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他說完不久,我們就到了衙門。

門口站的小吏眼都長天上去了,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蝶影兒走上前去,從懷裏摸出一錠金元寶,那人一看眉開眼笑。拉著蝶影兒站到一邊,兩人嘀嘀咕咕說了會兒。

蝶影兒不知又給了那人什麽東西,他點頭哈腰,一溜煙跑到衙門裏去了。

“還好,人還沒有轉到朝廷。”蝶影兒說。

看在一串顆粒碩大的珍珠項鏈份上,官老爺同意放我們進去看看柳芳芳。不過隻有半柱香的時間。

陰冷的大牢一片黑暗,不見半點陽光。

“娘——”幾根冰冷的鐵柵將撲上去的蝶影兒阻隔在牢外。

穿著灰色獄服的柳芳芳趴在鐵柵上,隔著鐵柵空隙望著蝶影兒,鳳目中浸滿淚水。

“影兒~影兒~”

“娘,您怎麽樣了?他們有沒有虐待你?”

“娘沒事兒,影兒。”她招手讓蝶影兒把耳朵湊近些。

蝶影兒低下頭,聽完她的話,神情艱澀:娘——

柳芳芳瞪他一眼,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蝶影兒勉強點點頭,忽而神色一緩,拉過站在後麵的小八:娘,這是我喜歡的姑娘,她叫小八。

柳芳芳打量她幾下,臉色驟變。

“你,你手肘處是不是有個八字形胎記?!”

小八點點頭,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柳芳芳:咦,您怎麽知道?

柳芳芳臉色像是受到什麽巨大的打擊,催道:快,快把袖子捋起來讓我看看!

小八不明所以地捋起袖子,瘦瘦的手臂上果然露出一個八字形的淡青色胎記。

柳芳芳突然倒在地上,按了額頭,仰天發出痛苦的呼喊: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是說你已經死了嗎,為什麽騙我?!

小八歪頭看著她,奇怪道:您在說什麽?您認識我嗎?

“我當然認識你。”柳芳芳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是我的女兒柳八。

20年前,當柳芳芳還是一個20歲的姑娘時,曾是牡丹樓第一紅牌。那時的京城已是繁華似錦,一片悠閑富貴的景象。不時有些有錢人家的公子時常出沒煙花柳巷,找些青樓豔妓買笑消遣。

二世子便是這樣一個人。二公主遠嫁外國王子,生了二世子後因念家與駙馬一同重返家園,受到文武百姓的一致愛戴。

卻不想這二世子是個荒唐輕浮的人,年輕時遊手好閑不說,對討來的妻妾非打即罵,毫不體貼,到了三四十歲還不改年輕時習性,時常不著家。

這種情況到了他40歲時更為嚴重,因為那時他遇上了牡丹樓的第一紅牌剛滿二十的柳芳芳,並無可救藥地迷上了這位鳳眼美人。

朝廷派人暗中監視,發現了這個秘密,想要除了柳芳芳。二世子是個無情的人,不想卻偏對這位青樓女子有情有義,執意不肯讓人傷害柳芳芳,甚至因此和家裏大鬧一場,差點與柳芳芳一起私奔。

二公主沒辦法,隻好由柳芳芳已為世子生下一男一女之名,欲將柳芳芳娶為世子的小妾,但礙於她不體麵的身份,是不能明媒正娶的。

皇家傲慢無禮的態度和鄙視的目光讓柳芳芳心灰意冷,決意不肯過門,也不肯讓一雙兒女被朝廷帶走。朝廷派人來搶孩子,柳芳芳逃亡期間,丟了女兒,眼見兒子因為顛簸啼哭不停,心下不忍,在往日姐妹的幫助下,想了一個辦法,將兩位姐妹的兒女裝作自己的奉給朝廷,反正除了她和二世子外,還沒任何人見過那兩個孩子。她因此得了朝廷給的金銀,開了戀花樓。

二世子當然知道孩子是假冒的,為了不讓柳芳芳受害,沒有說出真相。但他也因她的絕情斷了情絲,看破紅塵,進入修道院苦修。

而這公主與外國駙馬的獨生子便是後來潛心修道院修為頗高的神父——安德裏奧院長。自心愛的女人對他閉門不見,他便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肯過問世事,每天都是讀經文、祈禱、懺悔,受到了院裏修士的一致褒揚,五十多歲時被擁為潛心的院長。

到如今,管理潛心已有10年,並未見什麽差錯。

這期間,他也去看過柳芳芳兩次,也是為了看兒子。第二次去時,撞見兒子不爭氣的樣子,心痛不已,向柳芳芳要回兒子,並許諾一定會讓蝶影兒改好,也不會讓他受苦。

柳芳芳也明白兒子一直呆在戀花樓這種地方也是不成氣候的,放手讓安迪裏奧帶人走。

隻是她一直不知道,自己這不幸失蹤的女兒恰被一位趕往潛心修道院修行的修士撿到,並帶回院內,被安迪裏奧收為義女,百般嗬護。

“八兒,你是怎麽遇上你父親的?他認出你沒?”

小八傻了似地搖著頭,甩地淚水四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說我是被明日修士撿回來,他看著喜歡才收為義女的,他不讓我跟別人說他是我義父的事兒……”

柳芳芳隔著鐵柵縫隙抓住她的手,母親般地藹聲道:別哭,八兒,別哭。

仿佛陷入回憶似地,喃喃自語道:也許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小時候那個胎記很小很小,我也是偶爾才發現的。現在,都長這麽大了。

柳芳芳抬起頭看來,用溫柔慈愛的目光看著小八。

小八甩開她的手,哭著飛奔出去。

“小八——”我大喊一聲,見蝶影兒一個箭步飛出去。

柳芳芳嘶聲呼喊,搖得鐵柵哢哢響。

“別喊了。”我看著她,胸中滿是同情:“我想她需要安靜一下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好不容易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了,卻發現自己和戀人是親兄妹,這種打擊可不是單純未經世事的小八能夠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