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路緊趕，終於到了利州，當盧沙揭開車簾接我們出去的時候，有雪花從他身後沒頭沒腦地闖進來，很開心很自得的樣子，卻不知道自己闖進的是溫暖的死穴。我理了理頭發，依舊安靜沉默，思考著彌足珍貴卻又似乎一文不值的生命。
歐陽誌的死訊早已傳了回來，梁冕把歐陽誌的靈柩送去鏢局裏，奇錦鏢局布置得一片肅穆。娘親和姐姐帶著下人等候在大門口，眼睛腫成了軟軟的粉桃，還在不斷地流淚。
看到我回來，看到我身後的外公，娘親的眼睛頓時盈滿淚水，不知是為歐陽誌的傷心多還是為見到我們高興多。外公的身體在凜凜寒風中顯得單薄了，止不住顫抖，我握著他的手，將他扶到娘親麵前。他們對視著，過了好久，兩雙手終於握在了一起，仿佛握住了缺失十多年的漫長時光。
一群人進了鏢局，哭哭啼啼神情肅穆。我發現少了盧沙，回過頭去看，才見他在最後慢慢悠悠進門。
“怎麽這副神情啊？”我問。
“沒什麽，隻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麽啊？”
“不管我們走得多隱蔽，畢竟是這麽多人，還押了這口棺材，這一路上雲誓竟然沒有找到我們，我擔心是不是有什麽……”
“大半輩子的心血一朝一夕就被人毀了也許，她想著複仇都來不及，找外公就不重要了。而且你看，到處都有武林同道搜尋她的下落，估計她暫時也不敢出來了。再者，梁冕還在路上就發命令，讓天下第一鏢局所有分局都嚴防密守，總局這邊防守更加嚴密，雲誓來了也能被發現，不會有事的。”
盧沙笑了笑，摸摸我的頭，說：“歐陽洵，這短短一段時間，你成熟了不少。”
我也笑笑說：“我可不是成熟，我是早已經老了。”
“你在我眼中，有時是清麗童稚的女孩，有時是沉默成熟的女人。不過兩個你，都豐美可愛，韻味深長。”盧沙一本正經說道。
我微笑著轉過臉，不敢正視他的眼睛，罪惡與傷痛長成獰厲淒絕的魔，在盧沙進不去的眼矒裏飄舞盤旋。
歐陽誌的下葬之日早在我們回城途中就看好期了，回來後第二天清早下葬。喪事由梁冕來主持，本來也許是要風光大葬，但是遵照娘親的意思，選擇了低調行事。如今，娘親赫然已是歐陽家地位最高的人了。
整個奇錦鏢局都陷在歐陽誌的死帶來的陰沉之氣中，我想也許很多人都沒什麽難過的吧，隻是礙於場麵，隻得裝出肅穆悲傷的神情。還有什麽不是這般虛偽做作？
我什麽也不想說，誰也不想看到。我再也不願意為了別人委屈自己，再也不願意明明很憎惡卻仍然強忍，於是跟盧沙說了一聲之後，我獨自回到了修竹苑，沒有參加他的葬禮。
修竹苑竟然一點沒變，纖塵不染。後麵跟來的西巧告訴我，是娘親一直派人來打掃的。可能娘親也和我一樣，對於這裏，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奇特感情。
“西巧，你回醉陽居吧，我不用你跟來照顧。”
“小姐，夫人吩咐了，要我好好照顧你。”
我看著她謙卑的惟命是從的模樣，懶得和她多說，也不再趕她走。
利州城的冬天向來不是那麽冷，這次下這麽大的雪也算難得，而我住進修竹苑當天雪就停了。沒有了白雪的掩飾，破敗的土地山峰又露出一片蕭條的模樣。
冬天的白天美好而短暫，眼睜睜就聽到雪水滲入泥土的聲音，看到夜風帶著大把涼氣混進屋裏捉弄燭火。我正準備回屋安睡，突然窗外響起馬匹淩亂急促的蹄聲，隨後一聲低嘯，竹門傳來嗙嗙低沉的拍打聲。西巧孤寂的眼睛裏閃爍著灼灼期待的光芒。我很少見到她這個樣子，在我們多年來的相處之中，我一直覺得她已經對於人生徹底絕望，幾乎不曾見到她對於什麽人什麽事情這般期盼。
盧沙一身風塵站在門外。
“梁冕不知為何，已經給雨涵和你姐姐定了親事。打算就在兩日之後完婚，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
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很震驚。姐姐雖然從未說過，但是我能感應得到，她對雨涵獨有一份情愫。而雨涵……
“他為什麽這麽著急定親啊？歐陽誌不是才剛埋嗎？”
“歐陽家就剩你、你姐姐、你娘親，沒有一個男丁，沒有一個人能獨當一麵。我猜，梁冕這麽著急著給他們定親，是想梁公子入贅之後幫忙打點鏢局吧。”
“然後他在幕後操縱，再然後奇錦鏢局就姓梁了。哼，在幕後這麽多年，我還以為他當真是淡泊名利。如今姓歐陽的剛剛下土，他就下手了。唉……你說，人一旦不要了廉恥，可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啊。”
盧沙讚同地點點頭，然後說：“不過這也是形勢所逼，你想若沒有梁家的人扶助，歐陽家如今的情勢是真的難以撐起大局。而且這麽多年，梁冕幫歐陽誌打天下也著實出了不少心血。再說，如今奇錦鏢局上下，唯梁冕馬首是瞻，他們獨握大權也是遲早的，也是大勢所趨。”
“哼，你什麽時候學會幫他說話了？”
“不是我幫他說話，我隻是實話實說。對了，我聽說梁公子不肯娶你姐姐，被梁冕關起來了。不過，你姐姐不知道此事。”
嫁給一個現在不愛自己的人，最後是會和他日久生情幸福一生，還是永遠都無法讓他愛上自己？
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起過讓盧沙愛上自己，然後阻止他以死謝罪的念頭。不過後來一起經曆生死，把這事忘了。此刻看著盧沙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不覺好笑，又起了那個念頭。
“我也是歐陽家的女兒，雖然長幼有序，但是，我也有責任為了歐陽家的事業做點事情。”
盧沙很驚訝我說出這樣的話，看著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笑笑繼續說：“我嫁了人之後，我的相公也可以幫我打點歐陽家的事情，憑什麽讓他們姓梁的白撿便宜呢？”
盧沙有些欠詞，不過還是試探著問：“那，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我點點頭，抬起頭盯著盧沙笑靨如花：“盧沙，你娶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