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的聲音中,摻雜著劇烈的氣息起伏聲,莫名讓人心中一緊,頭皮發麻。

客棧大堂猶如大戰告捷後悄無聲息的戰場,陷入一片詭異的靜謐當中。

金色盔甲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來人高舉黃色卷軸,手臂微微顫抖,臉上大汗淋漓,雙目吊著紅意。

來往路過的百姓以及大堂中的店小二最先反應過來,紛紛跪拜在地,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書辭怔怔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自己和蕭尋需不需要像他們一樣跪拜,所幸此時此刻無人注意到他們。

閣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消片刻,鬆九營一眾士兵已來到大堂。

方尋雪走在最末端,腳步不緊不慢,雙眸空洞無神,和平常看上去別無二致,隻是換了一身紫色紗裙,輕輕挽在腦後的頭發插著一支梅花簪。

他邁著緩慢的步伐走到鬆九營眾人最前方,抬眸看向身穿金色盔甲的將軍,將軍緊咬牙關,在他一覽無餘的眼神下,雙唇顫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方尋雪靜靜看了他片刻,杏眼從無神變得溫柔起來,又是一副含情脈脈的模樣,他撣了撣紗袖,單膝跪了下來。

答應歸降那一日,他曾向皇帝提出一個條件,麵見聖上時,他們鬆九寨的將士隻能單膝下跪,絕不雙膝,當時在朝中引起無數謾罵之聲,皇帝最終頂著重重壓力同意了下來。

他單薄的身形跪在眾人前麵,如同一座陡峭的青山,蒙著淡淡的霧色。

鬆九營一眾將士旋即跪了下來,齊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或許是舉了太久,將軍把卷軸拿下來時,動作非常遲緩。

他慢慢展開卷軸,聲音沙啞:“請鬆九營所有將士接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朝與東離戰事方休,未表我朝議和誠意,命鬆九營全部將士隔日出關與東離百師會麵,東離即刻撤兵歸朝,由鬆九營護送。鬆九營喜自由,朕念諸位勞苦功高,故,此去,可不歸。”

在這短短幾句話之間,將他們的命運安排得清清楚楚。

讓他們一營不足一百人,去護送東離的百師回朝,且無需他們歸朝,不就意味著,是將他們的性命送與東離,任其宰割?就算他們死在途中,死在東離百師的手裏,也可以當做是他們得到了自由留在東離國,這皇帝……當真是為自己的心狠手辣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安靜的大堂中,久久沒有聲響。

這麽顯而易見的道理,謝書辭能明白,鬆九營亦能明白,在場的百姓依然能明白。

謝書辭屏住呼吸,看見角落裏幾個百姓紅著眸子低下頭去,可出乎意料的是,鬆九營眾人聽後卻並未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鬆九營諸位,可願、可願接旨?”將軍聲音幾乎哽咽起來,這道聖旨和以往的每一道都不同,皇帝親口所言,可願,接旨。

方尋雪緩緩將頭抬起來,目光冷靜沉著,好似並未聽懂這一紙聖旨,寥寥數句,已然將他們做為了齊國的棄子。

他點著朱砂的唇瓣輕輕勾起,雙目含笑,萬種風情皆在眉間,“皇上可有話對我說《穿書後我撿到了主角受》,牢記網址:m.1.?”

將軍雙眼一閉,一滴眼淚從臉頰滾落下來,“皇上曾言,予你的特權依然作數,不願接,便可不接。”

方尋雪長睫微微一顫,眼中湧入些許柔光,笑意盈盈,與平日謝書辭見過的他都不同,身上仿佛多了一道光束,整個人變得精神起來。

“前不久,鬆九營將士犯下大錯,已被我通通逐出營,如今鬆九營內隻剩我們九人,皇上可曾說什麽?”方尋雪淡淡道。

將軍攥緊手裏的卷軸,說:“皇上說是鬆九營全營,自然與他人無關。”

方尋雪眼中笑意更濃一些,說道:“替我轉告皇上,皇命有如天命,沒有對錯,沒有是否願意,天命不、可、違。”

最後那幾個字,落在謝書辭耳邊,讓人震耳發聵。

將軍身形一顫,緊咬牙關,“請鬆九營諸位接旨!”

方尋雪垂下透露,長睫在臉頰投下一片陰影,將右手攤開,舉在半空,聲色泠泠,猶如冰泉,“臣等,接旨。”

輕飄飄的一張黃紙卷軸仿佛經過多麽久遠的距離和時間,帶著滿身風塵和無法言說的沉重,穩穩地,放到了他潔白的掌心裏。

跪在地上的人群中,逐漸有人發出低低的哽咽聲來。

接完聖旨,鬆九營一眾當家的站了起來,而他們麵前的金甲將軍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幾乎淚流滿麵,重重向方尋雪等人磕了三個響頭,極其地用力,額頭的皮膚已經爬上一片青烏。

鬆九營一位當家的想伸手去扶,方尋雪卻將他攔住,硬生生受了將軍的跪拜。

“各自回房修整,明日辰時出關。”方尋雪拿著手中的聖旨,轉身在眾人的視線走上了閣樓。

鬆九營幾位大漢俯身重重抱了一下將軍,似乎一切盡在不言當中。

這條消息不脛而走,不消片刻時間,就傳得西南關人盡皆知。

恐怕不僅僅是西南關,再過不久,這道聖旨就會傳得齊國人盡皆知。

謝書辭兩人回到房間,他靠在窗戶邊向下看,街道中空無一人,一片蕭條。

大王不知疲憊地嚎叫著,在這靜謐無聲的西南關中,顯得莫名的悲傷。

它的嗓子已經有些低啞,可或許是因為沒有情緒,心境沒有到達那種地步,它的嚎叫聲中總顯得空無一物。

可這點空無一物似乎更適合眼前的環境。

偌大的西南關,宛若一隻匍匐在地上,沉沉睡去的巨獸。

蕭尋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看去,沉默許久之後,開口道:“用他們九人的性命,換取齊國暫時的安定,值得。”

謝書辭垂下眼簾,心情有些複雜,他原以為鬆九營並不知道皇帝讓他們前來西南關的目的,不過從方才看來,他們就算沒有接到聖旨,也早就猜到皇帝會怎麽做,所以方尋雪先一步將其他人逐出了鬆九營,整個鬆九營隻剩下他們九人。

用九人的性命換取一個國家的安寧,這毫無疑問是值得的。

就算是暫時的安寧,也能讓齊國安全度過這個冬天。

皇命就是天命……

對他們而言,那道聖旨隻是一個通知,他們不需要去反抗,最終的結局已經注定,隻有順應皇命,才能護下這一朝百姓。

那麽天命呢?

水神大人的預言呢?

那其實,也隻是一個通知,告訴謝書辭,你會死在那個時候,如果反抗,一定、一定會付出比謝書辭性命更要慘重的代價。

謝書辭好像有點明白了,天命不可違的意思。

或許,那並不是他掙紮到最後還是會死,而是,如果他掙紮、他躲開,他一定會付出比自己性命更要慘重無數倍的代價。

方尋雪不能違抗皇命,謝書辭也……不能違抗天命。

他們身上有種相似之處,他們都要心甘情願地去赴死。

“這一仗恐怕東離的損失不比齊國少,不要求割地賠款,卻僅僅隻要他們的性命。大概,曆經兩年的戰爭,他們從心底裏害怕這九個人。”

或許看出謝書辭情緒上的低落,蕭尋向他靠近了些,似乎在試圖安撫謝書辭的情緒。

這些人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用自己的雙手換來了他國對於自己的國家的忌憚。

“你想幫他們嗎?”

謝書辭怔怔地搖頭,他不能幫他們,他是修道之人,不能插手這些事情,如果謝書辭出手救了他們,那麽受到影響的會是整個齊國,那不是正好和他們的意願背道而馳嗎?

“齊國皇帝用這麽拙劣的借口宣判他們的結局,本就不願隱瞞這件事。”

蕭尋走到謝書辭身邊,將手搭在謝書辭的手背上,溫熱的溫度從掌心中傳出。

“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讓齊國百姓都清楚,這九個人是為他們而犧牲,讓他們永遠記住這些人的恩情。他給了那些人選擇,他們可以不接聖旨,但他們選擇了庇護這個國家。”

蕭尋的聲音波瀾不驚,卻神奇般地安撫了謝書辭的心。

“謝書辭,不是這個國家拋棄了他們。”他收緊五指,抵在謝書辭的後背上,“而是,他們拚上一切保護了這個國家。”

謝書辭心驀然一顫,一陣難言的酥麻在心尖蔓延。

——不是這個國家拋棄了他們,而是他們拚上一切保護了這個國家。

——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讓齊國百姓都清楚,這九個人是心甘情願為了保護他們而死,他們會永遠記得這九個人。

無論是蕭尋還是謝安,都比謝書辭通透多了。

當你有了甘願赴死的理由,死亡將不再變得難以麵對。

如果,謝書辭死後,謝安不願來尋他,那他就自私一點,至少,讓謝安永遠忘不掉他。

蕭尋站在窗邊,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聽著某個院落中低低的哽咽聲,感受著風中傳來無聲的悲傷,他緩緩揚起唇角,眼裏躍入一些光芒,看向謝書辭,含笑道:“謝書辭,這些百姓值得被救下來。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

聽到這裏,謝書辭有些疑惑地朝他看去。

蕭尋又將眼神移開,笑道:“謝安肯定沒有告訴過你,他為何執意修殺戮道。”

謝書辭心中微動,小心翼翼地說:“他不告訴我,你可以告訴我。”

蕭尋回眸,定定地看著他,“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謝書辭重重點頭,說:“我想知道。”

蕭尋輕笑一聲,“嗯。”

——

蕭尋降生那一日,在蕭夫人臨產前,就已經天生異象。

懸掛在蕭家仙門上空的一團浮雲被染成火光的顏色,裏麵仿佛孕育著巨大的閃電和風暴。

這種異象,也曾被記載在落驚羽出生的那一冊上。

司命閣在浮屠境就是猶如百門一般的存在,由十二位長老坐鎮,承接天意,替天道做事。

所以,無論在修真界還是浮屠境,百門和司命閣都是諸多仙門世家弟子非常向往的地方。

當司命閣長老算出蕭家這位天道聖子時,就命人在司命閣為他打造了一座聚星樓。

幾乎在他落地的一瞬間,驚羽鳥接二連三地從紅色祥雲中騰飛而起,圍繞著蕭家仙門一圈一圈的飛翔,迤邐的鳥鳴橫衝直撞**進蕭家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這位飽受期待的孩子降生了。

可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高興,司命閣長老便親臨蕭家,蕭夫人臨死前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就被長老帶回了聚星樓。

蕭夫人誕下天道之子,凡人之軀無法承接天道的鴻運,在家中還未撐上兩個時辰,就已經氣絕身亡。

臨死前,她手中緊緊抓著一枚碎玉玲,本來,這是她送給孩子的禮物,是想在臨死前親手係在孩子的身上,卻再也沒有了機會。

蕭塵風一日之間不僅失去了妻子,還與那位出生後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的孩子分隔兩地。

或許對世人來說,天道聖子的降生,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可是,對蕭塵風來說,天道聖子的降生,剝奪了他妻子與孩子生存的機會。

這絕對、絕對不會是一件好事。

當夜,蕭塵風安置好妻子的屍首,身負一柄長劍,隻身闖進司命閣,要將那位沒來得及看上一眼的孩子奪回來。

可他甚至還沒靠近聚星樓,就被追來的蕭家長輩打斷了雙腿,摁在聚星樓下,淚眼朦朧地看著高閣之上隱隱閃動的靈光。

“塵風,別做傻事。”

蕭家家主站在他身後,語氣無奈滄桑,望向聚星樓的眼神複雜而深邃。

“爹……他是我的孩子啊!他是我的孩子啊!”蕭塵風狼狽地摔在地上,眼淚混合泥土沾在臉上,曾經風光無限的蕭家少主就這麽被摁在聚星樓外的泥地上。

“他是你的孩子,也是天道聖子。”

“天道聖子……天道聖子……狗屁的天道聖子!爹!你還以為……尋兒、尋兒他能和落驚羽一樣嗎!”

蕭家家主垂下頭,“塵風,他注定是……”

浮屠境是一座秘境,在落驚羽出生的時候,世間根本還沒有浮屠境。可浮屠境的出現,增加了修道之人對於飛升的執念,入口常年開啟的浮屠境靈力早已不如幾千年前的充盈,而此時天道聖子的降生,僅僅隻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可以無限索取靈力的工具!

所謂的聚星樓,不過是由十二根分天柱鑄成的空中牢籠!

他們會在蕭尋身上種下十二道陣法,以分天柱為媒介,將蕭尋身上的靈力和氣運轉移到浮屠境內,以此延續浮屠境裏強盛的靈力!

什麽狗屁的天道聖子,尋兒在聚星樓內,隻會成為一個工具!

“塵風,浮屠境內靈力喪失嚴重,恐怕不過百年,這裏就會變得與修真界一模一樣,屆時,浮屠境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尋兒他……”

“跟我有什麽關係?跟我的孩子有什麽關係?我隻想讓他好好活著!”

蕭家家主身形佝僂下來,他緊緊閉上雙眼,那樓裏的孩子也是他的孫子,他與蕭塵風一樣,期待著他的降生,可結果……

“塵風,他是天道之子,這是……他的使命。”

使命……使命……

什麽狗屁使命!

後來,大概是擔心蕭塵風會再次闖進司命閣惹來禍端,蕭家家主命人將他封印在了一座斷崖之下。

蕭尋自知事起,就生活在聚星樓裏。

沒有人跟他說話,沒有人告訴他在哪裏,沒有人告訴他他是什麽。

他什麽都不知道,看著身邊緊緊圍繞著他的十二根分天柱,他感覺得到自己和它們身上有一種聯係,所以最初他以為,自己和這些東西一樣,隻是一個沒有生命、沒有意識的物體。

甚至在他幼年的時候,沒有見過陽光長什麽樣子。

後來稍微長大一些,三四歲的時候,聚星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幾個人,他們會跪在蕭尋麵前,向他祈禱一些東西,他聽不懂,可是分天柱已經代他做出回應,將一縷屬於天道之子的靈力打入那人的眉間。

那是蕭尋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不是一個物體,而是和他們一樣的“人”。

也就是那一天,他偷偷在聚星樓上開了一扇窗戶。

他眼力很好,聽力也很好,相隔數丈之遠的人和聲音,他都能看清楚、聽清楚。

也就是在這個過程裏,他慢慢了解了這個世界,慢慢學會了認字,學會了修煉,學會認識自己是什麽。

原來,他是天道聖子。

原來,他承接了一半天道,使命是守護蒼生。

可是,他為什麽會被關在這個地方呢?

蕭尋不明白,他明明聽他們說,自己是蕭尋,是蕭家的少主,而這裏,不是蕭家。

他要回家,他不滿足從別人嘴裏聽說的,他要自己去看。

所以,他開始了第一次反抗。

分天柱汲取他的靈力和氣運,可以說它們已經與他融為一體,他進出聚星樓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那一日,他離開了聚星樓,沒有人阻攔,因為沒有人想到一根冰冷的柱子也能逃走。

蕭尋回了蕭家,他不想留在聚星樓,他想回家,他想了解這個世界。

蕭家家主大約亦是第一次這位孫子,瞪大眼睛看著他許久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我是誰。”蕭尋迷茫地看著他。

老者似乎認出了他,兩眼閃爍著淚光,“你是蕭尋,你是我的孫兒,你是咱們蕭家的少主……”

“你是天道聖子!”

就在他們說話間,幾位長老忽然降落在蕭尋身後,幾根冰冷的鎖鏈纏繞著他的身體,將他從地上拽到半空。

蕭尋不理解,他們在幹什麽?

“見過長老,尋兒他……”

“他溜出來了,我們來帶他回去。”

回去……

可他不是蕭家的少主嗎?這裏不應該才是他該回來的地方嗎?

看著蕭尋迷茫的模樣,蕭家家主紅著眼睛低下頭去,“長老,尋兒如今已過四歲生辰,正是求知欲強盛的年紀,聚星樓內枯燥無味,不若給他一些書冊,讓他看看,或許有利於靈力增長。”

長老思忖片刻,蕭尋本身修為越高,靈力和氣運就會越來越強盛,於是他點了下頭,“嗯,沒別的事,我就帶他回去了。”

蕭家家主一咬牙,“長老,尋兒畢竟是我門少主,若是一直將他關在聚星樓,那我門少主豈不是等同於無物?如今他四歲已過,分天柱的陣法足以支撐這麽遠的距離,不若讓他……”

長老一口回絕:“不行。”

“長老,他畢竟是我蕭家的弟子,司命閣當真是一點不將蕭家放在眼裏嗎!”

長老蹙眉,若蕭家鬧起來,也是件麻煩事。

從那日之後,司命閣便定下一個規矩,每逢半年,蕭尋就可回家中暫住半月。

在越來越久的時間裏,蕭尋逐漸了解了更多這個世界,了解了自己存在的使命,也了解了娘親的死,和父親所做的一切。

他將娘親臨死前還沒來得及送給他的碎玉玲帶在身邊,不停地尋找父親的下落,終於有一天,他解開了斷崖的封印,第一次看見了父親。

父親紅著眼睛,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日的記憶不太清楚,有些模糊,他隻記得父親抱著他,哭了很久,可蕭尋內心是麻木的,他不知道父親的眼淚代表著什麽。

後來他到了七八歲的年紀,對這個世界逐漸有了不一樣的感知,可他依舊覺得自己應該完成使命,拯救蒼生,即使在麵對一些事情時,他並不覺得憐憫,也沒有任何同理心。

他與父親的關係不算親近,但是,他最喜歡待在父親身邊,因為父親總是告訴他,要遵從自己的想法,無需忍耐。

蕭尋不懂,他也沒有任何想法。

反正他隻要拯救蒼生就行了。

不久後的某一日,父親說要帶他離開,要帶他去蕭家和聚星樓以外的地方。

蕭尋當時不明白,父親的做法,是帶著他在一起逃亡。

那一路上,他們隱姓埋名遇到了很多事情。

他從父親身上感知到了普通人的情緒。

他身上逐漸多了一些人類應該有的情緒,可哪怕那個時候,他依舊牢記自己的使命。

當他們經過某處凶獸巢穴,遇到幾位仙門弟子正在與凶獸纏鬥,蕭尋依稀記得,就是這些人一直在追蹤他和父親的蹤跡。

“爹,我們不救他們嗎?”蕭尋不解地問。

蕭塵風說:“那隻凶獸非同小可,我們不會是它的對手。”

“可是,我是天道聖子,我應該保護他們不是嗎?”

蕭塵風盯著他看了許久許久,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一般,問道:“你想救他們嗎?”

“想,我應該保護他們。”蕭尋不假思索點頭道。

“好,爹去救他們。”

可結果如同蕭塵風說的那樣,那頭凶獸的修為遠遠在他們之上,爹撞碎他的碎玉玲,拚上性命將凶獸重傷,救下了那幾個人,自己最後卻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蕭尋迷茫地看著一地的鮮血,他感覺到一滴溫熱的血液濺到了自己的臉上,“爹?爹……”

爹呢?爹怎麽不見了?

爹死了。

他用娘親留給蕭尋的碎玉玲和自己的性命,救下了那幾個弟子,將凶獸重傷。

幾名弟子轉頭抓住了蕭尋,要將他帶回司命閣。

蕭尋隻是一遍一遍地問他們,“我爹呢?”

“你爹已經死了。”

死了?

是像娘親一樣,消失了嗎?

“咱們直接把他帶回司命閣?”

“不了,那凶獸被蕭塵風自爆重傷,我們說不定可以趁機挖出它的內丹,這可是有幾千年修為的凶獸!”

“有了他的內丹,我們薑家一定成為四大仙門之一!”

等蕭尋回過神來的時候,被父親拚死救下來的幾位弟子,就因為貪婪葬身在了凶獸的爪下。

他迷茫地看著他們的鮮血和父親的鮮血灑滿遍地。

他不明白,父親不是救了他們嗎,他們為什麽還會死?

他甚至有些不明白,既然他們注定要死,父親為什麽要救他們?

是啊,為什麽要救他們?

他們值得嗎?

蕭塵風用自己的性命,解開了蕭尋身上的桎梏。

蕭尋講故事的能力並不好,一切從他口中說出來,都變成了平平無奇沒有波動的話語,很難牽起別人的情緒。

可偏偏,謝書辭仿佛可以對他經曆的事感同身受。

看著麵前別樣平靜的蕭尋,謝書辭心髒疼得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