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 穆雨才恍然明白,依沈槐的聰明,他當然是感覺到了靈隱宗的不對勁的, 連她都感覺到了, 他怎麽可能沒感覺到呢?

隻是這個時候,被精神和身體上的痛苦雙重折磨的他,迫切地需要一個心靈的港灣,來讓他安心撫平身體上的傷痛。

靈隱宗的宗主曾經救過他一次, 他希望,靈隱宗還能救他第二次。

沈槐很快便到了靈隱宗門口, 他身上穿著的已經不是靈隱宗的金色弟子服,而是黑色的衣袍, 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半張臉,看不清楚麵容。

守門弟子警惕地攔住了他, 上下打量道:“等等,你不是靈隱宗的弟子吧?你是誰?”

沈槐沉默片刻,輕輕拉開了頭上的兜帽。

隨著黑色兜帽的滑落,一張有些熟悉的麵容浮現在眾人眼前。

守門弟子一驚, 像是見了鬼一般:“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才冷靜下來,說出後麵的話:“你是沈師兄?”

“嗯。”沈槐點了點頭,飛快將兜帽拉了回去。

弟子猶豫了下,就要把他放進去,忽然,身邊另一個弟子攔住了他:“不行, 你忘了這些日子……”他聲音有些含糊, “萬一是有什麽陰謀怎麽辦?”

沈槐當然明白他們的擔憂, 他很快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原型包裹,解釋道:“我殺死了那個傀儡師邪修,已經脫離了他的控製,有人頭為證,師弟們不必擔心。”

靈隱宗弟子們麵麵相覷,眼神閃爍,沉默半響後,才有一個人期期艾艾的開口:“師……師兄啊,那你先等等,我這就去稟報一下掌門。”

沈槐頓了頓,輕聲道:“師父他沒事吧?”

他還沒忘記,林霄當初說師父失蹤了,但他在邪修老人那並沒有見過師父的蹤影。

守門弟子飛快應道:“掌門他一切都好。”

沈槐點了點頭,後退了一步,安靜站在門口等待消息。

曾幾何時,靈隱宗的那個天才天靈根弟子,現在卻連大門都進不去了。

沒多久,林掌門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不遠處,他飛快走了過來,眸光複雜地看了沈槐一眼:“……你真的回來了啊。”

他頓了頓:“先進來再說吧。”

沈槐跟著他進了靈隱宗。

林掌門聲音複雜:“我們還以為你……你已經死了。”

在兩人的交談間,沈槐很快明白了當初發生了什麽,他的師父林掌門確實被一個邪修抓走了,但是並不是那個傀儡師老人,他被邪修老人抓走後,師父便被靈隱宗弟子解救了回來。

再然後,他們便聽說了傀儡“沈槐”的消息,於是靈隱宗的人自然而然的便以為,沈槐已經死了。

“原來是這樣。”沈槐聲音有些低沉麻木,聽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

林掌門想了想道:“你莫要多想,既然回來了,你便還是我們靈隱宗的弟子,你還住原來的房間,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

他看了沈槐一眼,猶豫片刻道:“你的修為,怎麽掉了一大段?”

沈槐解釋:“……在邪修老人那裏受了重傷。”

“嗯。”林掌門想了想,“沒事,以你的天賦,相信你很快就能重回元嬰了。”

沈槐沉默了。

他現在經脈受了重傷,靈根天賦都已經不在,別說沒辦法很快重回元嬰,他甚至可能這輩子都再無寸進。

他本來打算告訴他師父的,可是這段話擠在喉嚨口,不知道為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林掌門說,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但是,一切又怎麽能和往常一樣呢?

他一落千丈,從人人尊敬的天之驕子落入泥潭。

弟子們每次看到他都眸光複雜,躲躲閃閃。

他的師父林掌門很快便對他失望起來,在確定他的經脈不可能複原後,便再也沒有見過沈槐。

靈隱宗天才弟子和接班人的名號重新落回了林霄身上。

漸漸地,靈隱宗內流言四起。

“他這種人,活著隻會更加痛苦吧?”

“我要是他的話,可能在當初被抓的時候就直接自盡了吧?那樣還灑脫一些。”

“與其苟且偷生,不如以死明誌。”

“……”

親傳弟子的身份名存實亡,他被所有人放棄了——除了他自己。

隻有一個小修士似乎曾經受過沈槐的恩惠,偶爾會來看望他。

穆雨看到這裏才明白,原來沈槐所說的那句:“你以為你在魔尊沈槐身邊呆了那麽久,還能在修真界生存下去嗎?”竟然不是恐嚇她的虛話,而是他親身經曆過的箴言。

如果僅僅隻是這樣倒也還好,沈槐可能從此泯然眾人,當一個碌碌無為,再無寸進的普通修士,可是,偶然一天,他聽到了林霄和別人的對話。

原來一切都是林霄的計謀,林霄覺得他才是靈隱宗的大師兄,是靈隱宗最有天賦的弟子,憑什麽自從沈槐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

於是他和邪修老人做了交易,邪修老人多了個極品天靈根的傀儡,而林霄則少了個強大的競爭對手,一個雙贏的買賣。

林霄說:“雖然他沒死,但是也和死人無異了,既然這樣,那他就饒他一命,不再針對沈槐了。”

將一切聽得清清楚楚的沈槐捏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才抑製住衝出去和林霄拚命的衝動。

沈槐最終還是沒找林霄的麻煩,林霄的父親救了他一命,林霄又毀了他,他所得到的一切都償還給了靈隱宗,沈槐覺得他們兩清了。

他打算離開靈隱宗了。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包袱,準備辭別的時候,故變突生。

一個自稱曾經是滄茗宗弟子的化神期修士找上了門來,要為滄茗宗討個公道。

邪修老人雖然死了,但是沈槐還沒死,他要沈槐給他們一個交代。

穆雨隻覺得喉嚨幹澀。

被滅門的宗門慘嗎?慘!怨恨沈槐有錯嗎,也沒有錯。

她看著沈槐失魂落魄,一臉麻木地被林掌門關在了房間裏。

也是從那一刻,沈槐明白了,什麽叫做,活著還不如死了強。

也是從那一刻,沈槐明白了,對錯難分,實力易教高下,而弱小的那一方,是可以被犧牲的。

於是,他們把沈槐關了起來,打算把他交出去,用最痛苦的淩遲死刑殺了沈槐,為死去的修士們討個公道。

靈隱宗為他判了死刑。

可沈槐不想死。

他修為跌落,隻能用被他深深埋在心底,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用的傀儡術了。

那一天,伴隨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靈隱宗死了許多修士。

“邪修沈槐”的名號第一次在修真界響起。

沈槐也自此對雨水厭惡到了極致。

沈槐再一次回到靈隱宗,又是在半年之後了。

當時沈槐在修真界已經人人喊打,不知是誰舉報說,沈槐在靈隱宗有一個關係極好的小弟子。

所以靈隱宗把那個才十五六歲的小弟子抓了起來,逼迫沈槐現身。

沈槐確實來了,他們抓的人就是那個當初經常來幫他的小修士,隻是那個小修士現在已經斷了氣,一雙又大又黑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這時候的沈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心軟善良的靈修了,他的身體裏已經漸漸有了魔氣,開始了墮魔的征兆。

沈槐帶走了那個小修士的屍體,殺光了靈隱宗的所有修士。

在和當初滄茗宗同樣的滿地殘肢血漿中,沈槐身上魔氣四逸,再也沒有了一絲靈修的氣息。

他入了魔,成為了一名魔修。

再後來,便又是沈槐入魔之後的畫麵了。

她看到沈槐尋找修補經脈的方法,費盡千辛萬苦取得了傳說中的鹿鈴。

他似乎是想用鹿鈴的花瓣來修補破碎的經脈,可是他脆弱的經脈壓根沒有辦法承擔鹿鈴強大的藥力,於是,鹿鈴不但沒有讓他的經脈恢複,反而讓他的傷更加嚴重了。

所以他把鹿鈴收了起來,徹底放棄了繼續修補經脈的想法。

她還看到了,沈槐在他第一次穿越來的那天,其實就已經知道“書”的事情。

忽然一切都豁然開朗起來,怪不得沈槐有時候會表現的那麽奇怪,為什麽本該在雪蠶洞裏的雪蠶絲會消失不見。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一次性看完了太多的畫麵,穆雨捏著額角,隻覺得滿腔複雜的情緒無處發泄。

沒多久,周邊的黑暗竟然猶如潮水一般,正在逐漸消退。

待身邊黑暗徹底褪去,穆雨赫然發現,她現在竟然莫名其妙來到了一片濃密的綠色草叢中,濃鬱的生命氣息包裹著她的全身,渾身的酸軟和抽痛飛快消失,就像是嬰兒泡在母親的羊水裏,分外舒適。

穆雨沒心情體會這種舒適,她正在尋找沈槐的身影。

沈槐並不在她身側,不知道去了哪兒。

幸好,這次腦子裏的那個“gps”並沒有失效,那個小綠點就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她很順利的找到了沈槐的位置。

一個巨大的完全幾乎由魔氣組成的黑色物體正在不斷向外揮散著魔氣,這麽近又能散發出如此強烈魔氣的人,除了沈槐再也沒有別人了。穆雨心下一跳,忙奔過去,一頭紮進了魔氣堆。

看清魔氣裏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這裏麵的人,果然是沈槐。

他顯然受了重傷,不停逸散的黑色魔氣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坨黑漆漆的霧氣。

穆雨是個靈修,這般濃鬱的魔氣讓她有些些微的不適。

她擰眉試圖揮散凝聚的魔氣,然而魔氣卻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湧出來,沈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魔氣製造機。

根本沒辦法把魔氣揮散開來。

穆雨沒辦法,隻得重新一頭紮進魔氣堆裏。

她推了推他的胳膊:“喂,沈槐,快醒醒。”

“喂,你還好嗎?”

沈槐一動不動,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她摸了摸他的手指,僵硬冰涼得嚇人。

他,他該不會是死了吧?!

她連忙伸出手湊向他的鼻尖,下一秒,她緊繃的麵色微微一鬆。

還好還好,總算是有著微弱的呼吸,人還沒死。

但是……她嘴角抽了抽,感覺沈槐好像也離死不遠了。

她是個符修,不是醫修,不會救人啊!

他傷得這樣重,她要怎麽醫治他?

穆雨一時想不出好方法,急得抓耳撓腮。

等等,穆雨的動作滯了一瞬,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的心頭——沈槐現在這個樣子,她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他吧?

殺了他,她不是就可以解除傀儡術了?

這個念頭隻在她心上短暫跳了一下,就被她從心上揮開了。

剛剛看完沈槐的過去,她實在沒辦法對他下手。

她將沈槐扛起來,先平放在了平坦舒適的草地上。

穆雨忽然想到,在第一次見到沈槐身上的魔氣不受控製的時候,是用天心木來壓製魔氣,舒緩不適的。

而沈槐現在應該有三塊天心木才對。

她連忙往沈槐的儲物空間探去,她的靈氣探入玉佩,儲物空間輕而易舉地打開了,穆雨鬆了口氣,很快從中掏出了一個黑色匣子。

她將三塊天心木都放在沈槐身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反應。

沒多久,沈槐身上的魔氣便出現了消散的趨勢,穆雨這才狠狠長舒一口氣。

又過了一會,沈槐眼皮顫了顫,醒了過來,他一眼便看到了身上擺放著的正在散發著晶瑩綠光的天心木,沈槐麵色微微一變,立刻拿起身上的天心木,裝回了黑色的聚靈匣裏。

穆雨看著他的動作,嘴角抽了抽:“幹嘛,我又不會搶你的。”

沈槐卻麵色凝重,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催促道:“快走。”

然而他受傷太重,剛想要站起來,便控製不住地跌坐了回去。

“……”

穆雨明白事情沒那麽簡單,她額角跳了又跳:“怎麽回事?”

“我們先離開這裏。”他蹙著眉,聲音低沉,“晚點再和你解釋。”

穆雨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將沈槐背在了背上,飛快離開了這片生長得極好的草地。

他們剛離開不久,這片平坦的青草地上便出現了一個青綠色的男子身影,他環視四周,平坦的青草地上,周圍一覽無餘,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空氣中還有若隱若無的魔氣,然而卻沒有半個人影,沐心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他擰眉看著空氣中還未完全消散的魔氣,暗道:沈槐他們果然來了。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應該會甜甜一段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