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離婚的第二十六天。

安饒離開公司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就近書店買了回收的小學舊課本, 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六科七十二本一共花了七塊二。

他掂了掂手裏的課本,很重, 但這麽多書卻十塊錢不值。

現在烤地瓜都五塊錢一個了。

知識的悲哀。

回到家後,他匆忙給自己衝了杯咖啡,擰亮台燈, 將一年級上冊的語文書攤在桌上,擺上筆記本。

上一次這麽努力, 還是高考時。

雖然是一年級非常簡單的知識,但他看得很認真,甚至沒有注意到楚觀南出現在門口。

楚觀南結束了全部電影拍攝後回了家,一進臥室就看到安饒在那挑燈夜戰。

“在看什麽。”楚觀南脫掉外套隨口問道。

安饒頭也不抬:“課本。”

楚觀南聽他這麽說, 走過去看了眼,有點疑惑:“小學課本?”

“嗯,公司派我去支教。”話說一半, 安饒這才意識到楚觀南回來了。

他趕緊起身:“老公你怎麽回來了, 餓了吧, 我去給你準備吃的。”

“不用了, 和劇組一起喝了殺青酒。”

安饒湊到他胸前聞了聞, 果然有淡淡的酒味。

楚觀南卻抬手將他輕輕推到一邊:“別靠這麽近。”

安饒心中竊喜,他已經厭倦自己了麽, 是不是馬上可以離婚了!

楚觀南脫下外套去了浴室, 站在鏡子前,他看著自己略顯微醺的神態,半晌, 抬手拉過衣襟聞了聞。

酒味挺重。

他聞到了麽?

洗完澡回臥室時, 楚觀南在門口停住, 拉開衣襟又聞了聞。

應該沒味道了。

進了門,安饒還在那認真研究小學課本,楚觀南上了床,看著他清瘦的背影,視線忽然不知該往哪裏放。

沉默良久,試圖用搭話掩飾尷尬。

“支教老師不夠?怎麽讓你去。”

安饒專心致誌,沒仔細聽他問了什麽,隨口「嗯」了聲。

“什麽時候出發。”

“就是……”安饒依然沒仔細聽。

楚觀南緩慢地深吸一口氣,身體向下塌了塌,凝望著安饒的背影。

他黑色絹絲一樣的發尾下麵是半截潔白修長的脖子,剛出道還沒人人喊打那會兒,公司給他蓋章「脖子最性感」的藝人,自己卻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他。

楚觀南手指動了動,忽的向著那截脖頸探去——

良久,默默收回,縮緊。

安饒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他抱起課本關掉台燈:“你早點睡覺吧,我去書房看。”

一陣腳步聲由近至遠消失後,世界陷入一片闃寂的黑。

安饒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把小學六科一到三年級的內容從頭到尾重學一遍,厚厚的筆記本用光了十幾本,上麵密密麻麻都是他記下的有關知識點筆記。

他還把每一堂課都做了課堂設計,導入環節到知識點講解一目了然。

時間實在來不及,剩下的隻能一邊教一邊重新複習。

出發當日,安饒起了大早,剛睜開眼,就嗅到了空氣中濃鬱的飯菜香氣。

他走到廚房,發現楚觀南起得比他還早,正在忙活著煎蛋。

這時候,手機響了,經紀人打來電話說讓他現在就下樓,公司車已經到了。

他匆忙簡單洗漱完,提著行李箱打開門。

“等一下。”楚觀南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安饒解開鞋帶,腳往鞋子裏塞:“來不及了,你看毛衣很長就不用量了。”

“可以不量。”嘴上這麽說著,楚觀南卻固執地將他拉回來,手中托著煎蛋烤腸酸奶和全麥麵包,“吃了早飯再走。”

安饒火急火燎係鞋帶:“真來不及了,下次吧。”

說完,起身,手剛摸上門把——

白嫩的煎蛋流著糖心,和半塊烤腸一起被叉子貫穿,忽地送到了他嘴邊。

“喂你,快吃。”楚觀南表情淡漠,但語氣卻充滿不可違抗的堅決。

安饒遲滯半晌,隻好乖乖張嘴咬過。

蛋液順著下唇落下,被楚觀南用紙巾細細擦拭幹淨。

“我走了,一個月後見。”安饒又要開門。

“等下,再吃一口。”楚觀南眉頭皺了下,喊住他。

“不吃了真來不及了。”安饒出了門,疾步到電梯口,按下電梯等開門。

身邊忽然傳來腳步聲。

隨即,盒裝酸奶被塞進自己口袋。

安饒愣了下,心裏忽然升出異樣的感覺,但具體什麽感覺,又說不清楚。

“山裏冷,多穿衣服。”楚觀南鞋也沒來得及換,身上還穿著睡衣,家裏大門四開也不管,固執站在電梯口非等到安饒進了電梯才回家。

安饒這才鬆了口氣。

剛乘上公司派車,經紀人張澤安屁顛屁顛趕來,手裏還提著一隻大塑料袋。

“這個,拿著。”他把袋子塞進車裏。

裏麵滿滿都是零食。

“這麽多,我吃不了。”安饒道。

“不是給你吃的,我剛才在路上碰到了隔壁公司的孫澩,他也被派去支教,人家有心,準備了幾大箱子零食給孩子,我這來不及買了,你盡量分分。”

孫澩?是之前林景溪生日聚會上那個麽?

原文裏好像是有這麽一段,孫澩去支教,最後還評上了感動祖國十大人物。不過當時提起這段同學就氣得跳腳,罵作者為了圈錢使勁水文,誰想看一個男N號光宗耀祖啊。

興許是作者覺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主角的朋友是什麽德行也能側麵突出主角大概是什麽樣人。

安饒將零食塞回張澤安手裏:“我是去教書的,不是去發零食的。”

張澤安瞪著牛眼,怒不可遏:“小孩不就喜歡零食嘛!支教結束後會有一個評選最喜歡的老師環節,你不先賄賂著小孩誰選你當最喜歡的老師。”

說起評選,安饒又拿起手機看了眼投票。

林景溪已經超了他們二百六十萬。

“你聽沒聽見我說話。”見安饒自顧看手機,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張澤安怒火衝天,把零食使勁塞進安饒懷中。

安饒抬手將零食扔出車窗外,眼神不耐:“他是他我是我,我為什麽非要和他學,萬一孩子吃壞肚子或者過敏,你負責?”

他不想和張澤安繼續說些沒營養的,對司機道:“師傅開車吧。”

透過後視鏡,看著張澤安提著零食氣得跳腳的模樣,他想到了自己那個同學。

有些好笑。

他此次前去的希望小學位於一百多公裏外的晉城邊緣,接壤臨市,窮得叮當響,因為位於大山,交通極其不便,所以兩方城市負責人都不願意管,一扔就是幾十年,到現在還是二十年前生活水平。

車子剛駛入鄉鎮境內,安饒就看見後麵緊緊跟了輛車,也是娛樂公司專用的保姆車。

師傅覺得時間不早了,踩低了些油門。

結果後麵那輛車就跟不服氣一樣,轟的一聲擦著車身超過了自己的車。

憨厚老實的司機師傅還在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開那麽快做啥,一會兒爬山路特費油。”

果不其然,等安饒的車駛進山腳下時,就看到那輛超車的保姆車停在了山腳,司機一臉懊惱,旁邊還站著指著司機鼻子怒罵其是傻逼的孫澩。

但這邊山路極其難走,特別是又剛下了雨,到處泥濘坑坑窪窪,師傅不好意思地回過頭:

“這種車實在爬不了山地,離著希望小學還有七公裏左右,我幫您提箱子咱們走上去吧。”

安饒打開車門,一腳踩進泥裏。

他看了看煙霧蒙蒙的大山,關上車門對司機道:“您不用管我了,早點回去休息,一個月後再來接我就行。”

“你自己能行麽?”師傅不太放心。

安饒回頭看過去,就見孫澩的助理以及司機提著幾隻大箱子哼哧哼哧往上爬,孫澩雙手空空跟在後麵,滿臉不悅。

安饒微微一笑:“沒事,成年人要學會獨立。”

孫澩遠遠看見安饒,忽然抬腿往上衝,就跟剛才超車那架勢一樣,擦著安饒身邊跑到了他前麵。

安饒提著箱子,腳下又是泥濘不堪的山路,他走得很慢,七公裏的山路開始不能爬太快,不然到了後麵一定會癱軟。

孫澩轉過身,譏諷笑道:“安懟懟,聽景溪說,你錄節目時爬了半道山路就不行了?看來你腰不行啊,不像咱,輕輕鬆鬆。”

他甚至還得意地扭了扭胯。

安饒心道這林景溪還挺會顛倒黑白。

他抬頭衝著孫澩笑笑:“給你個忠告,開始可以爬慢點,保留體力。”

孫澩雙手插兜瀟灑的很,他不屑地撇撇嘴:“別找借口了,腰不行就補補,給你送兩瓶腎寶片?”

安饒聳聳肩,拎著箱子繼續慢悠悠走。

孫澩一騎絕塵,眨眼間消失在安饒的視線中。

當他爬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山路時,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到了躺在上麵喘著粗氣的死魚孫澩。

見安饒過來,孫澩趕緊想爬起來,奈何渾身無力,往上挺了挺身子又倒了回去,像隻小王八。

安饒本來都繞過他了,又忽然折回來,清顏玉齒小嘴叭叭叭:

“還有大概三公裏,需要幫你買瓶腎寶麽?”

孫澩瞥了他一眼,正對上他含笑的雙眸,心裏忽地猛跳了下,趕緊掩飾性地擺擺手:“邊兒去,別來煩我。”

安饒指指前方一眼不見盡頭的山路:“那我上邊等你。”

越往上走,山路越崎嶇,緊貼著山壁踏過危險的盤山窄路,安饒還要顧及身後扛著設備的跟拍李VJ,終於,一個多小時後,他看到一處平原,中間佇立著一所老舊的白色教學樓,上麵掛著幾個大字:

土溝壩希望小學。

馬上就有幾個衣著樸素的老師迎了上來,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口音熱情道:

“這位就是安老師吧,歡迎歡迎!”

安老師?

這個稱呼從一個陌生人嘴裏說出來,感覺很微妙。

幾個老師前呼後擁圍著安饒將他請進學校裏,大門剛一打開,一群衣著各異的小學生捧著上世紀的假花分成兩隊從教學樓裏跑出來,井然有序自動站成兩排,稚聲稚氣地喊著:

“歡迎安老師來到土溝壩希望小學任教!”

一個挺漂亮的小女孩抱著捧花跑到安饒麵前,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歡迎他的到來。

看著這群樸素憨厚的小朋友,臉上還掛著鼻涕,笑起來都少了兩顆大門牙。

安饒揚起嘴角,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謝謝。”

小女孩紅著臉笑了兩聲,轉身跑回隊列中。

在淳樸的孩子們眼中,這個從大城市裏來的老師和他們是截然不同的白淨,穿衣服也很好看,並且性格溫柔,大多孩子見到他第一眼就滿心歡喜。

校長站在隊伍的盡頭,雖然為了迎接城裏來的明星已經盡可能將最好的衣服扒拉出來,但他還是覺得和新老師一比,自己顯得太過磕磣。

安饒和校長握握手,寒暄兩句,跟著校長往教職員宿舍走去。

一排低矮的土坯房,但打掃得很幹淨,裏麵還安裝了空調電視。

安饒路過其他宿舍時,並沒有看到有空調。

校長憨厚地笑笑:“主要是怕你們城裏來的不適應這裏的氣候,就托人從山下買了空調裝給你們。”

說到「你們」,安饒這才想起似乎還少了個人。

說曹操曹操到,孫澩帶著助理攝像司機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從山下爬了上來,看到麵前的土坯房,孫澩傻了眼:“不是吧,住這種地方……”

攝像師趕緊在一旁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能亂說。

孫澩無奈地歎了口氣,將行李歸置好。

校長帶著他們熟悉校園環境,走在沙土鋪成的操場上,他們看到一張張稚嫩的小臉趴在玻璃上好奇地看著這兩位新來的老師。

校長推了推眼鏡,眼鏡腿還用膠布纏了幾圈,輕輕一推,眼見有散架的趨勢。

“說實話,請兩位來,主要是希望你們通過自身的明星效應幫我們宣傳宣傳,引起社會各界人士的關注,雖然國家每年都有撥款扶貧,但學生太多,需要的教材設備也多,我們這裏連老師的工資都發不起,為了辦學,都是我們自掏腰包,但實在是能力有限,這兩年莊稼收成不好,我怕這個學校……也快要撐不下去了……”

安饒覺得挺感動,校長明明自己都快撐不下去,但還是從牙縫裏擠出錢給他們買空調,盡可能照顧他們的感受。

“而且我們這裏的老師都是身兼數職,一人教好幾個科目,不知道兩位……”

孫澩不耐煩地環顧著破舊的小學,道:“不就是小學科目,校長你這擔心就多餘了。”

校長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也對,也對,你們城裏來的,怎麽著都比我們強。”

逛完了學校整理好宿舍,校長帶著兩人去到他們教授的班級作介紹。

孫澩已經提上了他買的零食,和雙手空空的安饒那麽一比,似乎更有人情味。

進門前,校長擔憂說道:“說實話,這個班級是學校裏出了名的刺頭,有的學生家長……因為犯罪還在服刑中,而且這邊學生大多是留守兒童,沒有父母管教,可能脾氣性格會有點暴躁或者很內向,所以還希望你們盡可能多給他們一點耐心。”

一推開門,一雙雙沾著塵土的眼睛瞬時望過來,教室裏似乎還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酸臭味。

相較於在校門口見到的那群列隊歡迎的學生,這群孩子的眼中看不到一點光,也沒有小孩子眼中天生的純真善意。

他們斜吊著眼睛,髒兮兮的小臉上掛著兩坨腮紅,皮膚皸裂,有的甚至直接把腿架在桌子上,一臉豪橫。

安饒:這是熱血高校麽?

“同學們,這是咱們新來的安老師和孫老師,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由兩位老師分管教授你們,大家要聽老師的話,好好相處。”

說完,校長示意兩人上台做自我介紹。

孫澩一馬當先,抓出一把零食拋向學生,嘴裏仿佛喊麥一樣叫著:“我是孫老師!請大家吃零食,到時投票多多支持我!”

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平時很少吃到零食的孩子仿佛山賊下了山,嗷嗚亂叫著去搶零食,有的順著椅子上了桌,現場混亂的如同菜市場大減價。

有幾個男孩還因為搶一包幹脆麵吵了起來。

“安靜安靜!”校長在上麵拍桌大喊,但依然壓製不住孩子們對零食的狂熱。

他無奈地推了推眼鏡,對安饒道:“安老師,你先上去做自我介紹吧。”

安饒點點頭,闊步站上講台。

隻有幾個學生收好零食安靜看著他,大部分已經打開了零食包裝袋,教室裏一片咀嚼哢嚓聲。

“大家好,我姓安,你們可以叫我安老師,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會和大家同生活共學習,希望我們能夠友好相處。”

非常程式化的介紹瞬間埋沒在學生們的交頭接耳中。

“你不給我們零食嗎!”一個男孩忽然站起身大聲質問道,連稱呼都沒有。

安饒笑笑:“我是來教書的,不是開超市的。”

“那個老師都給我們零食,你為什麽不給!”男孩繼續不依不饒地叫囂著。

孫澩聽到這句話,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安饒的笑容一點點褪去,他抬起頭,目光凜然:“第一,我沒有這個義務,第二,這裏是課堂,要有規矩,第三,零食中含有大量添加劑,吃太多會影響身體發育,大家要正常吃飯少吃零食。”

幾個男孩發出刺耳的嘲笑聲,接著回頭對其他孩子道:

“到時候都投票給孫老師,別給這個男的。”

這個男的……

安饒深吸一口氣,繼續微笑:“沒關係,你們投給誰是你們的權利,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老師,權利是什麽意思。”一個看起來還算聽話的女孩問道。

“權利就是……你依法享有的,合法合理的,不受他人製約的,就比如,你想投票給誰就隨自己想法去做,想說什麽想做什麽,隻要不危害社會秩序,都可以去做。”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校長看著毫無規矩的學生,無奈地搖搖頭,對兩人道:“時間不早了,盡快上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