那六隨即不解道:“你大爺的,凱泰,放著旗人鐵杆兒莊稼不吃,跑去當大頭兵,你是不是腦子讓驢踢了?”

凱泰憋悶地臉通紅,丟下句“爺我樂意”,轉身回到了轎子旁。

惹得後麵兒幾位紈絝直跳著腳低聲咒罵。

————————————————————————————————————————————引見召訓還在進行著。

光緒見得了何紹明,便去了往日操切急躁的脾性,輕輕地叮囑著何紹明:“你馬上就要放差了。依著你的意思,給你放到遼陽。等會兒過了班兒,就給你下特旨。朕對你的厚望,你是知道的。你也是三品的大員了,不算微末小官。隻要把差事辦好咯,將來宣慰司、軍機處,這些地方出缺,朕定會想著你。另外,你嶽父長順的案子有了定論,領個失察的過失,降一級留任,你就甭掂心了。”

何紹明裝作一臉惶恐地看著光緒。

“你是旗人,領的又是練兵的差事。跟那些個漢臣好好相處,一定要把兵給朕練好咯。”頓了頓。“聽說你是漢軍旗人?差事辦好咯,回頭讓人給你抬抬旗。……餉啊械啊,這些朕不能一點兒不管,但凡是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告訴朕。朕這裏,定會給你節省出來。有什麽要回話兒的沒有?”

何紹明一抖馬蹄袖行禮:“聖上厚恩,微臣定然粉身碎骨,練就強軍以報天恩。皇上,微臣如今人單勢孤,這單槍匹馬的,不好成事兒啊。微臣想請皇上,給微臣幾個人。”

“哦?什麽樣的人啊?”光緒問道。

何紹明哆哆嗦嗦,從袖口裏拽出一張折子,旁邊兒自有小太監接過去,遞給了光緒。

光緒皺著眉看了幾眼,便叫小太監將折子遞給下麵的世鐸。

待世鐸看罷,光緒問道:“世鐸,這上麵兒的人,都是做什麽官的?”

世鐸回道:“啟稟聖上,這上麵所書人名,不過是一些微末小吏,這唐紹儀目前在朝鮮,其他人……”

見世鐸有些吞吞吐吐,光緒有些不悅道:“世鐸,有什麽話別說半截兒,痛痛快快說出來。”

“喳。回皇上,奴才看了眼,這些**都是早年的留美學童,如今在北洋旗下……”

光緒皺著眉想了半天,道:“朕難道還要看他李鴻章的臉色?這折子朕準了,著吏部盡快將這些人調職。”

世鐸躬身應是。

光緒轉頭又問向何紹明:“何紹明,還有什麽話兒沒有?”

何紹明再次抖了抖馬蹄袖行禮:“微臣謝皇上,隻要有了這些人手,微臣可謂如虎添翼,三年之內,必能練就強軍。皇上,微臣在遼陽州練兵,總會與地方打些交到,微臣是武職,那地方官是文職,到時候誰聽誰的啊?”

光緒一琢磨,恩,這是個問題,何紹明這小子是怕將來麻煩,跑我這兒來要權來了。“世鐸,將那個什麽唐紹儀晉為遼陽州知州。另外,小一條恩旨,新練之軍,盛京將軍不得幹涉。海城、牛莊等地,直接歸何紹明統轄。”

世鐸躬身應是。

光緒覺著這回徹底,連何紹明沒提的要求都答應了,這回何紹明沒什麽要求了吧。“朕都準了,你可還有什麽話兒?”

何紹明:“微臣謝過聖上,聖上此舉,可抵千萬餉銀,微臣保證,所需軍械餉銀,必定按時備齊。”

何紹明這番馬屁,雖然有些不通順,但說得很直白,聽得光緒是龍顏大悅,仿佛這天下已經踩在了他的腳底下。

“隻是,微臣還有一事相求。”

光緒還沒美完呢,冷不丁地聽見何紹明這麽一句,好心情一掃而光:“怎麽還有啊?”光緒有些不耐道。

何紹明微微嬉笑了下,道:“聖上,這編練的新軍,還未曾起名,敢請聖上賜名。”

光緒斂去了不耐,臉上掛上了幾分喜色。看向世鐸,意為詢問可有主意。

世鐸清了清嗓子道:“聖上,新練之軍多以管帶之名命名,如淮軍的毅軍就是一例。”

光緒點了點頭,道:“恩,那依著你的意思,這新軍就叫……明軍?”

這回光緒的臉色可就不那麽好看了,連帶著底下的世鐸連連叩首請罪。光緒看著何紹明有些惱怒,意思是你起什麽名不好,非得在後頭帶一個明字?何紹明則一臉幽怨,便宜老子起的名字,關我屁事兒?

光緒擺了擺手,免了世鐸的罪,站起身來圍著書桌走了一圈兒,似乎想到什麽,道了句“筆墨伺候”。旁邊的太監急忙在書桌上鋪開了紙張,隨即開始研磨。

光緒提筆疾書,刷刷刷幾個大字一揮而就。隨後,滿臉興奮地擲了毛筆,讓幾名太監豎起了那副字。

光緒站在字幅前麵,指著道:“關東軍!朕希望,紹明所練之新軍,就如同關東之地一般,暖起來,春風拂麵,冷起來,飛雪如刀!”

何紹明愣愣地看著那副字,隻見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關東軍”。下麵是光緒的題字,還有印章。怎麽起這名兒啊?這名字讓何紹明想起了後世臭名昭著的日本關東軍。想起了九一八,想起了南京大屠殺,想起了七三一……

見何紹明有些愣神,後麵的世鐸偷偷踹了何紹明一腳,低聲道:“還不趕快謝恩?”

謝恩?得,那就謝吧。這回老子就把關東軍的名號闖出來,讓日本人一提起關東軍這三個字,就恨得咬牙切齒。

“謝聖上賜名,微臣必效死力,練就關東強軍。微臣沒旁的可說了,隻有盡力去做。”說罷,暗自咬牙切齒地碰碰碰連續磕了幾個頭。

光緒情緒很高,想了想,解下腰間的玉佩扔了過去:“拿著,賞你了。好生練兵!”

何紹明退出來的時候,光緒還在一臉微笑地看著他,眼神中滿是鼓勵。陪著何紹明出來的世鐸,大冷天的渾身是汗,搭著今兒皇上心情好,不然這君前亂言,一頂帽子扣下來,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看向何紹明的眼神有些惱怒,似乎埋怨何紹明的名字,又不好發作。吸了幾口氣,世鐸看向何紹明的眼神溫和了不少,知道這回何紹明算是皇上麵前的紅人了。

這位超品的軍機大臣,與何紹明是把臂而行。看得出來,這回帝黨是下了大本錢。不過話說回來,這位世鐸世三爺,好像應該是後黨。這話兒怎麽說的?何紹明琢磨著,這位八成是位牆頭草。

出了園子,就見翁同龢正一臉焦急地等在門口。見著何紹明出來,滿是褶皺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頗欣慰地看著何紹明。

回去的路上,翁大中堂愣是跟何紹明擠著一頂轎子。一路上說說笑笑,又旁敲側引地告訴何紹明,這回是得了皇上的恩寵,日後不可忘卻。囑咐再三,這才略帶不舍地離開了。

回到住處,何紹明便叫喊著,讓魏國濤與秦俊生出來。“凱泰,去,找地方把皇上禦賜的字給裱起來。看好咯,咱爺們兒以後練的軍隊,就叫關東軍了!”

(凱泰一臉鬱悶道:“起著破名兒幹嘛?也拉不到幾個收藏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