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就按這個思路試試。”
在臥室閉關的小橘貓磕完一根靈魚幹,開始了新一輪嚐試。
這一回,似乎走對了路。
靈力一路摧枯拉朽衝破關隘, 過於順利了, 樂源在恍惚間闖入了下個階段。
結丹之時, 沒有雷劫, 有一次心性拷問,羅師父同他說過。
但這一階段來得太過自然順暢,就像睡著後開始做夢, 以至於樂源完全沒有察覺。
閉著眼睛、窩在**的小橘貓, 意識深陷入了某個幻境之中。
小橘貓站在八卦廣場上轉頭四望,看形形色色的道院弟子在麵前穿梭, 發了一會兒呆。
我在這裏幹嘛來著?
摸了摸腦袋, 小橘貓混入了人群中。
先去聽課,然後回宿舍修煉。
就像隔著一層不甚透明的膜,世界是混沌不清的。吳師父在前方講課, 講了什麽聽得稀裏糊塗;在月光下修煉, 一夜過去似乎提升了,又似乎沒有提升。
做夢便是如此吧。上課上了個寂寞,修煉也修煉了個寂寞。
跟別人閑聊,人臉也糊成一團, 對話不知聊了些什麽。
小橘貓卻毫無所覺。
在“道院”裏, 如往常一樣生活修煉, 度過了許多個平凡普通的日子。
外界的時間持續流逝著, 玄龜、黑蛟和李懸在池塘邊排排坐, 嗑瓜子吹牛逼。日升月落,小橘貓蜷成毛球, 趴在**一動不動,心神陷在迷障之中。
好在貓有凝脈境界,雖然肚子會餓,但靈力足以維係生命,倒也餓不死,渴不死。
在夢境中,又不知過去了多少天。過著尋常日子的小橘貓偶爾心生迷茫,偶爾駐足發愣,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麽。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直到有一天,天空中降下一個溫和的語聲:“你,為何求道?”
小橘貓仰頭望天,籠罩心頭的混沌,似被驚雷劈開。刹那間,世界褪去了所有顏色,往他身後退卻,留出一片空白之地。
他扭頭望去,那是片虛假、灰白的世界,所有人都如同沒有靈魂的牽線木偶,他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為何求道?
這句話,似乎有人問過他,他也曾經做了回答。但小橘貓想不起來了。此時此地,他需要給出一個新的答案。
全世界寂靜無聲,等候著他。
一個發自本心,不經遮掩,無需思量的答案。
“進來。”
血湖之中,從宮門裏傳出了一個威嚴的語聲。似是邀請,又似命令。
被無形的力量蠱惑,沐雪風無法自控地邁動腳步,往那座宮殿走去。
隔著湖水,三個大妖也兩眼發直,將腦袋伸進水裏。然而水中倒影是一方隔絕外界的小世界,絕不是鑽進水裏摸索就能找到的。
半晌,蛇妖佘岩回過神來,浮上水麵,見諸葛雲正看著自己,尷尬道:“我在喝水。”
“誰不是呢。”說著,諸葛雲抖了抖毛發上的水珠。
被濺到一身水的胡朗:“……”
“哎呀!”“糟了!”大妖們突然驚呼,想起一件事——
沐雪風進去了!
湖的背麵,沐雪風已穿過宮門,走進了殿堂。
強行克製住跟著進去的衝動,九幽守在殿門前,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裏麵關押的那位,絕不是區區金丹能夠應付的,你就等著死無全屍吧!
沐雪風環顧四周。
宮殿裏並沒有想象中的恢弘穹頂、華美玉柱,也不曾布置得金碧輝煌,隻用白石磚砌著一方血池。
濃鬱血色當中,佇立著一個似幻似真的人影。無比龐大的威壓,從人影身上散發出來。
沐雪風心頭一沉,臉上卻全無懼色。
“你是何人?”
“今日的九幽地界,好生熱鬧。”
“剛才那是吞虹魔尊的玉音吧?”
“想不到魔尊大人失蹤多年,竟然是被九幽藏了起來。”
“謠傳九幽心懷私情,對吞虹魔尊覬覦已久,哈哈,先前我還不信!”
站在血湖上方,大眼瞪小眼的群妖,忽然聽到背後有兩人肆無忌憚地高聲談笑。聽他們的語氣,不像九幽屬下。
回過頭去,大妖們臉色僵硬。
也許是在他們鑽進水下時,也許更早之前,一東一西兩個方向,悄無聲息地開來了兩支浩**魔軍。
為首者氣息可怖至極,竟似魔域中三大魔頭的另外兩位,萬仞與灌海。
一個是化神初期,一個是外道化神。
外道化神,即用旁門秘法,煉製出比擬元神的魂體,以自身意識融入其中。這是一條破嬰化神的捷徑,雖然突破以後實力遠不如真正的化神修士,但也能力壓元嬰。
三名大妖心中苦澀。
哥幾個都是元嬰初期,九幽則是元嬰巔峰境界。單打獨鬥可能打不過他,聯起手來便能一戰。他們追隨沐雪風,上虛危山挑事,可以說撿了個最軟的柿子來拿捏。
誰能想到,另兩位魔頭也趕來了啊!
難道是聽說了九幽地盤發生異變,想來撿漏?
撞上了大妖們的目光,萬仞微笑道:“這幾頭妖獸也有點意思。那食鐵獸頗有些威風,皮毛瞧著也很舒適,我要牽走當坐騎。”
——他這是沒聽說過一個叫作“蚩尤”的人,不然就不會動這種念頭了。
“好,另外兩頭妖獸,便歸我了。”
全然無視大妖們的想法,兩個魔頭在談笑間分配完了。元嬰與化神,相差了一個大境界,當然不用多考慮什麽。
不過湖心境中,消失已久的吞虹竟猝然出聲,他們似乎在靜觀其變,暫時沒有動手。
唉,看來今天無法善了,不會把命都丟在這裏吧?
大妖們心中打起鼓來,忐忑難安。
聽見水聲,胡朗一轉頭,看見佘岩從腰身比三隻水桶還粗的巨蟒,縮成了一條小青蛇。
“你怎麽變小了?”
當然是為了等下打起來,隊友擋在前麵,我趁亂逃跑啊。佘岩暗自心想,嘴上說道:“你不也變小了?”
說話間,胡朗也從渾身閃爍金光的碩大白虎,變回了普通老虎大小。
化為巨獸隻是方便戰鬥,他們的真身,其實也就和凡獸體型差不多。
“……諸葛雲呢?”胡朗懶得跟他吵。忽然發現貊妖不見了蹤影,他四處張望,又覺前腿一沉。低頭看去,一隻黑白相間的圓滾滾小團子,正抱在他腿上,仰起熊臉與他對視,“嗷嗚”叫喚了一聲。
虎臉黑了。
變回原形也就變了,怎麽還能縮成幼崽?也太刻意了一點吧!
你是何人?
沐雪風一問出口,那道人影便由虛化實,變得清晰起來。
一個麵容俊美無儔,血紅長發披垂在身後飄飛鼓**的男子。
“吾即,吞虹魔尊。”浩瀚的威壓如水流向四麵傾瀉,男子的語聲在殿中回**,“終於等到你了,我的轉世。”
“轉世?”
吞虹輕笑:“我已隕落,僅餘一縷神魂,我能感知到,你正是我的轉世。”
他打量著沐雪風:“你還背負著枷鎖,為‘應龍’二字所困吧?”
“你在說什麽?”沐雪風聽不懂。他受到某種禁製,但凡提及“應龍”,便無法入耳。
“哼,就這麽說吧,你曾經是上古時期的某位大能,自從應劫而死,往後的生生世世都困於相同的宿命。你曾為了妖族犧牲,妖族便要逼迫你,繼續為他們犧牲。何其可笑!”
應龍誕生於世間時,身受敕命,是為庇佑一方天地的至高神龍。身具這樣的命格,就算輪回百世轉生成人,也還是應龍。
但吞虹,偏偏不服宿命。他或許是這百世輪回之中,最離經叛道的一個。
他隻身闖入魔域,踏著累累白骨登上魔尊之位;他剝離了應龍的血脈,為自己重新煉製了一副身軀;他與演道仙尊交手,滅殺了演道的許多分魂。
“我也曾如你一樣背負枷鎖。”吞虹語聲森冷,“但我最終醒悟過來,天下隻需有我一個尊者,什麽狗屁應龍,什麽狗屁演道,隻配被我踩在腳下,碾壓成泥!”
“結果就是,你隻剩下一縷殘魂?”沐雪風說得毫不客氣。
“我為演道的仇敵,又拋棄了應龍命格,為天所棄,天欲亡我。不過,再給我一世機會,我就能斬破命運,絕不會再給宿命一絲可乘之機。”
吞虹望向沐雪風,掃視著他臉頰上爬滿的漆黑斑紋,以及在與九幽一戰中新添的,流血不止的傷處。
“你,太過孱弱了!”
“你會闖進魔域,吐納濁氣,急於提升修為,看來你已經察覺到了自己是如何弱小。”
“如今的你,不過一隻任人欺侮的蟲蟻。”
“將身體交予我,憑我的力量,我可以替你辦到你所有無法辦到的事情。”
“我會威懾宇內,成為天下至尊。”
孱弱……
第一次有人,像這般評價沐雪風。
隻有金丹境界,確是遠遠不夠。
沐雪風冷冷道:“你已經死了,吞虹,還誇耀什麽大話?你能辦到的,我當然也能,何必假手於你?”
想讓自己交出身體,任由奪舍,怎麽可能!
“你踏入此殿的那一刻,便由不得你了。”吞虹縱聲長笑。
話已至此,圖窮匕見。
血池中的水激**而起,結成猩紅血浪注入吞虹體內。他隱去了麵貌,化為一道濃到極處的血色身影。
足以凍結心髒的殺意,接踵而至。
吞虹在百十年前已臻化神巔峰,因被天道所妒,濁氣爆體而亡。就算如今的他隻餘一縷神魂,也不是沐雪風可以抵禦的。
身在隔絕外界的湖心境中,也無人可以出手相救,情勢危急到了極點。
到了這種關頭,沐雪風反而鎮靜下來。
“如你所說,我的氣運要強過你?”
他取出一隻瓷瓶,將所剩的全部含靈丹盡數倒入口中。
“天道助我!”沐雪風嗓音微啞沉聲道。
漆黑斑紋瘋狂遊動暴漲,瞬息間遍布了他的全身。蒼白的肌膚上一根根青筋暴起,皮膚被濁氣的洪流撐到纖薄幾近透明,隻差極微弱的一絲,便要爆體而亡。劇烈的疼痛中,沐雪風身子踉蹌一下,坐了下來,合起雙眸。
他是在無比瘋狂地以命相搏。
原本沐雪風離金丹期大圓滿都還差些火候,被他用多顆含靈丹補足了最後的差距,靈氣不論清濁,不加挑選,飛快地汲入體內,周身氣旋呼嘯光華環繞,竟是要在此地,強行突破元嬰!
轟隆隆。
雖是湖心世界,卻也有雷劫將至。
“你——”饒是張狂一世的吞虹,都為此舉震驚。
一道道巨柱般的深紫雷霆劈下,如樹木延伸枝杈,電漿在血池上跳躍,大塊碎石從殿頂墜落。身為一道血影的吞虹,也無法在如此威勢的雷劫中置身事外。
他甚至發覺,自己的這縷殘魂,也在如同靈氣一般,被強行吸納入沐雪風的體內!
大殿的最中央,沐雪風盤膝而坐,衣衫片片碎裂,可見漆黑斑紋在他全身皮膚上如黑蛇狂亂遊走,傷口撕裂開來,複又愈合,周身的每塊皮膚上都流淌著細小的血流。四周的靈氣匯聚成無比凶暴的激流,灌入他的丹田,他仍不知饜足地吞吸一切。他的眉宇間藏匿著痛楚,浮現一種漠視塵寰的傲慢。
雷霆天威,不過如此。
七七四十九道劫雷,毫不停歇,持續不斷地降了下來。挾帶著寂滅生靈的死氣,與驚蟄始雷的生氣。雷劫自有兩麵,是死路,也是生路。
他在與天賭命。
與吞虹賭氣運。
守在血湖外的三個妖族、兩個大魔,都眼睜睜看著湖麵倒影之中,山搖地動,山頂宮闕似將坍塌。
不知過了多久,搖晃的水中倒影平靜下來,那座宮闕也恢複了原樣。
宮門再度敞開,一個聲音飄出了那扇黑洞洞的門。
“萬仞、灌海,還不來拜見本座?”
吞虹魔尊?
隔著整片血湖,萬仞與灌海遙遙對視了一眼。
魔尊大人能將一個金丹小子吞噬,他們毫不意外。
兩魔暫時未有動作,那聲音又催促道:“還不滾過來……拜見本座?”
話到半途,略頓了頓,顯出一絲無法掩飾的虛弱。
湖心宮殿中,一人站在血池裏,微微弓著身子,大口喘息著捂住心口。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在這人身上飛速變幻,時而是紅發飛揚的吞虹,時而是黑發黑眼的沐雪風。
僅僅對視一眼,就在悄無聲息中商量了什麽,萬仞、灌海均笑了:“魔尊大人勿怪,屬下這就前來拜見。”
看來,吞虹大人的狀況果然不妙。
若非如此,也不會被九幽囚禁於此了。
兩魔一齊飛到血湖上,投入湖中。
拜見?
自然是趁著吞虹虛弱,將其鏟除,永絕後患!
沒人想在頭頂,再立一個性情乖戾、喜怒無常的魔尊。
湖麵上空,三個大妖麵麵相覷,露出苦笑。沒人說出口,但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沐雪風該不會已經……
多半是的。
唉,帝君又一次隕落了。
雖說可以再去尋覓他的轉世,但也有一種傳言,應龍帝君在百世輪回中神魂磨損嚴重,有可能再也無法進入輪回。
怎麽辦,妖族失去了他,這下子就再也無法翻……
“帝君沒了,是不是可以輪到我來當了?”胡朗突然說道。
“你這家夥果然——”諸葛雲一驚。
“腦後有反骨!”
“是個反賊!”
佘岩和諸葛雲一前一後道。
“為以後著想,鬆散衰落的妖族,總要有位帝君一統群妖。”
“先管好現在吧,我們是不是該跑了?”
兩個魔頭都進入了湖心境,眼下似乎是逃跑的最佳時機,那兩支魔軍看著浩浩****,顯然無法阻攔住元嬰修為的三妖。
“是啊。”
“得趕緊跑。”
三妖嘴上說著,卻還遲疑未動。
他們沒完全確認沐雪風的死訊,還有些不甘心。就連腦後有反骨的胡朗,都留在了原地。
又等候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從血湖中的宮殿裏走了出來。
隻有孑然一道身影。
水波**漾,血霧縈繞,看不清那人的麵目。
兩位魔頭均不在場,魔將們自發地率領大軍,齊齊跪倒在地:“恭迎魔尊大人!”
完了!大妖們則是心底發寒,催動遁術準備逃跑。
嘩嘩水聲響起,來人從湖麵中升起,踏水而來。眉宇鋒銳,身姿如劍。他年紀頗輕,身上還有銳氣,步履間卻不知為何隱隱具有了一種威嚴。
不是沐雪風,還能是誰?
三妖震愕呆立,群魔鴉雀無聲。
隻見沐雪風的左右手,提著九幽、灌海、萬仞的三顆頭顱,隨手一拋,扔到了湖邊,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的頭顱咕嚕嚕地亂滾開來。
他語聲冷淡,向群魔道:
“吾名,”
“傲天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