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木楚聞言背脊微涼,點頭應是。諸人與於傲安自此別過,踏上茫然不可測之前路。

離開不平門,舒木楚方有空詢問韋明月失蹤之事。趙青檸紅了臉,十分忸怩尷尬,將當日之事道來。原來當日三人商議好,由趙青檸裝扮韋明月,而韋明月卻躲於床下。韋夫人在左一鳴到來時將預先準備的糕點給他吃下,左一鳴不久便覺無力。此時左一鳴無力反抗,被趙青檸一下擊暈,床下的韋明月方爬出來。過不久韋明月身上穴道自解,便離開了不平門。此事原並無多少曲折,隻是左一鳴萬萬未料到在不平門中會遭遇詭詐突襲,一時不慎,著了道兒。

眾人聽聞韋明月與連城訣相識之事,均是皺眉唏噓,覺得這位韋大小姐任性之極,將來難免吃虧,而那位韋夫人行為怪誕,則更令人難解。眾人行至開封,特地選了成府對門那間客棧投宿,一來臨近大街,來往行人均收眼底,二來麵對成府,若有蛛絲馬跡,可以探知。而周超自與眾人別過,徑回東洲去了。

尉遲筱雪等人風塵仆仆,一路趕往開封。這日行至開封城外,忽見迎麵官道上一騎馬來勢快疾,直向他們衝來,曹陽銘等人不得不略微讓開。尉遲筱雪卻覺得那騎馬之人囂張無禮,故意站在道上不動,冷眼瞧那馬自她對麵撞來。那馬經過時蹄下揚起灰塵,激得尉遲筱雪一身灰塵,她心下微惱,迅速以劍柄在馬身上拍了一記。那馬受驚人立,馬上人勒緊韁繩,方坐穩身形。

尉遲筱雪心下正得意間,不防那馬上乘客刷一記馬鞭向她劈頭蓋臉抽了過來。她一驚之下縱身躍開,怒道:“什麽玩意,胡亂打人?”

卻聽那馬上人悶哼一聲,叱道:“教訓你一下而已,算你身手快,躲開了。”尉遲筱雪細看去,見那馬上是個年輕姑娘,絳紅衣衫,眉宇間頗有盛氣趙人之色,朝她無禮地斜視了一眼,轉頭策馬離去。尉遲筱雪一邊撣衣上灰塵,一邊罵道:“官道這麽寬,偏生要走中間,非要別人給她讓道,還隨便用馬鞭抽人,這麽蠻橫之人我倒是少見。你奶奶的。”話畢她還不忘加句粗口罵人。

但聽那少女的聲音遠遠隨風送來:“誰叫你先招惹我,愛抽你便抽你了。今日無閑空理你,下次再叫我聽見你出口不遜,定不止抽你一鞭而已。”

“算了筱雪。”尹蕭天勸道。

“不算也不能怎麽地,誰叫人家馬快。”尉遲筱雪憤憤然。沿途自然少不了她憤怒咒罵之聲,尹蕭天等人聽得慣了,嘻嘻哈哈與她打岔,過一陣便消了氣。到得開封城內,均開始犯愁。當日無人到過開封,因此便約了於開封城內相見,但開封城之大尚在他們意料之外,究竟約了何處相見,委實難知。於是隻得硬著頭皮,逐家客棧詢問。

四人正發愁間,忽聽得有人叫他們名字,舉目看時,見巫華池立於道旁向他們揮手。一時間均是喜出望外,奔上前相迎。久別相聚,自是有一番親熱感覺,巫華池領了他們四人回轉客棧,各敘別情。舒木楚得知自己確有親人尚在人世,而全家卻遭不明血災,真是又悲又喜。而尉遲筱雪等四人聽聞諸付二人慘死之訊,心下均是難過。

一番商議下來,眾人仍是無策,均想到周超縱折返路柳山莊,將一切告之祖涔驊,亦不會有何良策。歎息中,舒木楚忽思念起衛渡天來,心想:“衛大哥若在此,倒是個可以商議的人。可惜他卻不在了。”不知怎地,他與衛渡天相識不過一日,但他所識的人之中,衛渡天的才智武功均令他極為佩服,其豪氣更令人心折,因此不時便會想起他來。

那幾個多嘴之人聚到一起,不免又是閑談良久,舒木楚便自行回房中。他端坐在**,翻出那冊皓陽心經,依照上麵吐納之法閉目養息。這幾日他閑來無事,均在翻閱這本皓陽心經,至於有甚好處,倒也不去細想。隻覺得每一坐下,按書中所教習練,總覺得丹田一股溫熱之氣徐緩上升,慢慢散之四肢百骸,周身說不出舒泰。待內息遊完一個大小周天,方睜開雙目,深吸一口氣,收勢下床。他將心劍取出,雖然劍身已是纖塵不染,依舊是每日細心擦試一遍。念及臨行時於傲安交代的話,暗歎道:“連城訣說的不錯,衛大哥方才配得上這把劍。似我這等武功低微之人,持此劍在手,隻不過是糟蹋了這絕世好劍,說不準還會招來災禍。”怔怔想著,還劍入鞘,又用布細細包好。方將劍穩妥放下,卻聽得敲門聲急,便匆匆去打開房門。

巫華池等人一湧而入,紛紛搶著道:“筱雪在開封道上遇見一位姑娘,模樣似是韋姑娘。”

舒木楚皺眉道:“怎麽回事?”

尉遲筱雪將路途所遇之事說了,撇嘴道:“那女子便是你們所說的韋姑娘麽?一臉蠻橫驕縱之色,令人生厭。”舒木楚聽她細細道出那女子容貌身形,倒真的與韋明月十分相似。

“韋姑娘獨自跑出不平門,不知會闖些什麽禍?這大姑娘與筱雪一般,極愛惹事生非。”馮樂章道。

“呸,怎麽將她與我相比?我哪裏像她了?”尉遲筱雪斥了一句。顯然她對韋明月並無好感,因此極為著惱。

趙青檸郝然道:“都是我不好,一時聽她之言,便助她偷偷溜出家門。細想來,一個孤身女子行走江湖,確然不甚安全。”

“何止,若那騎馬的紅衣女子真是韋明月,以她的個性非闖禍不可。”曹陽銘亦道。眾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陣,舒木楚覺得此事理應告之於傲安,遂決定回不平門相告。曹陽銘等人對不平門極為好奇,均搶著要跟隨他去。

趙青檸麵上仍是微紅,道:“我便不去了,一來見了韋掌門尷尬,二來肩上舊傷尚未痊愈。”

“也好,你自在客棧歇息。”

尉遲筱雪道:“我也不去了,我留在此照顧趙姑娘。”她原本性喜好事,但對於韋明月無甚好感,連帶著對不平門也反感起來,便不願去湊這熱鬧。巫華池與馮樂章憋在客棧內幾日已覺氣悶,也說要跟著舒木楚前去,一路上好透透氣。

眾人走後,隻留下趙青檸與尉遲筱雪相對。趙青檸尚不覺如何,尉遲筱雪已覺尷尬。在趙青檸房內呆了片刻,她便如坐針氈,找了個借口徑自回房去了。二人除了吃飯同坐一桌,幾乎完全無話可說。日頭漸近中天,尉遲筱雪隨口說要上街買東西,便走出客棧,走在開封大道上,四顧這七朝古都的繁華之色。

趙青檸正坐在床邊靜靜候著,等待尉遲筱雪回來。忽然之間聽得外麵有雜亂而輕盈的步伐聲,正向自己這邊走來。她怔了怔,琢磨著多半是舒木楚他們回來了,隨即覺得時辰不對,不由十分納悶:“他們怎地這麽快便返回?難道半道折返?”正思忖間,步伐聲已近,停留在她的門口。隨即,“砰”一聲門被推開,她立時覺得不對勁,左手撐著床邊,右手兀自無力。隻見門口站著二男二女,笑吟吟地看著她,正是她曾經見過的連城訣的四個手下,合稱“琴棋書畫”的宋琴和、魏棋風、許書音、岑畫意。趙青檸大吃一驚,心往下沉,道:“你們想幹什麽?”此時舒木楚等人未回,尉遲筱雪又已出去客棧內隻剩她一人,就算完全未受傷時也決非這四人中任何一人之敵,何況還有傷在身,情勢真是十分不妙。但她終究是名門出身,臨危仍能勉強保持鎮定。

魏棋風微笑道:“趙姑娘莫怕,我們家公子請舒公子走一趟。”

趙青檸冷笑道:“你們這幫為虎作倀的小人,想要怎麽樣就直接說出來,不必假惺惺的裝客氣,現在隻有我一人,你們想如何宰割,我也無還手之力,不過我舒大哥他們定會替我報仇的。”

魏棋風笑道:“我們對姑娘當真並無惡意,既然舒公子不在,便請你與我們同去也是一樣。我們也不會將你怎地,你不用害怕。我們家公子素來最有憐香惜玉之心,趙姑娘貌美如花,他定不會為難你。”

趙青檸又羞又惱,心中驚懼暗升,她倒並不怕死,但聽魏棋風言下之意,以連城訣的為人,會將她怎樣,真是不問可知,想到此處她不由微微顫栗。正在此時,她聽得尉遲筱雪在樓下叫了一聲:“趙姑娘!”原來尉遲筱雪閑逛回來,看見房門大開,也不由奇怪,她心中起疑,於是遠遠的叫了一聲。

趙青檸一驚,心道:“尉遲姐姐也非他們敵手,可千萬別闖進來也遭了他們毒手。”於是大聲叫道:“尉遲姐姐,快走,快走!”

但宋琴和等人身手何等之快,一閃身便出了房門,與正在上樓的尉遲筱雪正麵相對,攔住她去路。尉遲筱雪大吃一驚,喝道:“你們把趙姑娘怎麽樣了?”

許書音道:“尉遲姑娘,我們並不想為難你,我們家公子隻是想請舒公子走一趟。舒公子不在,便請趙姑娘與我們同去也行。”

尉遲筱雪怒道:“什麽走一趟?你家公子不是好人,有種你們將我和趙姑娘全殺了,否則我決不讓你們帶趙姑娘走。”

許書音麵現為難之色,柔聲道:“何必呢?尉遲姑娘,我和魏大哥很承你的情,不想與你為敵,我們公子也無為難趙姑娘之意,隻是請她去一下,煩勞你轉告舒公子,想找趙姑娘,去城西折柳居。”

尉遲筱雪二話不說,刷的拔劍向最前的魏棋風刺去,魏棋風側身避開,怎奈她的劍如影隨形,附體而來,魏棋風與許書音一樣,都不想與她為敵,隻得左支右絀,不停閃躲,並不出手。他的武功並不比尉遲筱雪更強,如此隻避不還手,轉眼就險象環生。宋琴和本來背負雙手,並未行動,見魏棋風吃緊,一揮手,以袖風卷向尉遲筱雪的劍,將她的劍招接下。魏棋風閃身避開,看著尉遲筱雪,麵有慚色。許書音和岑畫意見宋琴和牽絆住尉遲筱雪,立即返身回客房,更不打話,雙雙搶上,架起**的趙青檸,從客棧二樓窗口跳了下去,趙青檸肩上傷勢未愈,竟無法掙紮,隻得被她們二人架上客棧門口一輛馬車。魏棋風跟著也退入客房,也自二樓窗口跳下,一躍上了馬車,揮鞭疾駛。尉遲筱雪見勢不妙,連刺三劍,想要逼退宋琴和,這三劍尉遲恭教她時,她學了整整一個月,原本是她的殺手鐧,趙厲無匹,既快又狠又準。宋琴和果然被她逼退幾步,雙掌輕推,劃了個半圓,將她的劍尖帶歪一邊。他掌上力道十分柔和,掌力圓潤,勁道類似太極推手,看來隨便簡單的一招便化解了尉遲筱雪趙厲的劍道。尉遲筱雪心下暗驚,但已無暇顧及自身安危,從他讓開的身側向前直衝,完全將後心暴露在宋琴和掌風之下,空門大露。這原是學武之人的大忌,但為了救趙青檸,她也顧不得更多了。好在宋琴和似乎並無傷她之意,任她從身邊衝過。其實他化解尉遲筱雪的三劍也是盡了生平之力,隻是他向來沉穩,不露聲色。尉遲筱雪衝到客房門口,隻見窗戶大開,不由叫得一聲苦,就想衝踏進房門,自窗口躍下。但宋琴和卻又追來,並拔出佩劍,向她背心刺去。她不得不反手一劍**開他的劍鋒。宋琴和的劍法慢而滯,但劍風厚重,將尉遲筱雪圍在當中。尉遲筱雪的劍法以快為主,他的劍卻附上內力,漸漸將尉遲筱雪的劍身粘住,尉遲筱雪越來越施展不開。單論劍法尉遲筱雪未必在他之下,但比到內力便有所不如,一來女子體弱,二來她比宋琴和年輕,光是學武時日便比宋琴和少了十年,漸漸給他迫得展不開手腳,連氣息都開始微窒。正在此時,宋琴和手下一鬆,尉遲筱雪登時覺得輕鬆,劍光一轉,甩開宋琴和的劍,不再被他的劍身粘住。宋琴和顯然隻是想要困住她,並無殺她之意,退開幾步,淡淡道:“尉遲姑娘,書音的話相煩轉告,在下告辭。”

尉遲筱雪怒道:“你們想要幹什麽?想要對付我木楚哥哥也不必用趙姑娘來威脅,這等卑劣行為你們也做得出,真是好不要臉!”

宋琴和道:“我們也無意用趙姑娘要脅舒公子,我們原是來請舒公子一談的,隻不過舒公子既然不在,我們隻好請趙姑娘了。”

尉遲筱雪道:“你們放了趙姑娘,我隨你們去!”

宋琴和搖搖頭,微笑道:“誰不知道趙姑娘是舒公子的心上之人,擄了她去,舒公子必然赴約,擄了你去,又有何用?你還是留下轉告舒公子好了。”轉身躍下二樓欄杆,在店小二張口結舌的注視之下,瀟灑淡然地走了出去。他跟隨連城訣最久,舉止言行都難免有點模仿連城訣,看上去背影意態瀟然,風度不減。尉遲筱雪呆立良久,頹然坐下,長劍“鐺啷”一聲墜地。她心中反複思量著宋琴和那句話:“誰不知道趙姑娘是舒公子的心上之人……擄了你去,又有何用?”擔心趙青檸的安危之餘,她心中舊痛重生,黯然無已。

不知呆坐了多久,舒木楚等人終於返回客棧。走到樓上,見到趙青檸的房門洞開,舒木楚一怔,加快步伐衝了上去,巫華池、曹陽銘等人緊隨其上,隻見尉遲筱雪呆坐房中,趙青檸**被褥散亂,人已不見。舒木楚大吃一驚:“筱雪,趙姑娘呢?”

尉遲筱雪無力地搖了搖頭,喃喃道:“被人抓走啦!”

舒木楚瞪大了眼,衝上去喝問道:“被人抓走?被誰抓走了?我叫你好好照顧她,你怎麽安然無恙,卻讓她被人抓走?”他眼中似欲噴出火來,怒不可遏。

尉遲筱雪一抬頭,看見他滿頭大汗,瞪目而視的樣子,不由得委屈,正想將許書音的話告訴他,轉念又想:“連城訣派人抓趙姑娘,不過是想引木楚哥哥去,我如將此話轉達木楚哥哥,木楚哥哥就算明知必死,也必然會赴約,以我們這幫人的武功,絕計對付不了連城訣。縱使請韋掌門幫忙,趙姑娘生死在他人之手,我們必然受製,我絕不能讓木楚哥哥履險。”當下閉口不語。

舒木楚見她不語,心中更怒,握著她雙肩,搖晃著吼道:“說話呀!趙姑娘呢?到底是誰擄了她去?”他平素十分冷靜理智,但遇到趙青檸出事,頓時便失了方寸,心誌大亂,連行為也變得粗暴起來。

尉遲筱雪抬頭看著他,心中痛的感覺更甚,顫聲道:“如果是我被人抓走,你可會如此惶急?”

舒木楚聽她這當兒還在問這無聊問題,心中憤怒已極,大聲道:“趙姑娘到底被誰抓走了?你說還是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