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中秋,葉落微寒。

秀次本來留在大阪城學習獨自處理公務,關白秀吉雖然沒有給過他什麽封號,卻早已經開始將他作為繼承人培養。奧羽檢地之後回京都和駒姬成婚後不久,他便舉家遷往大阪久居。平時的政務都壓在他身上,除了一些極其重要的文件需要發回京都請秀吉過目之外,幾乎他已經包攬了所有的政事,就算沒有繼承關白的稱號,可事實上已經權傾在握,隻差秀吉正式的讓賢、退居二線了。

今日便是栗名月,聽說秀吉會在聚樂第大辦觀月宴,可就算是想去,恐怕也不一定脫得開身,便隻得回了秀吉說是公事繁忙,恐怕去不了了。而這封信剛剛回出去,就聽傳令言曰:石田治部來訪。

三成的突然到來讓他很意外,按秀次自己的話說,三成是個地地道道的秀吉控。而秀吉此刻正在京都,三成沒有必要特意跑來大阪來探望自己吧?不過見他匆匆忙忙的樣子,秀次卻不由得略一蹩眉——看他如此慌張,也許是關於緋嵐的事情?

上次在山形的時候,本來是要一起再走一點路的,可是後來她卻提前一夜自己先跑了。雖然他也埋怨過:緋嵐怎麽這麽不講義氣。之類的話,可三成儼然早就知道了似的,並沒有多說什麽。既然人家兩口子都說明白了、他都不在意,那秀次還著急個什麽勁呢?既然三成來了,就要好好問問他家緋嵐君的狀況——在新都岩出山城過得到底怎麽樣了。

“出什麽事了?”秀次見他匆忙的樣子,卻暗暗覺得有些不妙,“是緋嵐君出什麽事了嗎?”

三成進了屋,隻坐到他對麵,微微點頭,“她不見了——說去京都找我了——可是我等了她好久都沒有到,她沒來你這裏嗎?”

“沒有啊。”他搖搖頭,“這幾日不論是毒蜘蛛雲緋嵐還是最上家的雲公主都沒有——一點消息都沒有。”秀次慌忙追問道:“岩出山城那邊探過消息了嗎?”

“當然。”三成說著,卻擰起了眉,丹鳳眼中透漏著絕對的不快,“都是因為那個伊達——她才會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早知道幹脆就不要讓她回什麽主家,幹脆跟我一道回了京都也就免了這麽多麻煩!”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什麽用處了——三成,政宗他說了什麽沒有?緋嵐往哪裏走了你知不知道?”

“說是在佐竹封地發現了她的佩槍。”他的臉色很不好,“佐竹——摺上原之戰後,和伊達關係最為交惡的就是佐竹……”

“不過你和義重大人關係還不錯,去問過他了沒有?”

他依舊是搖頭,“問過了——可是沒有。”他頓了頓,“這幾日我輾轉京都水戶之間,可是她卻音訊全無——莫不成——莫不成真的是出了什麽事了嗎?”

“三成你先別急,越慌是越想不出辦法的。你在沿途有沒有聽過什麽傳言?”

秀次的提醒卻讓他微微一愣:“若是傳言,我倒是聽說義重家臣之女夕顏——”說到這裏他卻怔住了——三成這才發現他從未細想過關於夕顏的傳聞!

刺肩不刺頸——這不僅疼而卻不一定會速死,再加之上次她所說的箭傷在肩——那會不會就是代表……

“什麽夕顏?你想到什麽了?”秀次見狀趕忙追問。

“糟了——錯過了!我錯過了!夕顏就是雲子!”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我回一趟水戶城去找義重。”

一說水戶城,秀次倒是先行反應過來,“等一下!”他叫住了三成,“今天栗名月,秀吉殿下會在今晚宴請各路大名——義重大人肯定會出席的,你若是去找他,倒是應該去京都!”三成聽了,隻是點頭應了,便匆匆出門。

秀次在之後便聽聞這十五夜所發生的事情全然不平常,比如也許是緋嵐的女子“夕顏”被獻給秀吉殿下,比如因為各種巧合,她則被賞給了三成。

聽及至此,秀次似乎也能鬆上一口氣——看來他們還算有緣,不知道這婚禮是要去哪裏辦呢。過幾日騰出了半天的時間,他便也趕去了京都。

可本來所想的鐵三角聚頭,卻並未如願。秀次進了門就發現三成依舊對案獨坐,他便徑自坐下,玩笑的調侃:“怎麽孤零零一個人,不叫你家雲子陪著你麽?”

三成握筆的手略一頓,卻很快抬起頭,說了句,“不要跟我提她。”

“……這——這又是出什麽事了?”秀次顯然是狀況外,“昨天不是一切順利嗎?你不是已經將她接回家裏了嗎?”

“我真沒有想到——我真沒想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刺殺秀吉殿下的準備!”他放下了筆,“要不是我昨天誤打誤撞將她接走,秀吉殿下會有性命之憂!”

“啊?”秀次一驚,“不會吧?我覺得她不可能像是能做出這種刺殺——不,就算是能,她可不可能心思縝密到設出這麽龐大的一個局。”他微微搖頭,“不可能——我感覺她一切的信條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她哪有那麽大的心計!?”

“知人知麵……不知心。”三成悶悶的哼聲道,“我真是……看錯了她。”

“……這是你猜的,還是她說的?”

“這不就是事實嗎?不僅身上帶著刀——她的忍者還在西丸附近被抓,這一切還有什麽好解釋的!?這分明就是連刺殺過後的路都鋪好了!”

“三成,我無數次的說過你太固執——”秀次也微微皺眉,回絕道:“認準了的事情,永遠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從來不聽別人的辯解。別人的想法,你也不想著去接受——我以為,這對她會是個例外,可是我錯了。”他緩緩的搖搖頭,“三成,你認識她比我要早得多,可是你為什麽就看不懂她呢?她的心地如何,去為伊達擋毒這件事你不就看的很清楚了嗎!?”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她……”三成重複著,卻終究難以承認這個明明已經推演好的現實。

“她喜歡你,我看得出來,連我都看得出來!”秀次上前半步,雙手按在他的書案上,“她對你解釋了對不對?可是你沒有相信她對不對!?”

“我不信——”本來執著的丹鳳眼中此時卻出現了一絲動搖,“我不信茶茶會指使她做這種事……”

“我信。”他頓了頓,穩了穩語調,“淺井茶茶心機很重,比雲緋嵐重得多。當局者迷,你看不清楚,是因為你看著她長大,她就像你的妹妹一樣,你容不得別人說她一個不好——對不對?可你為什麽不能從緋嵐的角度去重新推演一次這種事情到底是有沒有可能啊!?”他一字一頓的咬重了音,“三成,錯的是你,不是雲子。”

……

“三成……你為什麽……就不肯相信我呢?”

……

她的訴說一次次的回**在腦海——那是他所見過她眼中流出過的最哀戚的神色。

他該去道歉的——魔怔一般站起了身體,匆匆趕去伊達藩駐地,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返回之時,卻見秀次一臉驚慌的看著剛剛送抵的消息,可那紙上隻寫著——伊達家家臣毒蜘蛛雲緋嵐暴斃於陸奧岩出山城。

……為什麽,你卻連道歉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錯了——錯過了……再一次錯過後,卻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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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然,慘白的光芒冷冷的照向大地。

此時的緋嵐隻是抬起頭,望著他的臉,也沒有伸手推開,也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為什麽你會在這裏……”驚魂甫定,她微微垂下眼移開視線,“秀次白天來過,可你沒有出現。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我隻是怕我真的見到你的屍體的時候——我會崩潰。”說到這裏,他再一次環緊了懷抱,緊到難以呼吸。“秀次告訴了我你是假死,所以我馬上趕來救你。”

“好了,三成。”她此時輕輕地推了推他的身體,掙開他的懷抱,“為什麽要來道歉呢——明明已經說了那些話,明明逼著我做了決定……可為什麽現在要來道歉呢!?”此時的淚水止不住的盈眶而出,“三成你好自私……為什麽不能讓我一直恨下去怨下去……偏偏還要來擾亂我的心呢?”

“……我隻是以為……還有挽回的機會。”他伸手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滴。“對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我不想聽了!”她輕輕地搖著頭,“我不想對不起你們任何一個人——所以請不要再道歉了,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

政宗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二人麵前,和三成視線交匯的瞬間,他的臉上卻不慍不怒,隻是異常平淡的說道:“我這次會把她照顧得很好,請你放心,所以,也請放開我的未婚妻。”他咬重了最後的歸屬的三個字。

環住她身體的手臂緩緩地鬆開了。她以為三成會再說些什麽,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也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夜風中,隻留下絲絲落寞。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