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抬了抬眸, 一直未曾動過的身體忽然動了,他腳尖在地上輕點,整個人像是離弦的箭一般瞬間出現在了那個光團前, 一把抓住了正在下落的綠色光團。

他的速度太快了, 穆雨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那個包裹著天心木的綠色光團,就這麽被他握在了手心。

淩霄真人當然也看到了他動身去取天心木,他不太在意地掃了一眼, 倒是沒有阻止的意思,反正天心木對他來說隻是一個誘餌。

他又不是器修也不是傀儡師, 天心木對他用處不大,沈槐拿到便拿到了。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 他不是沈槐的對手,並不想這個時候去冒險直麵沈槐。

淩霄真人身後一直安靜站著的沐心, 眸光卻流連在沈槐手中的天心木上,幾不可見的輕輕抿了抿唇。

玄龜已經徹底從陣法中露出了身形,它青黑色的凹凸不平的龜殼上,纏繞著黑黃的巨型海蛇, 腥鹹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混雜著令人心顫的威壓。

它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滿了大半個塔,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沈槐,沈槐微微皺眉,這吸收了太多妖力的玄龜,已經不是普通的玄龜了,竟然有了幾分上古玄武神獸的味道。

妖石的價值可不低。

可以想象得到淩霄真人他們為這隻玄龜下了多少血本。

其實淩霄真人本來沒有打算為玄龜注入如此之多的妖力的, 但那天沈槐乘坐的那隻鳳凰傀儡還是讓他有些驚疑不定。

鳳凰可也是四神獸之一。

那隻鳳凰, 淩霄真人也是知道一二的, 雖然那隻鳳凰隻是一個未成年體,也遠遠沒有上古時期的鳳凰那般強大……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淩霄真人還是讓齊玉又想辦法弄來了一批妖石來以防萬一。

玄龜瞪著黑色的大眼睛,很快便鎖定了自己的目標——站在中央的黑衣服的一男一女。

它揚起巨大的龜掌向著沈槐拍來,按照體量相比,就像是用一座巨山在拍打兩隻蒼蠅。玄龜的動作不算快,但是卻仿佛攜裹著萬鈞之力。

沈槐神情未變,他的眸子隻在一開始淡淡掃了一眼玄龜,然後便移開了視線,重新落回了淩霄真人身上。

灰綠色的眸子裏,戾氣一閃而逝。

看他仍舊如此平靜,淩霄真人臉上的喜意淡了幾分,心底咯噔一聲,莫名湧上些不好的預感。

龜掌緩緩揮下,本就巨大的肉掌在她的瞳孔裏像是慢動作般一點點變得更大。

穆雨呼吸都屏住了,她不知道沈槐在做什麽,但是如果他再不動,那她可要拉著他避開了。

這實在是太嚇人了。

麵對這樣動作遲緩的龐然大物,最好的方法並不是往周邊逃竄,而是貼身閃躲,她盯著玄龜,飛快在它周邊找到了數個合適的“落點”。

下意識想象著等會躲閃的路徑。

當然沈槐的戰鬥經驗肯定比她豐富的多,這些他肯定比她更為清楚,可是他為什麽不動呢?

玄龜的龜掌越來越近了,挾裹著的勁風已經率先而至,帶著像是海水般腥鹹的味道,將她的頭發吹得飛揚起來。

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真的不躲嗎?

就在龜掌下落到離他們隻有一掌之隔,穆雨已經忍無可忍,打算拉著沈槐避讓的那一瞬間。

那隻青黑色的巨掌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停了下來。

穆雨的動作一頓。

“這什麽情況?!”淩霄真人眼皮子跳了跳,不可思議地瞥向齊玉,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分明感覺到,他和玄龜之間的聯係被切斷了,他竟然控製不了玄龜的動作了!

由妖石和玄龜陣共同生成的玄龜是由兩人一起控製的,現在他控製不了,下意識便想問齊玉。

齊玉麵色也有些凝重:“……又不是我搞得鬼,現在我也控製不了了。”

他頓了頓:“莫非是沈槐的傀儡術?”

“不可能!”淩霄真人仿佛炸了毛的貓,應得斬釘截鐵,“傀儡絲絕不可能突破玄龜陣。”

當年,若不是僥幸在南陵秘境裏獲得了玄龜陣,他恐怕早就死在沈槐手裏了。

齊玉頓了頓,若有所思:“傀儡絲?”

“哼。”淩霄真人冷靜了幾分,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他冷哼一聲,“告訴你也無妨,沈槐的傀儡術中,最可怕的就是傀儡絲了,那東西無色無味,連我都完全分辨不出來。”

齊玉:“既然這樣,那為什麽玄龜會失控呢?”

“我怎麽知道。”淩霄真人青筋直跳,“你是妖族,更了解這玄龜獸,你快想想辦法才是。”

兩人說話間的功夫,那玄龜已經調轉身形,扭頭向著淩霄真人拍去了。

看著這陡然逆轉的略顯戲劇化的情景,穆雨有些呆滯,等等,沈槐的傀儡術,已經強大到能隨便控製這種品階的獸類了嗎?

不可能的吧?他是傀儡師,又不是馭獸師。

真要能這樣,那還打什麽,直接把淩霄真人他們通通控製了不就得了。

和淩霄真人聯手勉強擋下玄龜一擊的齊玉擰著眉,忽然輕咦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麽:“妖石好像有些不對勁。”

淩霄真人忙問:“是妖石出了問題?”

“嗯。”齊玉眯了眯眼,在他的視線裏,那個龐大的妖石能量陣裏,有黑色的像是魔氣般的東西輕輕蠕動。

約莫就是那個東西影響了玄龜獸。

他這話淩霄真人還有些聽得不明不白,卻提醒了穆雨。

她猛然想起,當時沈槐從她手裏搶過藍影石,不,妖石的時候,從他指尖蔓延到妖石上的一縷黑色痕跡,難道從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留好了後手?

穆雨鬆了口氣,依現在的情形來看,沈槐完全不會出事,男女主還未成長起來,他們果然奈何不了沈槐。

隻是現在這樣,還能緩解沈槐和靈輝宗的矛盾嗎?

她輕咳一聲,試探般小聲道:“天心木已經拿到了,要不我們現在就走吧。”

沈槐不置可否:“但是……怕是有人不想讓我們走呢。”

什麽意思?

穆雨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沈槐的視線虛虛落在淩霄真人的方向,隻是,他正在看的人,似乎並不是淩霄真人,而是——沐心。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明白,沈槐為什麽要盯著沐心看。

“你是在找這根樹枝嗎?”沈槐的聲音忽然響起,他手指微微一動,掌心瞬間忽然出現一根翠綠色的樹枝。

這正是那根沐心送給她的樹枝,而他這句話顯然也是對沐心說的。

穆雨眸子動了動,也看向沐心。

沐心頓了頓,視線在她身上流連了片刻,卻也沒有太多的驚訝:“從傳音術消失的那一刻,我便猜到了。”

沈槐將那根樹枝放在掌心把玩,這根樹枝上確實包含著些許神木的氣息,他輕聲道:“你告訴她,這樹枝可以短暫屏蔽傀儡術,但是你卻沒有告訴她,這樹枝上麵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沐心仍然是那副柔和清雋的樣子,他沒否認沈槐說的話,隻是輕輕歎息一聲:“可是她還是選擇了幫你。”

早在穆雨身上的傳音術被抹除的那一瞬,他便感知到了,但是傳音術被抹除可能性有很多,也未必是她主動暴露給了沈槐。

或許是沈槐自己看出了什麽端倪。

退一步說,就算她站在了沈槐一邊,也未必會將那個可以短暫屏蔽傀儡術的樹枝交出來。

因此他剛剛仍舊嚐試著催動那根樹枝,穆雨離他那麽近,隻要沈槐的反應慢上那麽一秒鍾,讓樹枝能劃破他的皮膚,那他就輸定了。

沐心眸中劃過一絲不解:隻是他沒想到,穆雨竟然真的能如此徹底地倒向沈槐。

沈槐手指輕輕用力,樹枝“啪”的應聲而段,溢滿生命氣息的樹枝上,斷裂的缺口處竟然有一縷黑色的魔氣逸散出來。

不,這並不是普通的魔氣。

這縷黑色的魔氣聚而不散,凝而不實。

看似隻是一縷魔氣,但其實是被反複壓縮提煉過的。

隻差一點便要凝聚成**了。

他的經脈現在就像是一個打滿了氣的玻璃瓶,這樣凝實的魔氣一但進入他的身體,一定會瞬間打破平衡,引起魔氣暴動吧?

果然,那魔氣一暴露在空氣中便像是有神智似的,扭頭便往沈槐懷裏紮。

沈槐早有準備,自然不會任憑魔氣鑽進身體,他伸出指尖,一把捏住了那縷魔氣,輕而易舉地打散了它。

淩霄真人麵色難看下來,眾人的這麽多手段,就這麽被他輕而易舉的化解了?

“你想到辦法了沒有?我們要撐不住了。”淩霄真人和蓉歡還在苦苦支撐著那隻玄龜,等待齊玉解決妖石的問題。

“沒辦法。”齊玉聳了聳肩,“妖石出了問題,玄龜現在不僅不能幫忙,反而還起到反作用 ,我隻能把陣法暫時關掉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獸形雕塑內散發著瑩瑩藍光的陣法陡然黯淡下來,像是被切斷了供能線路,玄龜的身體一抖,瞬間黯淡下來,它怒視著眾人,喉嚨裏溢出一聲不甘的怒吼,整個身體瞬間萎靡下來。

淩霄真人看著縮水了一圈的玄龜,簡直要吐血:“不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們可是花了那麽多人力物力……”

“算了。”他頓了頓,深深吐了口氣,眸光閃爍不定,“既然這樣,那就隻能用那最後一條辦法了。”

齊玉斂了斂眉:“你確定?”

淩霄真人眼睛裏漫上了些許紅血絲,他聲音陰沉得可怕,一字一頓:“他不死,不日之後,死的一定是我。”

齊玉盯著他看了半響才道:“可惜了,你若是個妖族,一定比當個人修更加如魚得水。”

若是啟動了十絕殺陣,半個靈輝宗都有可能會被夷為平地。

那是禁忌的法陣,陣法不算難,一旦開啟輕則死傷慘重,重則甚至能毀滅一整塊大陸。

齊玉漫不經心的想。

不過這裏又不是妖族靈域,人修嘛,自然是死得越多越好了,既然淩霄真人都不在乎,他又何必在乎呢?

“好吧。”他點了點頭。

牆壁上,黑色的玄龜陣符文緩緩脫落,像是活物一般遊動向齊玉控製的由妖石組成的符陣。

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卻在緩慢融合,變化。

淩霄真人一邊控製符文,一邊小心觀察著沈槐,如果他現在來打斷他們,這殺陣一定就擺不成了。

幸好,沈槐並沒有阻止他們的意思。

淩霄真人鬆了口氣,暗道他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不過也多虧了他的自大,不然他們的陣法恐怕還完成不了。

地麵上,一道巨型的網絡正在鋪展開來,一顆顆湛藍的妖石能量被瞬間吸收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顆顆暗淡幹裂的空殼。

但是,這些還不夠,符文瘋狂地轉動著,本能尋求更多的能量來填補自己。

空氣中的濃鬱的靈氣幾乎是瞬間被陣法抽空,十絕殺陣像是一個饕餮,貪婪吞吃著一切富含能量的東西。

隻要是能量,無論靈氣,魔氣,妖力,它都不在乎。

有些萎靡不振,癱在一旁的青黑色玄龜獸率先成為了第一個目標,就像是當初玄龜陣向它給予能量一樣,如今玄龜陣困住了它,拚命朝它索取著能量。

沈槐不太在意地隨意嚐試了一下讓玄龜脫離陣法,毫不意外地失敗了,他便也懶得再管這玄龜獸,饒有興趣地盯著淩霄真人和齊玉的動作。

穆雨這次真的有點慌了,剛剛玄龜出來的時候,她都沒有這種驚惶之意,這個漆黑的陣法才剛形成,就已經從中心傳出了濃鬱的死寂和荒蕪之意,似乎要堙滅陣法中的一切生物。

除了魔紋,符文一般都不會是如此濃重的黑色,除非……是極其惡毒嗜殺的陣紋。

她下意識拉了拉他的衣角,聲音有些緊繃:“沈槐,這個陣法好像有些不對勁。”

“噓。”沈槐拍了拍她的手,灰綠色的眸子裏盡是安撫之意,“這裏太危險了,你先去安全的地方待一會吧。”

什麽意思?她愣了愣,正準備說話,便感覺眼前一花。

“喂,等等。”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個人便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整齊的成排的櫃子,琳琅滿目的珍貴物品,她甚至還看到了那個不知何時又被沈槐丟進來的“寄語”。

這不是沈槐的儲物空間嗎?

她捏了捏額角,想開口讓沈槐放她出去。

話到嘴邊,她卻又頓住了。

她不想待著這裏,可是她出去也幫不上什麽忙,那種程度的戰鬥,根本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

猶豫了下,穆雨還是安靜坐回了椅子上,罷了,天塌下來有沈槐頂著,反正,他這次應該是不會死的……吧?

幾乎在陣法啟動的一瞬間,站在殺陣邊緣的淩霄真人和齊玉便齊齊飛快退出了殺陣範圍之內,明光塔再也抵擋不住如此強大的波動,迅速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光點。

光點落入陣法紋路裏,迅速轉變成充裕十絕殺陣的能量,支撐如此龐大的陣法運轉。

殺陣裏所有的東西都將被吞沒吸收成維持陣法的能量,在靈輝宗這樣靈氣充裕之地,這陣法一但啟動,想要關閉可就難了。

但若不是在這鍾靈毓秀之地,十絕殺陣恐怕也啟動不了。

隨著明光塔的轟然碎裂,蓉歡掌心裏的小塔也布滿了蜘蛛網似的裂痕,她本來就慘白的麵色更加暗淡,丹田裏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幾乎是立刻噴出了一口鮮紅的血液。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麵,巨大的風沙卷的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她問淩霄真人:“你們在做什麽?計劃裏根本沒有這一環啊?”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周圍的空氣中已經開始生成了細小的風刃,風刃雖小卻異常尖銳,重傷之下,蓉歡有些措手不及,數道風刃劃破了她的皮膚,殷紅的血液順著皮膚流淌出來。

這隻是最細小的風刃,在不遠處,蓉歡能看到,已經有小山高的風刃在逐漸形成,風刃形成處,連空間都隱隱變得扭曲起來,可以見得這大型風刃的破壞力。

蓉歡瞳孔猛地一縮,知道自己必須趕快離開此處。

她試圖從地上站起來,然而才剛剛抬起腳,劇烈的疼痛便讓她忍不住跌了回去,她看著淩霄真人不遠處的背影,匆匆開口:“等等我,帶我一下,我受傷了。”

淩霄真人仍然沒有理她。

蓉歡沒多想,隻以為他們沒有聽到,又用靈氣放大了聲音再喊了一遍。

出乎意料的,淩霄真人仍舊毫無反應,他和齊玉離去的動作飛快,眨眼間的功夫,蓉歡甚至要連他們背影都看不到了,這下即使她再大心髒也發覺出不對勁了。

蓉歡猛地想起,她剛才詢問淩霄真人的問題,他也沒有回答她,她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不好的預感湧出來。

他們不可能沒聽到她的聲音,那就隻有唯一的理由了,淩霄真人並不想帶她離開這裏。

她竟然成了棄子。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把這段劇情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