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馬賊

才絮兒是個馬賊,今年隻有十六歲,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隻是因為常年營養不良顯得麵黃肌瘦,看上去比災民好不了多少。

他膽子很小,性子又懦弱,一點都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

其實他以前也不是馬賊,他有一個威嚴的父親,慈祥的母親,底下還有兩個弟弟妹妹,和天底下所有普通家庭沒有什麽不同,隻是稍微窮了一點,但也不是過不下去。

可惜後來一場洪災將一切都衝了個一幹二淨,隻有他一人命大,活了下來。

說是馬賊,但他更像一個長工,專門負責打理雜事,幫其他人跑跑腿,順便做做出氣筒。

雖然活得辛苦了些,才絮兒卻並不抱怨,有時候能夠活著就是一件幸事。

他所在的這個馬賊團夥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叫做虎頭幫,因為大頭領的兵器就是一把虎頭刀,耍起來的時候飛沙走石,把人頭當西瓜一樣的砍,幫裏所有人都服他。

雖然名字響亮,但人卻不多,加上他這樣半打雜的也就七八十個人,大多還都是一些因為天災人禍活不下去隻能落草為寇的平民。

他們沒本事做什麽燒殺搶掠的大生意,最多也就是攔路搶搶旅人勉強維持溫飽而已,更多的時候卻是在販賣人口。

這算是他們生活中最大的進項了。

才絮兒提著大桶,用力推開車廂的後門,一股並不是太好聞的氣息撲麵而來。

車廂內有點暗,才絮兒先把大桶放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很靈活的就爬了進去,然後才轉身將大桶拎了進去。

細細碎碎的啜泣聲時不時的響起,才絮兒掃了一圈擠得滿滿當當,足有十幾人的車廂,清了清嗓音喊道:“都歇歇別哭了,吃飯了,拿著自己的碗過來盛飯!”

說是飯,其實隻是夾雜了一些野菜和幾粒米的湯糊糊而已,人販子自己都吃不飽了,哪還顧得上這群注定要被賣掉的人?隻要保證人不餓死就行,這些可都是商品呢!

挨個兒給所有人派了飯之後,才絮兒的目光再次落在車廂最裏麵的那個人身上,從他上了馬車之後就沒看他動彈過,更不要提過來吃飯了。

難道他死了?

不知怎麽的,他的腦中就突然劃過了這麽一個念頭,他第一次見到對方時,那一身的鮮血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瘦弱的背脊輕輕地抖了一下,才絮兒小心翼翼的挪了過去,指尖伸出,想要探探對方的鼻息。

但下一刻,一雙眼睛募然睜開,正好對上少年驚慌的眼睛。

才絮兒嚇了一跳,整個人迅速向後彈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漆黑的眼睛深邃,威嚴,深不見底,讓才絮兒後背冷汗直冒,連心都顫抖起來。

但那隻是一瞬間,幾乎隻是眨眼的功夫,一切威壓盡皆退去,那雙寒意凜冽的眼漸漸混沌,變得麻木呆滯。

才絮兒屏息凝神,好半響才拍著胸口大大的鬆了口氣,驚恐不定的視線時不時的偷瞄對方一眼,依舊是那副呆板傻子的模樣,這讓他非常懷疑,自己剛剛時不時生出了什麽幻覺。

明明就是個撞壞了腦子的傻子嘛,軍師也說了,這人恐怕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癡癡傻傻,若不是有一副好身子板,幫裏的人早就任他自生自滅了。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他竟然會嚇得全身發抖,讓別人知道的話,又得笑話他了。

才絮兒有些憤恨,不知道是在氣對方,還是在為自己的膽小生氣。

他捏了捏拳頭,最終還是舀了一碗湯糊糊塞在了男人手中,他可不是可憐對方,他隻是不想讓幫裏損失一筆錢財而已。

好在男人雖然傻了,但吃飯還是會的,隻是動作很機械,很僵硬,就像一個設了機關的人偶一樣。

等所有人都吃好了,才絮兒收拾了一下,臨走前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對著哭喪著臉的眾人說道:“別哭了,馬上就要到江南了,南方富裕,到時候給你們找些好人家,雖然注定是要伺候人的,但總歸能吃飽穿暖,比你們以前的生活好多了。”

車門關上的時候,車廂內再次暗了下來,十幾個人各自縮成一團,目光茫然的想著自己未來的命運。

從始至終,隻有車廂最裏麵的那個男人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

不是他不想露,而是他沒法露。

顏景白在楊廣的殼子裏氣得跳腳。

他怒氣衝衝的問道:“我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出去!”

這是他第二十三次問這個問題。

自從他醒過來後就隻能住在這個殼子裏沒辦法控製楊廣的身體了,這樣的狀況很糟糕,無法說話無法動彈,就算他耐心再好也有些忍耐不住。

外麵的動靜他聽得到看得到,卻沒辦法感受到,也沒辦法做出任何舉動,一切反應都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本能。

他此刻的情況就是靈魂與身子分離了開來,靈魂無法掌控身體,身體無法感受到靈魂。

有點像趙桓臨死前的那段日子。

顏景白心下一緊,忍不住問道:“難道我又要死了?”

“不,任務未完,各項屬性還沒有達標,你暫時還死不了。”熟悉的金屬聲響起。

“那現在的情況是怎麽回事?”

係統嗞啦一下,說道:“由於撞擊,殼子和你的腦電波暫時短路,係統正在維修

。”

顏景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吧,他現在沒有嘴角那個東西,但這不妨礙他腦意識中會有這個表情——說道:“那要什麽時候才能修好?”

“具體時間未知,但係統會盡快。”

顏景白擰眉,“皇帝的身份是你給我的,若我長久不出現,所有的後果你負責。”

嗞啦又一聲,係統不說話了。

顏景白也沉默了下來,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在如何暴跳如雷也沒有辦法。

他隻是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打贏了高麗之戰,平滅了楊玄感的謀反,他正打算回洛陽好好經營的。

若是隋朝真正強大起來,之後的亂世是不是就會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當久了的緣故,這樣堪稱憂國憂民的念頭總會偶爾在他腦子裏浮現,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

除了才絮兒每天兩次的送飯時間,馬車內一直都是昏暗的,十幾個人不交談不說話,除了細細的啜泣,再沒有其他聲音。

車輪滾動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某一天,車廂的後門突然被打開,兩個女人哭叫著被人拖了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剩下的人更加的害怕了,幾乎個個都抖成了篩子,每個人都在恐懼中等待著自己被賣掉的日子。

然後,某個黑色的夜晚,一隊不知從何處來的軍馬攔住了這支不入流的幫派。

嘶殺聲起,火光漫天。

虎頭幫這個由江湖混混和普通平民組建起來的幫派,被敵人騎兵簡單的一個衝殺就死傷大半。

才絮兒親眼看見,虎頭幫的幫主,那個虎背熊腰,一把虎頭刀耍起來飛沙走石,把人都當西瓜一樣砍的粗壯漢子,被一個騎兵一刀削了首。

猙獰的大腦袋像皮球一樣一直滾一直滾,那雙虎目瞪得大大的,凶神惡煞,死不瞑目。

才絮兒恐懼之極,他的喉嚨中發出“咯咯咯”的聲響,年輕的臉上驚恐、無助、懼怕,最後扭曲成一片瘋狂。

“啊啊啊——”他狂吼著,他將自己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力氣都傾注在這聲吼叫中。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很響,但直到出口後,才知道他的吼叫在這千軍萬馬的夜晚中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他的武器是一把柴刀,一把生了鏽的柴刀,那是他用來砍柴的,也是他從家裏唯一帶出來的東西。

現在,他就揮舞著這把柴刀瘋狂的向前麵的騎兵衝過去。

近了,更近了,騎著馬的士兵和撒開腳丫子狂跑的少年交錯而過。

那把生了鏽的柴刀還伸在半空,有殷紅的血液從上麵慢慢流淌而下

他殺了他!他殺了他!

才絮兒狂喜,他想大喊出聲,他想說自己不是懦弱的人,他殺了連大頭領都沒有殺掉的人!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年輕瘦小的身影慢慢的倒在地上,火光下,那張雖然有些蠟黃卻依舊清秀的臉被剖成兩半,血淋淋的,猙獰扭曲......

嘶殺聲響起的那一刻,被關在馬車裏的人就已經驚醒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有人顫顫巍巍的喊了一聲,“有人嗎?”

一片死寂,隻有遠處傳來的慘叫聲。

那樣淒慘至極的叫聲讓十幾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那人又喊了幾聲,在終於確定外麵無人後,有人動了起來,慢慢的摸到馬車後門處。

嘭!一下!嘭嘭!兩下!

最後幾人齊力終於將馬車的後門撞開了。

十幾人齊刷刷的往外擠,連顏景白現在的那具殼子都被一同擠下了馬車。

火紅的光明豔豔的,映照出一張張恐懼的臉。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顫抖著說道:“這、這是在殺人?”

膽小的已經害怕的哭出聲,卻被人用力的踹了一下,“別發出聲音,白癡。”那人壓著嗓音尖叫道:“快!快逃!別被別人發現!”

這句話瞬間換回所有人的心神,每個人都軟著手腳趁夜狂奔。

顏景白是被人拉著跑的,拉他的人正是剛剛那個小姑娘。

姑娘家心腸軟,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或多或少也瞧出他不對勁的地方,此刻遇到這樣的情況,見他還愣愣的站在原處,心有不忍的就拉著他逃跑了。

這會兒的功夫,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追過來了。

一群人如同驚弓之鳥,四散飛奔。

顏景白兩人是往林子裏跑的,橫長的樹枝刮破了兩人的衣袍。

後麵緊跟著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

穿過林子,波濤聲傳來,滾滾江水橫亙在眼前。

小姑娘一下子癱倒在地,滿臉絕望。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森寒的冰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小姑娘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她轉頭最後望了一眼漸近的黑影,然後拉著顏景白縱身一躍,跳入江水......

風聲在耳邊呼嘯,顏景白苦笑,跳崖跳溝跳江,下次是什麽?跳井?還是跳糞坑?

“陵少快來

!我撿到一個人!”

“你又騙我了,我才不上你的當。”少年懶洋洋的說道。

“真的真的!這次保證不騙你。”另一個人拉著他就跑,“就在江邊上。”

片刻之後,兩個少年圍著江邊的男人轉了一圈,道:“他看起來很可憐的樣子,我們把他救回去吧。”

“救人是可以,你把他背回去?”

“可是人是你發現的,不是應該你來背?”

“本少身嬌體弱,怎麽背的動這麽個大男人,你來!”

“混賬仲少,我可還比你小一歲哩,所以你來!”

“你要救人的,你來!”

“你發現的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