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幼年時的經曆,蕭尋以一種平平無奇的口吻講述出來。

仿佛在訴說著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不摻雜任何情感,可這偏偏就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在遇見謝書辭之前,情感上的缺失讓他沒有對任何人的同理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在蕭尋眼中,世間萬物都如螻蟻一般,直到遇見謝書辭,他明白了,在他眼中的螻蟻,或許也是別人眼裏的“謝書辭”。

父親用自己的性命喚醒蕭尋心中對於世間萬物的漠視。

世人強加在他身上的使命,在那一刻被蕭尋盡數卸了下去。

這些人該死,這些人不值得被拯救。

你們想讓他成為天道,他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謝書辭無法想象他當時應該如何麵對父親的死,也無法想象看著父親拚死救下來的人,又因為自己的貪婪葬身在凶獸手裏,他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蕭尋轉過頭,沉默地看著謝書辭。

謝書辭眼裏灑在細碎、鋪滿心疼的光。

“謝書辭,他們和我遇見的人不一樣,他們值得鬆九營拚上性命,不需要覺得可惜。”蕭尋淡淡道。

謝書辭這時才反應過來,蕭尋說了這麽多幼年時候的事情,不過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謝書辭。

盡管那是他的過去,對蕭尋來說,還曾是一段代表著恥辱的過去。

謝書辭回握住他的手,神色十分複雜,“我並不是替他們覺得可惜,我隻是很敬佩他們,有甘願赴死的勇氣。”

他好似還抱著一絲希望,看著蕭尋,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死了,你會來找轉世的我嗎?”

蕭尋眸光沉沉,看著謝書辭希冀的目光,唇瓣逐漸繃成一條直線,“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

“假如呢?”

蕭尋臉色冷了幾分,“沒有假如,你不會死。”

謝書辭神色怔愣,忙將頭低了下去,“我就是問一下,沒別的意思。”

蕭尋直勾勾地看著他,語氣有些陰沉,“你不準有別的意思。”

謝書辭擺了兩下手,“知道了知道了。”

在房中休息片刻,謝書辭準備去樓下將大王抱上來。

或許是因為那一道聖旨,整個客棧裏鴉雀無聲,謝書辭來到大堂,看見一襲紫衣的方尋雪柔若無骨地靠在門框上,靜靜看著客棧外的行鐵和大王。

看著他清瘦的背影,謝書辭腳步微頓。其實,他現在有點不知怎麽麵對方尋雪,因為他是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或許一個月後自己會和他有一樣的結局,看著他就好像看著不久後的自己。

謝書辭遲疑片刻,想著要不要先回房間一會兒再下來,門前的方尋雪卻已轉過身子,雙眸含笑地看著他。

“公子。”方尋雪喚道。

既然已經被看見,謝書辭當然不可能一走了之,隻好低下頭慢慢走到他身邊。

待他走到身邊,方尋雪緩緩收回視線,看向門前。

“讓你見笑了。”方尋雪道。

謝書辭顯得有些沉默,搖頭。

方尋雪笑了笑,又看向謝書辭,說:“公子,東離明日便會撤兵,你與我們一起出關吧。”

謝書辭心中一緊,喉嚨幹澀,他想拒絕,可是麵對方尋雪柔和的目光,他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良久後,謝書辭輕微點了下頭,“……好。”

方尋雪有點疑惑地問:“公子心情不好?”

“沒有。”謝書辭看了他一眼,從接到那封聖旨起,方尋雪都表現得異常平靜,反倒是謝書辭這個局外人,表現得比他沉重許多。

方尋雪失笑,“公子,你不適合說謊。”

臉上都寫著答案呢。

“有心事?”

“……嗯。”

“不若說來聽聽?反正我是將死之人,會把你的話帶進墳墓裏。”

謝書辭不禁往他臉上多看一眼,問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盡管謝書辭覺得自己已經做好準備直麵死亡,可心底深處對於死亡的恐懼並沒有直接消失,心偶爾就會空那麽一陣,尤其是在聽謝安說出那番話之後。

方尋雪眼神逐漸放長,神色變得深邃起來,“不是怕死,但是不想死。”

謝書辭一愣。

見謝書辭怔愣的模樣,方尋雪莞爾一笑,“沒想到嗎?大概我看起來像是沒什麽留戀的模樣。”

謝書辭有點窘,方尋雪看起來就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他還以為這種人物根本不在乎生死,原來他也和謝書辭一樣,即使最好了死的準備,內心深處還是想要活下去。

“嗯,我還以為你像大俠一樣,來去如風的那種。”謝書辭道。

方尋雪搖頭說:“我喜歡有溫度地活著,我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見過。我在上京買了一匹上好的玉錦都還沒來得及製成衣物,上京的落雨閣又出了幾根新發簪,我還沒來得及買。”

說到最後,他歎了聲氣,說:“我還沒有遇見一個情投意合的人。”

好像這時候的他,身上多了一層煙火氣息,就和普通人一樣。

他眼底充斥著淡淡的沒落。

片刻後,他又笑了笑,說:“不,也不對。應該是有情投意合的人,但他注定不會是我的。”

謝書辭詫異地看著他,好奇問道:“是誰呀?你們不是情投意合嗎?他為什麽不會是你的?”

方尋雪抿唇一笑,以往不願與他人提及此事,可能是謝書辭太容易讓人敞開心扉,也可能是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他笑道:“你以為,鬆九營在上京肆無忌憚地闖禍為何沒受到懲罰?”

謝書辭驚訝地張大嘴巴,“難道是……皇上?”

方尋雪垂下眼簾,抿唇“嗯”了一聲。

“那他還……”

謝書辭最終沒有說下去,方尋雪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拉起謝書辭的手,緩緩走到桌邊坐下,給彼此倒了一杯茶,眼底氤氳著些許暖光,說:“不怪他,這道聖旨,是我逼他下的。”

謝書辭更是瞠目結舌,“你逼他?”

方尋雪道:“他是皇帝,我是臣子,犧牲我們幾人,保全齊國上下,已是我們占盡便宜。他年紀比我小,治國安民還算不錯,可在感情這方麵太優柔寡斷了。”

不知想起什麽,方尋雪驀然一笑,眼底躍入些許柔光,“他啊,其實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像你這樣幹幹淨淨的小公子,可他……”

話雖如此,提起此人時,方尋雪眼中流光溢彩,和平常時候的他都不一樣。

謝書辭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他一開始也以為自己喜歡軟軟甜甜的女生,結果卻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還喜歡得死去活來。

“最開始在我眼裏,他隻是個機靈一點的小孩子,可有一天他忽然長大了,給我買喜歡的珠釵步搖、華服玉錦,我要什麽他就給我什麽,還非要鬧著封我為後。”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方尋雪臉上掛著一抹足以稱之為甜蜜的笑容。

“他贈我的十個麵首,我根本沒有拿他們試毒,是他隨便找了個理由要回去。”

謝書辭心中怔然,為自己喜歡的人、自己的國家而死,就算是不舍,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方尋雪忽然道。

謝書辭好奇地眨了下眼睛,“什麽啊?”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其他人的秘密。”

謝書辭把上身壓低了些,“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

方尋雪道:“他總是說我喜歡的人太多,太濫情了,但是他不知道,其實,我曾經得到過一顆妖怪的內丹,隻要服下內丹,我就能成為修士了。”

謝書辭啞然道:“妖怪內丹?”

“嗯,因緣巧合之下,行鐵發現的。”

“你不是喜歡靈力嗎?難道沒有服下妖怪內丹嗎。”

方尋雪搖頭,笑說:“我要是成為修士,就不能繼續留在齊國了。”

謝書辭怔怔看著他,“你……”

方尋雪笑了笑,“沒想到是不是?他也沒想到,我……也沒想到。”

謝書辭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既然我告訴你我的秘密,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真正的姓名?”方尋雪忽而笑道。

“啊?”謝書辭怔愣片刻,驚訝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不是真的?”

“我看起來很好騙嗎?前幾回喚你鄧公子,你都沒有反應。”

“哦……”謝書辭窘迫地笑了一下,“那我告訴你,你不要害怕,我絕對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

方尋雪失笑道:“我相信你。”

謝書辭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就是逍遙門要抓的人,我叫謝書辭。”

方尋雪詫異道:“你是謝書辭?可我聽說,謝書辭長相十分醜陋,而且是個十惡不赦的罪犯。”

謝書辭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說:“我懷疑他們是嫉妒我的美貌才會這麽說,而且我平時連隻小雞小鴨都不敢殺。”

方尋雪懵懂地睜大眼睛,眼裏透著些許天真,“你不是殺了逍遙門的弟子嗎?”

謝書辭眸光一落,“我喜歡的人差點死在他的劍下,我不殺他,他就會殺了我們。”

方尋雪忽地想起什麽,“那你身邊的人……”

謝書辭看了看他,沒有說話,方尋雪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雖然相信謝書辭,但是謝書辭的事牽扯得太廣,他不應該知道太多。

和方尋雪在大堂坐了半個時辰,蕭尋就黑著臉從樓上走了下來,謝書辭便沒有多留,匆匆告別後就抓起嗓子都快喊劈叉的大王回了房間。

大王這小家夥黏人得很,對著行鐵蹭了又蹭,嗷嗚嗷嗚說了好幾句話,大概是在請師父明天繼續教它,行鐵壓根不怎麽搭理它。

謝書辭把大王抓回房間,他們沒什麽行李需要收拾,明日一早就可以動身。

夜間,客棧大堂裏人聲鼎沸,鬆九營那些當家的和昨夜一樣,喝酒吃肉談天論地好不痛快,一點感覺不到悲傷,好像明天他們隻是需要出一趟遠門,還會回來似的。

方尋雪讓人上來邀請謝書辭一起,謝書辭自己是個憋不住的性子,怕到時候他們沒什麽反應,謝書辭這個局外人覺得反倒難分難舍,破壞他們的氣氛,所以就拒絕了。

大王這小家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和謝書辭打了聲招呼就屁顛屁顛跑到樓下守著它的便宜師父,嗷嗚嗷嗚地叫。

謝書辭站在窗邊往下看,行鐵似乎指點了大王幾句,大王高興地湊上去蹭了蹭它的脖子。

小舔狗又在自己無敵厚臉皮賣萌撒嬌裝可愛一係列手段後,俘獲了一個高冷前輩的心。

行鐵是方尋雪的坐騎,與他征戰四方名聲在外,東離國恐怕也不會放過它吧。

既然齊國皇帝沒有追究方尋雪將除他們九位當家以外的人逐出鬆九營,大概是因為東離議和的條件,隻是鬆九營裏九位當家的和這隻第一凶獸的性命吧。

到時候應該怎麽跟大王說呢?

謝書辭不僅歎了聲氣。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謝書辭大約會讓大王及時止損,在和行鐵沒有建立起太深的情感之前,將它保護在自己身邊。

可謝書辭沒有那麽做,他不希望大王留在他身邊會被抹去一切野性,成為一條任人呼來喝去的小舔狗。

那一夜,鬆九營眾人喝酒直到天亮,謝書辭也沒有休息,靠坐在窗邊趴在窗戶上看著遠處冉冉升起的太陽,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王昨夜喊得累了,第一次沒有回到謝書辭身邊,而是依偎在行鐵前輩的身旁,沉沉地睡去。

整座西南關安靜得嚇人,卻整夜燈火通明。

客棧內的高談闊論在天色亮起後逐漸歸於平靜。

蕭尋站在謝書辭身後,看著他呆怔的神色,問道:“你想幫他們嗎?”

謝書辭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何要說出這句話,緩慢地轉過頭去,看著蕭尋。

蕭尋也看著他。

謝書辭輕輕搖了下頭,說:“我不想幫他們。”

這是方尋雪和鬆九營自己的選擇,他們心甘情願,死得其所。

謝書辭讓蕭尋在房中稍坐片刻,自己下樓打算將大王抱回來。

大堂中燭火搖曳,殘羹冷飯、破碗四落,像一場盛宴結束賓客離場後,遺落在原地的蕭條與孤獨。

其他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猶如每一次宴會後的興盡而歸。

方尋雪獨自一人坐在窗邊,還穿著昨日那身紫紗輕衣,目光平靜地投向窗外,眉宇間有著一抹迷茫與怔然。

大約是察覺到謝書辭的視線,他側眸看來,杏眼裏倒映著朦朧著陽光,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仿佛含情脈脈,笑道:“公子請稍等片刻,讓他們再睡一會兒。”

謝書辭的心好似被人抓了一把,喉嚨裏澀得厲害。

如果此前他並未認識過方尋雪,聽聞這件事恐怕隻會在心中感歎一下,就將此事拋之腦後。可他認識了方尋雪,認識了鬆九營裏的其他人,這些活生生的人,會笑、會說話、有溫度,栩栩如生,可或許就在不久以後,他們的生命就會消失。

謝書辭一直覺得,自己經曆這麽多事情見慣了生死,早已丟失了對於生命的敬畏之心,可此時此刻謝書辭清晰地意識到,他沒有。

麵對這些鮮活的生命,他依舊覺得惋惜和尊敬。

謝書辭啟唇仿佛想說什麽,喉嚨裏卻好似堵著什麽東西,連帶著他的心頭都有種悶堵的感覺。

無法去評定好壞和對錯。

東離國答應撤兵,用他們九人的性命換來兩國安定,這錯了嗎?

沒錯。

甚至於,這個決定無疑是明智的。

謝書辭沉默地走到大王身邊,看到趴在行鐵肚子上呼呼大睡流著口水的大王,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它一無所知。

謝書辭眼睛有點酸,他彎下腰,輕輕將手搭上行鐵的肚子,行鐵垂下頭,和它主人一樣平靜的眸子朝謝書辭看了過來。

“謝謝你。”謝書辭道。

他將大王從它身上抱了起來。

行鐵支起上半身,低頭舔了舔大王背上的毛發,像是在為自己的孩子梳理一般,向來平靜的眸子裏顯露出一絲慈愛。

那一刻,謝書辭不知想起什麽,鬼使神差地將手貼在行鐵的身體上,掌心一縷靈力湧入它的體內。

方尋雪曾說,行鐵發現了一枚妖怪內丹……它還發現了大王的身份……若是一隻普通凶獸,絕不可能輕易做到這兩點!

當感覺到行鐵體內紊亂的靈力時,謝書辭的心受到了觸動,幾乎瞬間就紅了眼睛。

行鐵不是沒有內丹……它是……自毀了內丹……

……為什麽?

因為,一旦修成內丹,你就不得不離開主人、離開齊國嗎?

行鐵用舌頭梳理好大王背上的毛發,隨後靜靜趴回地上,等待著太陽完全從地平線上升起來。

在房間坐了不到一個時辰,方尋雪就差人找到謝書辭,告訴他,該出發了。

店小二從後院將仙鶴和馬車牽了出來,謝書辭叫醒大王,大王從他懷裏朦朧地抬起頭來,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整裝待發的鬆九營眾人,以及安靜站在方尋雪身邊的行鐵,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嗷?”

獅虎要跟我們一起走嘛?好耶!正好寶寶還沒有學會怎麽叫來的有氣勢一些。

辰時,本該是一天下來最熱鬧的時辰。

街道上本應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可今日的西南關,卻顯得異常的靜謐。

冬風吹過空無一人的街道,不免顯得蕭條許多。

方尋雪披著一張大氅,翻身跨上狼背,身後八位當家的各自翻上馬背,謝書辭的馬車落在最後麵,一行人在店小二熱淚盈眶的注視下,雄赳赳氣昂昂地前往西南關最後那道關門。

“各位喝夠了嗎?”方尋雪在前頭問道。

“喝夠了!”

“吃夠了嗎?”

“吃夠了!”

“睡夠了嗎?”

“睡夠了!”

“那咱們……”方尋雪的聲音停頓一瞬,再開口時,聲音堅定沉穩:“……該上路了!”

“該上路了!”

前方隻有九個人的隊伍卻浩浩****氣勢恢宏,竟也可與百萬雄師匹敵一二。

來時仍有幾十人的鬆九營,在今日,隻剩下他們寥寥九人,可氣勢卻絲毫不減。

大王拉著馬車和仙鶴並肩而行,它茫然地看著前麵的九個人,覺得好奇怪,他們到底再說什麽啊?

馬蹄聲在空**的大街中如同雷奔一般。

西南關的百姓仿佛有默契,沒有一個人出現在街道上,送他們最後一程。

他們大約是清楚的,這群可惡的土匪兵,不願意看見他們的眼淚,也不願意被他們簇擁。

“老三,你說那小王爺以後會不會想你?那日我們出行,我還瞧見他偷偷躲在城門後邊兒掉金豆子呢。”一個挎刀大漢調侃道。

謝書辭還記得,鬆九營的三當家擄了個小王爺回家給自己當說書先生,還被皇帝責罰了。

“他盼著我死呢。”

謝書辭掀開幕簾,說話的是一位體格健壯棱角分明的男人。

一群人仿佛沒有意識到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麽,依舊侃侃而談、談笑風生。

最後不知是誰起了個頭,一行人哼唱起了一首朗朗上口的曲子,謝書辭細聽了一下,發現唱的都是男男女女床笫私事,就跟一群登徒子似的。

一路離開集市,他們的曲子都沒有停下來過。

在**詞浪語的歌聲中,謝書辭聽見了身後的大街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慟哭聲。

寒風吹動他們的衣袍,迎著半空的朝陽,愜意地哼唱著小曲兒,一步一步靠近西南關最後的那道城門。

在城門之外,就是早已等候多時的東離無數雄師。

“停。”

走到城門前,最前方的方尋雪抬手叫停了眾人。

他驅使著行鐵折身走到謝書辭的馬車旁。

大王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不安地跺了兩下腳,眼裏含有水光,等行鐵和方尋雪走近時,它立刻湊到行鐵身邊,不安地用腦袋去蹭行鐵的脖子。

“嗷!”

獅虎……

行鐵回應了它一聲,大王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方尋雪看向謝書辭,柔聲道:“公子,此處就是西南關。大齊西南方最後一道關卡,請你和小公子在此地等候片刻,待東離撤兵後便可直接離開。”

謝書辭看了他一眼,“好,謝謝。”

方尋雪點了下頭,又朝謝書辭笑了笑,說:“書辭,沒想到在最後的時間裏還能認識你,我既覺得幸運,又覺得可惜,但最多的應該是幸運。”

謝書辭擠出一個笑容來,“不可惜,一點都不可惜。”

方尋雪失笑,又道:“我聽說,你的經曆都會被記載在一本異聞錄上麵,九州所有人都會傳閱這本書,這一段經曆,會被記載下來嗎?”

謝書辭心髒堵得難受,“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的。”

“太好了。”

方尋雪轉過身,看向前麵的八個人,高聲喊道:“諸位,拿好武器,咱們該上路了!”

“是!”

謝書辭怔愣片刻,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們還要反抗?”

方尋雪回眸一笑,眼神仿佛初雪融化,“是啊,既然橫豎不過一死,那也要死在齊國的疆土之上。”

他風平浪靜的一番話,卻像是一道風暴卷起了謝書辭身體裏流竄的氣體,他注視著方尋雪的眼睛,感受到了靈魂深處發出來的戰栗。

謝書辭無法形容這一句話給自己帶來的震撼。

他鬆開抓著方尋雪的手,身形恍惚了一下,險些跌下馬車,身後蕭尋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帶回了車廂裏。

“諸位,該出關了。”

“孫子,爺爺我來了!”

城門發出一陣沉重的響聲,緩緩向兩側打開。

馬蹄聲疾馳而去,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

“轟隆!”

高牆之上,一聲鼓嘯震破蒼穹。

謝書辭抬眼看去,城牆之上,數十位士兵擂動戰鼓,隨著鬆九營諸位不斷遠去的身影,譜成了一首高昂悲壯的曲子。

遠遠一聽,又似一首破陣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