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人類這般這般殘忍的死法。

不是一隻靈獸, 也不是一株靈植,而是一個鮮活的人。

手背上還滾燙鮮紅未曾凝固的血液明晃晃的向她提示著,剛剛還囂張跋扈, 神采奕奕的大活人, 已經徹底失去了生命。

她心髒砰砰直跳,心裏無比複雜。

她也會這樣親手終結一個人的生命嗎?

沈槐微蹙著眉,視線落到她的手背上,他輕輕抬腳走過來, 一隻手撫上她的手背,那滴刺眼鮮紅的血液瞬間消失不見。

穆雨愣愣地抬起頭, 長舒一口氣,試圖讓心情平靜下來:“我沒事……隻是有點不適應。”

看到她這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沈槐眉頭蹙得更緊:“怎麽,他對你說了那種話, 你還為他的死感到心疼?”

沈槐咬咬牙,莫名的不虞從心底升起。

“不是。”穆雨連忙否認,“我不是覺得他不該死,隻是——一下子沒能適應。”

沈槐定定看了她半晌:“算了……殺人對你來說可能還是有點勉強了。”

隻有沒有被傷害過人, 才能存有這樣的柔軟,不過這種柔軟,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是不能存在的。

因為很多時候,你不殺人,就會被殺,你選擇退讓,不會讓敵人放棄進攻, 隻會讓攻勢更加, 隻有經受過痛苦, 才能變得心狠起來。

沈槐想:他要讓穆雨更深刻地明白這個道理才行。

沈槐思索片刻,抿唇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他放出傀儡鳥,帶著她繼續往深處走。

沒多久,泥濘的沼澤地逐漸消失,土地越來越平坦,路麵上陸續開始出現腳印和車轍的痕跡,路邊也逐漸有低矮的樹木生長起來。

一個勉強算是城市的地方出現在穆雨的視野裏。

兩人從傀儡鳥上下來,穆雨下意識打量起四周。

這裏沒有什麽稱之為城門的東西,也沒有任何守衛,隻有一座一人高的破破爛爛的石碑,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大字“黑水城”。

穆雨嘴角微微一抽:別說,這名字還真挺符合黑沼澤的。

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黑水城”三個字,這一看倒真是發覺了一點不對勁,這三個字表麵看起來歪歪扭扭,像是三歲稚兒練筆之作,但看久了身體內竟然隱隱有些氣血翻騰之感。

“那是黑水城主寫的字。”沈槐瞥了一眼那座石碑,淡聲提醒,“裏麵蘊含了幾分他的神韻,那人嗜殺暴戾,看久了不好。”

“哦!”穆雨忙收回視線,不再看那個破舊的石碑,轉而好奇地往黑水城內望去。

這裏和普通的城鎮倒是看起來差不多,隻是街角遍地都是酒館賭場,站在大街上都能聽到酒館和賭場裏傳來的嬉笑怒罵聲。

路上偶有的幾個行人大多數穿著黑灰的袍子,將身體遮擋的嚴嚴實實,步伐匆匆。

沈槐腳步未停,一直帶她走到了黑水城的正中心,在這裏,一棟氣勢恢宏的建築拔地而起,通體都是由精美的白玉瓷磚製成,大顆大顆的寶石珍珠大喇喇地鑲嵌在牆壁房簷上,真真是金碧輝煌,極盡奢侈。

穆雨雙眼放光的看著這棟精美的建築,這一定是黑水城城主府之類的地方吧?!

她正胡思亂想間,沈槐已經直直朝著那棟恢弘的建築走了過去。

穆雨連忙跟上,這建築門口竟然也沒有守衛之類的人員,沈槐頗為熟練地走到了過道一角,那裏整齊堆放著一排樣式一模一樣的寬大黑袍。

沈槐隨手抽了兩件,將其中一件丟給穆雨。

她學著沈槐將寬大的黑袍披在身上,這才發現,這袍子其實內有乾坤,寬大的黑袍將人遮擋的嚴嚴實實,麵貌體型都看不太清楚,而且似乎還繪製了特殊的法陣,能屏蔽別人的感知。

這簡直——是殺人越貨的利器啊!

穆雨有些迷惑起來,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她挨著沈槐沿著細長的甬道往裏走去,踏進一樓大廳,仿佛什麽阻攔的隔膜瞬間消失,嘈雜的吼叫嬉笑聲瞬間從四麵八方響起來。

“大大大”

“小小小”

“哈哈哈哈哈哈,我又贏了。”

“……”

穆雨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廳裏的景象,她萬萬沒想到,這裏竟然會是一個賭場,這個極大的大廳裏,劃分成了數個分區,密密麻麻的人像是蝗蟲一般擠在桌前,嘲笑聲,吼叫聲,怒罵聲,嬉笑聲凝成一團。

沈槐沒在一樓停留,徑直沿著上了二樓,二樓是一個極大的賣場,賣場倒是沒什麽稀奇的,隻是這賣場賣的東西——穆雨看著那摻雜在丹藥功法中的屍骨,心髒,狠狠打了個寒顫。

這棟建築,好像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沈槐依舊腳步不停,直直向著三樓走去。

剛剛踏入三樓的地界,和二樓的安靜截然不動,嘈雜聲再次響徹耳邊。

穆雨好奇地瞥了一眼,頓時雙目大睜,倒吸一口冷氣。

這三樓不是別的,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比鬥場!

一個巨大的高台矗立在大廳正中央,高台上四周被一個透明的屏障包圍起來,高台邊緣,依稀可見暗紅色的成塊的幹涸狀血跡,此時此刻,上麵正站著兩個魁梧的大漢,正纏鬥成一團,法術的光芒時不時在裏麵亮起。

台下觀眾群情憤湧,正在不停地吼著“打打打”“下注了下注了”……

穆雨:……

像這種在別的地方隻有在地下黑市才能見到的場所,在黑水城不但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街道上,甚至還在城中心最豪華的建築裏。

這個城鎮的風氣可見一斑。

等等,穆雨後知後覺,沈槐不是讓她來這裏練習對戰吧?!

她看了一眼高台上正纏鬥在一起的魁梧大漢,狠狠打了個寒顫。

果然,沈槐很快跟她講起了這裏的比賽規則。

這比鬥場規則十分簡單,隻要報名交上一筆不菲的報名費就能上場,每贏一場,都能拿到一筆豐厚的獎金。

幸運的是,三樓的比鬥場是不允許刻意下死手的,四樓的比鬥場才是生死不論的地方,因此三樓還是相對比較安全的。

隻是即使這樣,也總會有人因為裁判來不及救助意外死去或者重傷成廢人。

需要注意的是,參賽選手們隻能使用自己製作的法器和符文,若是使用購買的高階符文和法器則會被視為作弊。

他們今天報完名,最快明天便可以上場了。

剛剛看完規則,比鬥場裏就又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和尖叫聲,穆雨循聲望去:比鬥場上,勝負已分,一個壯漢滿身鮮血的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而另一個勝利方同樣是滿身鮮血,他卻仿佛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口,正在不停振臂高呼。

穆雨再次深刻的認識到:這裏的人和宗門裏的那些修士截然不同,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們不會懼怕鮮血,隻會為鮮血狂歡。

*

在報完名後,兩人又花靈石在黑水城租了一個偏僻整潔的大院子,主屋有兩間,一左一右緊挨著剛好一人一間。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將會在這裏,住上一周或者更長的時間。

此時此刻,穆雨並沒有呆在自己的房間裏,她正在沈槐的房間裏緊張地做著“賽前特訓”。

沈槐坐在她旁邊,時不時叮囑她些什麽。

穆雨則一邊聽著沈槐的叮囑,一邊手指飛快的在白玉符紙上畫著符,她之前的那些僅有的存貨,都在殺那些魔獸的時候用光了!

她顯然極為緊張,眉頭一直微微蹙著。

實際上,不僅是穆雨,沈槐眉頭也一直皺得緊緊的,他定定看著眼前不停畫符的少女,她似乎極為不安,手指時不時不安地摩挲一旁空白的符紙。

符紙都被她摩挲的有些發皺了。

不知為何,看著她這般不安焦躁,他心裏竟然也跟著生出些許不安之感。

些微後悔之意在心底蔓延。

他手指不自覺地在桌邊輕扣,淡聲道:“你想參加嗎?若是不想參加的話,我們離開也可以。”

穆雨頓了頓,腦袋從符紙上抬起來,麵上露出明顯的掙紮之色。

她確實有些懼怕,情感上的恐懼讓她下意識想開口道:那我們回去吧。

但是理智讓她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她明白自己必須改變,這麽好的契機就在眼前,她又有什麽理由退卻?

況且還有沈槐在旁邊,他總不會看著她死的吧?

穆雨沒猶豫太久,她掙紮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明:“我要去!”

“嗯。”沈槐按下心底隱隱約約的不安,想了想,他又從儲物玉佩裏拿出一枚精致的金色玉簪,那玉簪極為繁複精致,簪尾鏤空雕刻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鳳,逼真的像是隨時能夠活過來一般。

一看就價值不菲!

沈槐取下她頭上的挽發的玉簪,將這根金色的玉簪插了上去。

他微微安下了心,如果穆雨真的遇到了有生命危險的危機,這個金鳳簪可以保護她。

至於是否違背了比鬥場所謂的隻能使用自己製造的法器的這條規則——沈槐才不在乎,反正他也不是為了那點贏了的靈石來的。

隻是,這件事情暫時不能讓穆雨知道。

沈槐淡淡端起桌上的水,眸中閃過一抹幽光,因為,人隻有在沒有退路的時候才能爆發出最強大的力量。

忽的,沈槐喝茶的動作一頓,抬眸往門口望去。

沒多久,隨著“砰”的一聲推門聲,一個麵色通紅的矮胖老人毫不客氣地推門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深紫色的華服,手指和脖子上戴滿了五顏六色的寶石,像是一個暴發戶。

“可真是稀客啊稀客,你居然到我這黑水城來了?怎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麵色通紅的矮胖老人一邊往房間裏走一邊說道。

沈槐似乎對他的到來絲毫不意外,他微微揚眉:“我不說,你不還是來了?”

“嘿嘿。”那矮胖老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語氣頗有些自得,“那是,在我的這黑水城,我消息可靈通著呢。”

這竟然是黑水城主?穆雨一驚,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那個矮胖老人,沈槐說黑水城主暴戾嗜殺,她便在腦海裏腦補了一個青麵獠牙的惡人形象,可她萬萬沒想到黑水城主會是這個樣子——一個矮胖矮胖,滿麵紅光,珠光寶氣的老人。

單單從外貌上看,怎麽也看不出來他是個暴戾嗜殺的人啊?!

沈槐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冷冷道:“所以,你連門都不敲,就直接進來了?”

矮胖老人摸了摸他有些禿的腦殼,哈哈一笑:“你若是不想讓我進來,我也推不開不是?”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視線若有若無地瞟向站在他身邊的穆雨,在她頭上的金色發簪上頓了頓,又飛快挪開,露出一個有些猥瑣的笑容:“幾年未見,魔尊大人您這是……開竅了啊?”

沈槐眉心跳了跳:“……閉嘴。”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是……”他微微一頓,輕咳一聲,“是我徒弟。”

“啊對對對。”那老人抹了把胡子,臉上的笑容咧的更大了,“一個魔修,收了個靈修當徒弟,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越說越覺得好笑,直接捂著肚子笑得喘不上氣:“哈哈哈哈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我隻是覺得實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沈槐:“……”

沈槐額上青筋直跳,萬分後悔剛剛把黑水道人放了進來。

他忍無可忍地丟下茶杯,原本想說的話也懶得說了,瞬移到那矮胖老人身前,一把拎起了老人的衣領,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那胖老人直接被丟出了門外。

“啪嗒”一聲,房門毫不客氣的重新關上了。

黑水老人倒也不生氣,他一個靈活的轉身,肥胖的身軀抖了抖,穩穩落到了地上,麵上笑容未減,暗道這次有好玩的了!

他朝著房間裏喊道:“你若是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找我便是。”

沒一會,一個冷淡的聲音才從屋裏響起:“我這次沒什麽事情,隻是來帶徒弟漲漲見識。”

矮胖老人點了點頭,這才轉身朝外走去,約莫走出了百米遠,他忽然停下腳步,輕輕一揮手,一個黑袍青年瞬間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穩穩地半跪在地上行了個禮:“城主您有何吩咐?”

黑水老人指了指沈槐的房間,叮囑道:“裏麵那兩位,可是我們黑水城的貴客,千萬要好生招待。”

黑袍青年一凜,忙應道:“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