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決正恍惚間,被人一拳打在臉上。

他捂著流血的鼻子隔著雨簾抬頭看向暴怒中的傅聞遠。

許決頭腦昏沉,傅聞遠的聲音在他耳邊忽大忽小,他聽到他問葉容在哪裏。

許決感到身體有什麽地方碎掉了,否則怎麽會這麽痛,痛到他連質問傅聞遠為什麽現在才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指著已經完全被烈火吞沒的衛生所,就仿佛那晚在神像前被火燒死的那個人,大雨都澆不滅死亡的無情籠罩。

他惡毒地想讓傅聞遠和他承受一樣的痛苦,指著已經在坍塌的房屋歇斯底裏道:“他在裏麵,他出不來了!他就快死了!”

傅聞遠拽起他的衣領,眼中滿是陰沉桀然和難以置信,“你把他丟在裏麵,一個人逃出來?”

許決嘶啞著,咽喉像被刀片剮過一樣在顫抖,“他為了救我,腿被房梁壓住,我沒有辦法,你以為我舍得麽,但凡有一絲可能我都不會拋下他,你現在來怪我,你告訴我,換作是你,你難道就不會放棄他!”

許決篤定傅聞遠這種盛氣淩人的高位者不會比自己做的更好,他喜歡葉容該是像喜歡籠中的金絲雀一般,不入心不動情,根本不可能比得上自己萬分之一。

傅聞遠忍無可忍地甩開他,不願再跟他浪費時間廢話,扯過他身上的破床單披在自己身上就要往火裏衝。

許決下意識拉住他,仿佛看不懂他要做什麽一樣,表情扭曲地訝然道:“你要做什麽?你知不知道自己會死?”

傅聞遠回過頭看他,宛如在看一個滑稽的小醜,抬手用力推開他,嘲諷道:“你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換作是我,我會怎麽做,不要礙事,滾開!”

許決眼睜睜看著傅聞遠毫不猶豫地跳進火海向葉容奔赴而去,火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終於明白葉容怎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轉頭就愛上另外一個人,他曾將這歸咎於葉容的水性楊花與背叛,卻從沒想過他們或許隻是純粹的兩情相悅。

+++用不顧一切的愛來俘獲人心才最簡單,一敗塗地的他做不到,可有人卻做到了。

許決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掩麵痛哭。

……

葉容倒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捂著口鼻努力在火海中找到一絲空氣。

可窒息感仍在一點點爬滿全身,喉嚨和胸口漸漸悶漲,他就像被人掐住脖子又推進熔漿中,隻能目睹著自己漸漸熔化。

葉容認命地開始倒計時自己的生命,到了這會兒再多的不甘他也無能為力了,倒不如多回味一些歡愉的過往。

比如兒時父母的寵愛,比如看著葉盛長大成人,比如他們的基金會幫了很多孩子,再比如……他腦海中浮現出那晚站在樓下等他的傅聞遠的麵容,燈月星光所有的璀璨都落在他的肩上。

傅聞遠……葉容默念著他的名字,這個不知道何時就落在了心上的人,好想再看他最後一眼。

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似乎曾經隔著遙遠的時空親曆過,葉容有些恍惚,從不出錯的記憶被拉扯著猝然亂序。

暮年蒼老滿頭白發的自己敵不過歲月侵蝕,生命最後一刻闔眼之前,好想再見那個人一麵。

是了,他不是人,他是不畏死生的神靈,不似凡人這般轉眼即逝,不過隻是個不足掛齒的過客罷了,此生是他們緣淺情薄。

他等了一生,隻為等一不歸人,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他要徹底忘記這不回頭的負心人,再不受這錐心之苦,生生世世再不相見。

葉容頭痛欲裂,記憶錯亂糾纏難分難解,以至於狼狽萬分不複從容優雅,真實的傅聞遠出現在他眼前時,他都以為是自己太過想念而生出的幻覺。

傅聞遠搬開了他身上的桎梏,將他牢牢擁進懷裏,像捧著自己失而複得的珍寶般一遍遍愛撫著,生怕葉容一眨眼就不見了。

“容容,容容……不要怕,我在,我在。”

葉容被他的顫抖的聲音喚回來,不可思議地從他懷裏鑽出來一寸寸摸著他的臉,難以自控的眼淚在看到傅聞遠如夢如幻般出現時就沒有停過。

“你來做什麽啊?”葉容望著四周,看到他們已經完全被火海包圍再無逃脫的可能,他的淚便落得更凶,“對不起,對不起……”

傅聞遠替他抹著淚,輕輕歎氣又將他重新抱進懷裏,“沒關係的,沒關係,無論是為你生還是為你死,我都心甘情願。”

葉容感覺到血肉在沸騰,靈魂在高溫下嘶鳴陣陣。

傅聞遠的薄唇貼在葉容的耳廓上,摘下了手指上戒指,眼中的血色同火光相映,濃鬱得仿佛魂魄被撕碎般的慘烈。

“我們都會沒事的,容容,相信我。”他肉眼可見地虛弱起來,青白色的霧氣悄無聲息地覆在他們身上,他的聲音也跟著飄渺起來,欲留未留,隻餘歎息,“不要……不要忘了我。”

葉容有一瞬間甚至能夠聞到草木葳蕤似的清香,聽到蟲鳴鳥叫,有風從深山處流竄而來,整個人仿佛置身於青靄入看無的境地之中。

可下一瞬,猛然間地動山搖,鋪天蓋地的洪水傾身而來,浩浩****淹沒一切。

房屋,大火與罪惡,所有的一切都在洪水中統統坍塌破碎。

最終什麽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