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年三月起的金丹道教起義,起因是法國傳教士在熱河建昌等的恃強向百姓征糧。在理教首領徐榮上門與之理論,卻慘遭洋教士射殺。教堂繼而組織武裝,**人民。終於,被迫害的農民、礦工忍無可忍,紛紛加入到了金丹道與在理教。

話說這在理教可是有年頭了,創教人山東羊來如是明末清初之人,因戰亂而避世傳道。到了乾隆年間,其六傳弟子尹來鳳在張家嘴建立了公所,從此日漸繁盛。其教義主張三教歸一,規勸教徒孝順父母、和睦鄉裏,戒殺、戒貪、戒yin、戒妄等,算得上是個正經的民間宗教組織。

而這金丹道教就有些意思了。創建年頭不久,不過十來年的時間。其首領楊悅春,一八四一年生人,十幾年前突然學會了煉丹驅鬼的法術,以此為謀生手段,聚斂了大量的錢財。後來影響越來越大,這楊悅春是越來越富有。這老小子發現這是一條發家致富的捷徑,於是,邪教金丹道便順理成章的的產生了。盜用在理教的教義,幾年的工夫,這金丹道教逐漸發展壯大,可謂是風生水起。

到了今年三月,這楊悅春似乎不滿足隻做一個富家翁了。正趕上洋教士為禍鄉裏,楊悅春一琢磨,幹脆揭竿而起算了。先是帶領著教徒與洋教士鬥爭,打殺了幾名洋教士以及八百餘信徒,隨後,又帶著人攻占了敖漢旗貝子府,聯合在理教等民間組織,建立了開過府,楊悅春自個兒做了總大教師。誌得意滿的楊悅春,野心越來越大,隨即喊出了“仇殺洋教士、仇殺蒙古王公、仇殺官府”的口號,熱河察哈爾各地烽煙四起。

“邪教!”何紹明嗤笑一聲,隨手扔下了洪門送過來的情報。‘啪’的一聲,厚厚的情報跌落在桌麵上,隨即滑落地麵。

秦俊生彎腰,逐一拾起,拿在手中凝神看了半晌,皺了眉頭,又將資料遞給了旁邊的魏國濤,出聲道:“無論如何,百姓總是無辜的。難不成咱們真要出兵,讓士兵拿著步槍瞄準那些上當受騙的百姓?”

聞言何紹明也皺了眉頭,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屋內安靜至極,隻有時鍾滴答滴答的走動聲。

良久,魏國濤看罷了手中的資料,冷言道:“的確是邪教,出兵剿滅就是了。”

“剿滅?是!邪教是可恨,可那些受騙裹在其中的百姓呢?難道子彈能分清誰是邪教誰是無辜的百姓?你說的倒輕巧。再者說了,蒙古王公、當地官府還有洋人的教堂不合起夥來欺負百姓,老百姓能起來造反?要說這百姓夾在中間是最無辜的!”秦俊生扭頭滿臉譏諷之色,對著魏國濤激動道。

“一個村的民眾,無論蒙漢,兩千多口子人,就活下來一個幼童。我沒看出來那些暴徒之中有什麽無辜之人。”魏國濤麵色不改,板著臉機械地說道。

“那也是邪教煽動的,老百姓不過是受了脅迫而已。”秦俊生出言反駁。

二人各持己見,互不相讓,你來我往地爭辯起來。而坐在辦公桌後的何紹明,一時也是難以抉擇。兵,肯定是要出的。眼下自個兒可還領著滿清的官爵,關東軍還是個繈褓中的孩子,不可能以此要挾朝廷,抗拒政令。

可這出兵也有個先後緩急,這裏麵問題多了去了。出兵早了,自個兒的關東軍必然直麵大多數無辜的百姓。讓士兵們端著步槍,將刺刀對準無辜的百姓,那些受了自個兒初步民族思想啟蒙教育的軍官士兵,必然會對此有所抵觸。想必,日後在百姓心中,自己的形象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若是出兵晚了,先不說朝廷如何對自己,單是那邪教就不知又要禍害多少無辜之人。

“誒,真是兩難啊。”何紹明雙手支在桌子上,撐著頭,一時無法抉擇。

思索間,房門輕輕敲響,一名參謀推開房門走了進來。一瞧正吵得麵紅耳赤的秦俊生、魏國濤,還有愁眉苦臉坐在辦公桌後的何紹明,不免臉色有些慌亂,一時不知是該進來還是該出去,硬生生僵持在那裏。

“你倆別吵吵了!你,有什麽事兒快說。”何紹明止了二人的爭吵,又轉頭對那參謀問道。

那參謀整了整衣裝,邁步走到何紹明身前,敬禮,隨即遞上了一封公文,道:“大帥,從牛莊(營口)上岸,押運過來的五十萬兩餉銀器械到了,這是清單,請您過目。另外,隨同來的,押運這批餉銀的主官想見見您,如今正在後勤處等候。”

何紹明接過清單,漫不經心地翻閱著,隨口問道:“那主官是誰啊?”

“回大帥,那人是翰林編修,文廷式。”

“翰林編修文廷式?”聞言何紹明一楞。這文廷式雖然隻是個微末的六品清流,可他是正經的翁同龢門生,在朝堂裏為帝黨的中流砥柱,這人可不能怠慢了。

當下,何紹明趕緊整理好衣裝,領著眾人匆匆出門去見文廷式。

騎了馬,飛奔向西,不片刻便到了後勤區。隻見幾十輛大車正停在後勤部樓前,押運的兵丁吆喝著號子,將一個個箱子吃力地搬運下來,關東軍的後勤人員正在拿著大秤,挨個給箱子過秤報數,旁邊自有拿著紙筆的文員記錄著。

管後勤的軍官正在車馬間來回奔走指揮著,中秋時節,楞是忙了一腦門子的汗。瞧見飛奔而來的何紹明等人,顧不得正忙活的活計,連忙上前見禮:“大帥!”

何紹明回禮,隨即翻身下馬,急吼吼地問道:“文大人在哪兒呢?”

“文大人?”那軍官一時沒反應過來,楞了一下,隨即醒悟:“大帥問的是押運官文大人?文大人正在一樓的會客室內品茶呢,我這就去叫……”

不待那軍官說完,何紹明轉身便直奔樓內走去,隻留下一臉愕然的軍官。後勤軍官是打美國回來的華僑,按照他的理解,文廷式不過是個六品的清流,而何紹明則是正三品的大員,理應是文廷式給何紹明來見禮。他哪兒知道,這官場上,有時候官位和權利是兩碼事兒。

不說那軍官暗自腹誹,且說這邊。

何紹明進了後勤樓,向左一拐便進了會客室。推開房門,打眼一瞧,一名三十五六歲年紀,身穿鷺鷥補子的年輕官員,正一邊悠閑地品著茶,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桌子上的地球儀,時不時的撥弄兩下。

聽見門聲響動,望過來,見來人是何紹明,臉上露出笑意,連忙起身作揖道:“原來是何大人來了,下官六品翰林編修文廷式,見過何大帥!”

“哈哈哈。”何紹明笑著,拱著手,進了屋子。道:“文大人客氣了,聽聞文大人素有才名,那日京城一別,隻匆匆與文大人見過一麵,不曾深談,甚為遺憾。不想,今日卻是文大人親來押運,倒是隨了本帥的心願。”

文廷式笑道:“大帥抬舉下官了,下官不過是微末小吏,更是不具才名,哪裏當得大人惦念?”

“誒?翁中堂推崇的得意門生,怎會差了?文大人謙虛了。”

說笑間,何紹明又介紹了身後的秦俊生、魏國濤,隨即眾人分賓主落座。

寒暄一番後,文廷式拿眼睛瞟了下何紹明身邊的二人,又看向何紹明,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何紹明聞弦知雅意,會意道:“文大人有話便說,此二人為關東軍將官,本帥心腹,無需隱瞞。”

“如此是下官唐突了。”文廷式對秦俊生、魏國濤二人拱手道歉,而後品了口香茗,沉思了下,開口道:“何大帥,下官此次來遼,是受了中堂的囑托,一方麵是督促餉銀押運,妨著有人從中抽取油水;另一方麵,是替中堂給大帥捎帶幾句話。”

何紹明笑著拱手道:“有勞中堂與文大人惦記了。不知中堂有何吩咐?”

文廷式頓了頓,卻沒有直說。“大帥可知這五十萬兩餉銀是出自何處?”

“邸報上不是已經說了麽?自是從國庫中撥取。”

文廷式搖了搖頭,麵色沉痛道:“大帥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如今國庫空虛,您這不接餉銀的關東軍,又哪兒來的餉銀可撥?實不相瞞,這五十萬銀子,是中堂大人百般懇求,皇上節衣縮食,停了年末的祭祀,硬是從內庫中省出來的。”

“哦?微臣惶恐,怎勞皇上如此?”何紹明聽罷,連忙裝出一副惶恐的模樣答道。

文廷式歎息一聲,道:“如今這朝堂之上,皇上這邊,翁中堂雖然把持了軍機,可實際能調動的兵馬,不過是奉天的幾營練軍,還有湖南的幾營湘軍。湘軍就不提了,距離太遠,指望不上。皇上幾月前便著裕祿領著奉天練軍入熱河平亂,可誰想,這裕祿實在不成事兒,當初拍著胸脯說的好好的,不出五月,一定剿滅亂匪。如今這都十月了,亂事沒平,反而越鬧越打發。皇上愁啊,中堂也愁,原指望著借此平亂之功,為皇上親政之事鋪平道路。可如今……太後老佛爺借著皇上對熱河的亂子處理不當,大力扶持世鐸等人。又聽從了世鐸的主意,準備調集淮軍入熱河平亂。這可是到了緊要關頭了,若是讓淮軍率先入熱河平滅亂事,皇上親政之事隻怕又要拖遝一番了。”

文廷式歎息半晌,轉而目視何紹明,眼神中充滿了期盼之色:“唯今之計,隻有指望何大帥新練的關東軍了。朝廷那邊,有翁中堂盡量拖延著,淮軍要出關,怎麽也得十一月。這就多出了一個月的工夫,隻要大帥能提前發兵熱河,即便沒有平滅亂事,隻要打上幾個勝仗,皇上與中堂那邊兒就有了底氣了,也不至於總要看太後老佛爺的臉色。何大帥,現下可是全靠您了!”

說罷,文廷式眼圈微紅,起身就要給何紹明行大禮。何紹明哪兒受得了他這一拜啊?趕緊起身扶住文廷式的身子,努力擠紅了眼圈,道:“皇上與中堂如此厚待紹明,我何紹明立誓,隻待一個月後兵馬整飭完畢,立刻帥大軍撲滅熱河之亂!以報君恩!”

這文廷式是真急了,眼淚在眼圈裏噙著,眼見著滑落下來。“大帥啊,您怎麽還想著整飭啊?下官自進得軍營,但見士卒精壯,軍紀森嚴,槍械糧餉更是堆積如山,大帥所練之關東軍,可謂精銳中的精銳,即便是比淮軍,恐怕也要強上幾分。如此還不盡快出兵,還要整飭個什麽勁頭啊?”

何紹明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歎息道:“文大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本帥也不便巧言辭令,文大人隨本帥一看便知。”說罷,拉起文廷式便走。

出了後勤樓,眾人上了馬,直奔北麵的教學區而去。兩盞茶的工夫,便到了教學區。何紹明派人招來了正在授課的馮諾伊爾。

人高馬大的馮諾伊爾一站到文廷式身前,這位翰林編修便懵了,不解道:“何大帥,您這是什麽意思?”

何紹明故作苦悶道:“這是本帥從德意誌請來的軍事教官馮諾伊爾。文大人隻看到了士卒精銳,卻不知軍官都是半吊子,倘若現在就出兵,就怕臨戰之時手忙腳亂,反而亂了自己的陣腳,吃了敗仗啊。文大人不信,可親自問之。”說罷,何紹明指了指一臉嚴肅的馮諾伊爾。

文廷式聞言差點兒沒哭了。他一翰林編修,又不是同文館的教習,哪兒懂得西洋語啊?身邊又沒有通譯,和這高鼻梁綠眼睛的洋鬼子如何溝通?

“大帥,旁的就不說了。您練兵不過幾個月,又是缺槍少銀,這些皇上與中堂都知道,犯不著讓下官過來詢問。您趕緊讓這位洋教官該幹嘛幹嘛去吧。下官代中堂就問您一句話,您給個準數,到底何時出兵?”

何紹明聞言,裝某做樣地與馮諾伊爾一番交談。嘰裏咕嚕說了半天,這才舒展了眉頭,對文廷式道:“文大人,請轉告中堂。本帥十月初十,定然發兵熱河,平滅亂匪!”

文廷式這回是真哭了。十月初十?按大清曆掐指一算,換算成西洋曆便是十一月十一日了。如今才不到十月,這麽一算還有四十天。這跟之前何紹明說的發兵日期有什麽區別?當下跳著腳,幾次想要咒罵何紹明。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壓抑著怒火道:“十月初十?何大帥,這麽說您是打算四十天後再出兵了?您要是真那時候出兵,我立碼將這批餉銀重新裝上車,押送回京!四十天,有這四十天的光景怕是淮軍早就入了熱河平滅亂事了!”

何紹明一愣,當即笑道:“文大人誤會了。本帥說的十月初十,說的是陽曆。今兒個是九月二十八,十二天後,本帥定當兵發熱河,剿滅亂匪!”

聞聽此言,那位翰林編修總算是放下了心。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滿臉喜色,雙手狠狠地捶擊在一起,嘴裏嘟囔著:“出兵了,總算出兵了。如此一來,下官總算不負中堂所托,皇上也算有了指望……亂事一平,小民們也算是有了活路……”嘟囔完,便急吼吼地要去給朝廷發報。

望著文廷式磕磕絆絆幾次要跌倒的身影,何紹明想笑又笑不出來。這位翰林清流,說他愛國,可他愛的是滿清,腦袋裏想的也是皇上如何如何;說他是漢奸賣國,又有些過了。他心中起碼有些愛國愛民、救國救民的心思。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不僅是世道,便是人們的思想,也是混亂的。眼前的文廷式就是一例,他在懵懵懂懂中,隻認為大清之所以疲弱,是因為西邊那位老女人始終不放權的緣故。隻待光緒親政,勵精圖治,這天下數年後就會太平了。

這時,旁邊的秦俊生忍不住出言道:“大帥,還真要出兵啊?”

何紹明瞪了他一眼,道:“俊生,以前我對你說過一句話,今天再重複一次,希望你記好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聞言,秦俊生立直了身體,挺了胸膛,響亮地應了一聲‘是’。隨即敬禮,道:“報告大帥,下官記得,您也說過一句話:關東軍的槍口是對外的,對準欺負中華的列強以及所有壓迫中華子民的階級勢力,救助我中華億萬黎民。不知道下官說沒說錯?”

何紹明笑了一下,望向遠方,眼顯迷茫道:“沒錯,我是說過。但你記住了,我們要救的是億萬黎民。在這個前提下,犧牲少部分人,也是在所難免的。我們要想獨立出來,改變這片腐朽破爛的大地,首先就要乖乖地聽話,慢慢地發展,以後……”何紹明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歎息一聲,緩緩邁著步子走了,身形有些落寞。

漸漸地,許是心中拿定了主意,挺直了身子,步履堅毅,大踏步地走將起來。

此時,還站在眾人後的馮諾伊爾開口喊道:“何,該死的,你還沒說明白,什麽叫該死的閃電戰!什麽是坦克?一種靠著八匹馬拉著,高速運行的鐵皮馬車嘛?告訴你,何,羅馬時代的戰車早就過時了!過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