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說得意味深長,似乎早已見過謝書辭。

謝書辭狐疑地看了他半晌,他隻繼承了原身極小一部分的記憶,但在原身的記憶中並沒有小瞎子的樣貌。

聯想到原身給什麽李小少主下藥的事,謝書辭心裏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小瞎子長得這麽好看,原身以前該不會對小瞎子下過手吧?草!畜生啊!小瞎子還沒成年呢!

想到這裏,謝書辭猶豫地問:“我們曾經見過嗎?”

小瞎子的手掌本有些溫冷,在謝書辭幾次三番的吐息觸碰下逐漸熱了起來。

小瞎子嘴邊帶笑,笑容裏幾分促狹,唇瓣一碰一張,盡管沒有發出聲音,謝書辭依舊能感覺到他語氣裏的玩味:“有過一麵之緣,沒機會問你的名字。”

“哦……”

謝書辭點了點頭,或許原身真的對他做過什麽,謝書辭想給自己找補一下,“我以前腦子不大好使,要是做了什麽冒犯你的事,你就當我有病行嗎。”

小瞎子的手變得越來越熱,連帶著謝書辭的唇也變得幹涸起來。說完這句話,他微微將腦袋後仰,遠離了小瞎子掌心的溫度,重重地喘了兩口氣。

小瞎子不甚在意,將手收了回來。他摸索著向前走了兩步,走到一棵大樹旁,背靠著樹身坐在草地上。

他身上的傷口草草處理過,除了零星的血跡讓他看上去有些狼狽,這一幅畫麵還是極其賞心悅目的。

坐定之後,他啟唇道:“放心,你沒有機會冒犯我。”

聞言,謝書辭沒想太多,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小瞎子說完之後就閉上了眼睛,他似乎想試著運轉靈氣,可惜靈力在掌中積攢成拳頭大小的團子時就轟然散去,根本無法成形。

幾番折騰下來,小瞎子累出了滿額頭的汗水。

謝書辭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盡管小瞎子表現得再平靜,內心肯定非常不好受。

果不其然,在又一次嚐試失敗後,小瞎子抿緊唇線,懊惱無奈地用手捶了捶草地,身上傷口被牽動,又開始往外滲出血絲。

謝書辭趕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寫道:“別亂動,傷口裂開了。”

小瞎子愣住了,他睜開霧蒙蒙的眼睛,無神地在黑暗中尋找謝書辭的臉。他臉上流露出一絲的困惑,臉頰毫無血色,因此看上去有些脆弱。他唇色蒼白,無聲問道:“為何還不走?”

謝書辭噎了一下,雖說他同情小瞎子,但他也十分清楚,小瞎子還在被人追殺,那幾個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修士,謝書辭一個都得罪不起。反正小瞎子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他應該把人丟在這裏任他自生自滅,免得給自己惹上麻煩才對。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謝書辭中二嘛,他從來不反駁這件事,甚至知道自己還有一點英雄情節。或許原來的小瞎子一隻手就能弄死謝書辭,但是現在小瞎子沒了修為,還聽不見看不見說不出,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丹藥,要是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裏,他還受了傷,謝書辭感覺他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個問題。

謝書辭實在沒辦法對他的艱難處境視若無睹。

小瞎子見他沒反應,抓過他的手,在他手心寫道:“你已經救了我,你如果想要報答,我孑然一身,除了自己沒什麽可以報答你。但我現在是個廢物,隻會拖累你,你走吧。”

這麽短短的一句話,正常人隻需要十秒鍾,可小瞎子一筆一劃寫下來足足用了五分鍾,謝書辭心裏不禁有些發酸。

他幹脆不比劃了,抓起小瞎子的手,將他的手背輕輕抵在自己的唇上,一字一頓緩慢地說:“附近有座小仙門,我帶你去投奔他們。”

經過半個來月的相處,謝書辭知道師兄弟們雖然心裏不喜歡原身的行事風格,甚至是鄙夷他的下作,可是他們還是在謝書辭臨走前塞了一大堆奇珍異寶。他們心地善良,把小瞎子交給他們一定會得到善待。

小瞎子沉默下來,斂下眸子,眉宇間有一抹失落,無聲道:“我是個廢物,不會被任何仙門接納。就算他們願意容納我,這對我來說是一種羞辱。”

謝書辭呼吸一滯,是啊,小瞎子一身的氣質就不像普通人,更何況他年紀這麽小,正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就算現在虎落平陽,也絕對不會接受別人的施舍。

從他說自己孑然一身的時候,謝書辭就感覺自己對他身世的猜測多半是正確的,那他更不可能將小瞎子一個人丟在這個鬼地方。

謝書辭盯著他遲疑了片刻,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小瞎子一個人。

他沉默下來,在思考用什麽說辭既能讓小瞎子跟著自己,又不會打擊到他的自尊心。

有了!

謝書辭看著他道:“無論怎麽說,你是吃了我的藥才變成這樣,如果就這麽離開我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小瞎子,我沒什麽本事,修為也不高,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保護你。所以,你願意以後更名換姓地跟我著嗎?”

謝書辭語速並不快,唇瓣在小瞎子手背摩擦的痕跡也十分明顯,小瞎子應該能知道他在說什麽。

謝書辭期待著他的反應,也有點惶恐不安,這是謝書辭第一次逞英雄,要是被拒絕了,謝小爺恐怕得找棵樹撞死了。

小瞎子神色微怔,謝書辭緊緊盯著他,忽然有種莫名的直覺,小瞎子這一瞬間的失神,才是謝書辭第一次窺探到他內心真正的情緒。

小瞎子沒有立刻回應,他長睫輕微一垂,蓋住了霧蒙蒙的眼睛,唇也輕輕抿起。

謝書辭見他不回答,心裏緊張不已,以為他不願意,繼續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血海深仇,可你現在的樣子別說報仇,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你以後跟在我身邊,就當以前的那個你死了好不好?我不會問你的名字,你在我這兒就是小瞎子小啞巴小聾子。”

小瞎子抬起眸子,盡管無神,謝書辭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疑惑,“你不怕死嗎。”

“怕!我當然怕了!”謝書辭現在惜命得很,“所以讓你改名換姓啊,那群人不是說你中箭活不了多久嗎?你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反正你跟著我,有我謝小辭一口飯吃,就絕對不會餓著你,如果以後你想走我絕對不會留,可是你現在還受著傷呢。”

謝書辭說得情真意切,不光是可憐小瞎子,他也確實覺得小瞎子變成這樣有自己的原因。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謝書辭現在多多少少有點害怕這個陌生的世界,暫時身邊有個人作伴也好。

小瞎子聽完他的話,嘴角浮現一個古怪的笑容。

在謝書辭期待的眼神下,小瞎子輕頷首,嘴唇張合,道:“好。”

聽他同意,謝書辭心中漫起一股自豪,感覺自己無形之中拯救了一個背負著仇恨的靈魂。

他唇瓣摩擦著小瞎子的手背,說:“前麵有一個小鎮,我帶你去看大夫。”

小瞎子點了點頭,被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謝書辭抓著小瞎子的手腕,往仙鶴的方向走。

小瞎子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嘴邊的笑容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森冷,眨眼間又恢複如常。

與其說謝書辭中二,不如說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不諳世事,單純的有些傻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被引導著進入了別人的圈套。

仙鶴馱著受傷的小瞎子,謝書辭牽著仙鶴,走了兩個多時辰,謝書辭腿都快走斷了,才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小鎮。

謝書辭換了點碎銀兩,將行李和仙鶴安置在一個客棧,然後帶小瞎子去找醫館。

小鎮並不大,卻十分熱鬧。

古色古香的房屋,古樸冗長的青石板路,樸素粗糙的服飾,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兒,都和謝書辭在電視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謝書辭帶小瞎子走進一家醫館,老大夫替小瞎子清理、包紮了傷口,稱沒什麽大礙,靜養多日便能痊愈。

“大夫,他的毒可以解嗎?耳朵和眼睛還能恢複嗎?”謝書辭抱著一丁點希望問老大夫。

老大夫行醫數十年,什麽奇難雜症沒見過,他搭著小瞎子的脈搏,捋著自己的胡須沉思許久,清明的眼睛看了看小瞎子年輕的麵孔,歎道:“他年紀輕輕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這毒不好解。

小瞎子聽不見老大夫的話,灰撲撲的眼眸毫無神采,他安靜地坐著幾人中間,身影十分孤寂,與周圍鮮活的場景格格不入。

他清瘦的手腕搭在深紅色的木桌上,淺淺垂著頭,蒼白的麵孔沒有了初見時的張揚,聽不見也看不見,完全被隔絕在自己的世界,宛如一具任人擺布、做工精良的木偶,竟顯得有幾分溫順。

門口撿藥的醫童頻頻抬頭看向小瞎子,眼神好奇又憐惜,還隱隱藏著幾分遺憾。

謝書辭能理解醫童的想法,小瞎子那麽年輕,外貌卓越不凡,即使變成這副憔悴模樣,也讓人感覺必定是人中龍鳳。可他卻身中劇毒變成一個廢人,怎麽能叫人不覺得遺憾呢。

謝書辭吸了吸鼻子,抓住小瞎子垂在身側冰冷的左手,想讓他稍微融入身邊的環境。

小瞎子雖不知道他們的對話,卻察覺到了謝書辭的用意。

手上陌生的溫度讓他愣了愣,一瞬間地遲疑後,他微微側過頭,朝謝書辭的方向揚起唇角。

老大夫收回按在小瞎子脈搏上的手指,轉而拍了拍謝書辭的肩膀,說:“他中的毒老夫解不了,喪失的聽覺、視覺和聲音,或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恢複,但是別抱太大的希望。從明日起,你每隔一日帶他來醫館針灸一次,短時間內或許可以恢複聽覺,其他的不好說,得看他的造化。”

謝書辭一喜,連忙道謝,在小瞎子掌心寫道:“大夫說你的耳朵可以恢複。”

小瞎子詫異地挑了下眉頭,嘴唇微動,無聲念了幾個字。

謝書辭捕捉到了他的話,對老大夫說:“大夫,我替小瞎子謝謝您。”

從醫館出來後,謝書辭一路興高采烈。小瞎子的聽覺能恢複,視覺和聲音也有可能恢複,他由衷地替小瞎子覺得高興。

他拉著小瞎子的手走在街上,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在小瞎子手心裏比劃:“故事裏的高人都會聽聲辯位,你會嗎?你都會飛肯定也會這個,等你能聽見了,就算眼睛恢複不了也沒關係。”

“日後你就可以過正常生活,像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你生得這麽好看,一定能娶到一個同樣好看的娘子……”

謝書辭高興緊張的時候都愛瞎叨叨,雖然小瞎子聽不見,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寫給小瞎子。

小瞎子也不覺得不耐煩,時而點頭回應。

走到鬧市中間,謝書辭打算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就在他左顧右盼的時候,前方響起一起清亮的怒吼:“謝書辭!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謝書辭被嚇得一激靈,迷茫地朝前看去。

隻見一位青衣小公子騎著高頭大馬,清秀俊美的臉上寫滿憤怒,一雙眼睛噴著火星子,正惡狠狠地瞪著謝書辭。

在看到小公子的一瞬間,謝書辭腦海閃現一個記憶片段。

片刻後,他牙關一緊,草——想起來了!

這他媽不就是被原身下藥,差點失身的那位李小少主嗎?

——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