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完醋又買了根棒冰, 蘇從意挑了草莓味,從中間掰開,分給陳聽晏。

陳聽晏其實不愛吃這種甜甜黏黏的東西, 但她遞來的, 他就接住。

西宛的盛夏隻有傍晚片刻是可以出門的,風從海岸吹來, 撫平柏油路麵反出的燥意,花樹影子晃動搖擺。

陳醋並不急著用, 蘇從意沒有坐公交, 拉著陳聽晏慢悠悠散步回家。

路過一個滑梯公園,正是晚飯時間, 裏麵沒多少小朋友。蘇從意興致勃勃地拐進去, 想找個滑梯試試。

陳聽晏舉著她吃掉一半的棒冰,看她鑽進紅色蘑菇屋, 順著梯子從蘑菇口鑽出來,坐在滑梯上方。

紅蘑菇算公園裏最大的滑梯, 梯道平直斜下,從上麵看像個小山坡。

“陳小花。”

蘇從意扶著滑梯兩側,叫他, “我下去的時候, 你要接住我。”

她的眼睛在夕陽裏亮閃閃的。

毛絨絨的碎發渡了層光。

像來自神明的旨意。

陳聽晏不由自主地往前兩步, 微微仰頭注視她, 答應:“好。”

他把東西放到一邊蘑菇椅上, 認真地朝她張開手, “你下來吧。”

“我會接住你的。”

蘇從意屈起腿正要往下滑, 挎包裏的手機叮叮咚咚響起。

她以為是魏淑打電話來催, 對陳聽晏比個手勢, 拿出手機看備注。

是柯溱。

她劃過接聽:“喂。”

那邊似乎有些驚訝:“原來您沒斷網啊,我還以為您失蹤了呢。”

不就是拒了他好幾次遊戲邀請嗎,看這陰陽怪氣的。蘇從意不客氣地道:“找你爹什麽事,趕緊說。”

柯溱:“這周末fox在西宛劇院開演唱會,我搶到兩張票,來不來?”

“fox?”蘇從意握住手機睜大眼,“真的假的?”

fox是她為數不多的從初中起就喜歡的搖滾樂隊組合,尤其是架子鼓主唱,蘇從意聽第一首歌就垂直入坑,和倪焦柯溱瘋狂安利。

倪焦喜歡爵士,不怎麽聽搖滾樂,柯溱被她推著推著倒是關注起來。

他倆高二暑假班還一起翹課,買機票去趕雲昌的草地音樂節。

柯溱在電話裏嘖一聲:“昨晚上就掛熱搜第二了,偶像住你家門口你都不關注,你是個假粉絲吧?”

最近心思全部擱在戀愛上,連微博都很少登錄。蘇從意心虛地摸摸鼻子,把話題拉回去:“我當然去。”

“那周末我在劇院西門等你。”

蘇從意:“你也去?”

“廢話。”柯溱反問,“老子搶的票為什麽不去?”

蘇從意本來以為是多出兩張要給她,她計劃著可以帶陳聽晏一起去,但現在的情況是拋下陳聽晏和柯溱一起,她下意識地看了眼滑梯下方。

陳聽晏還站在原地沒動,注意到她的視線,就把目光移了過來。

兩人對視,蘇從意捂住聽筒,對他小聲道:“我下去啦!”

她說著,手指用力扶了下滑梯邊緣,順著高高的梯道滑下去。

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額發被風淩亂地吹開,順著慣性後仰。後背讓人穩穩拖住,再輕鬆撈起來攬進懷裏。

鼻尖是清新幹淨的味道。

蘇從意單手隔著襯衫回抱住陳聽晏清瘦的腰,下巴擱在他鎖骨上。

電話那邊的柯溱聽見動靜:“你跟誰在一起呢?”

蘇從意:“我男朋友呀。”

柯溱:“……”

“你確定過來是吧?”他聲音不耐煩起來,“行,掛了。”

電話掛斷。

陳聽晏把人從懷裏拎起來,手指幫她捋順劉海,問:“柯溱?”

“嗯。”蘇從意沒打算瞞著,一五一十道,“我喜歡的樂隊這周末在西宛開演唱會,柯溱搶到兩張票。”

陳聽晏手上動作停了下:“……你要和他一起去嗎?”

蘇從意沒說話。

看出她的猶豫,陳聽晏鬆開她,把蘑菇椅上的東西拿起來,說:“想去就去,畢竟機會難得。”

“你不介意?”

蘇從意雖然遲鈍,但從一開始就能看出來他倆關係很緊繃。

將快要融化的半截棒冰隔著包裝袋遞給她,陳聽晏反問:“你想去嗎?”

蘇從意點頭。

“那就去吧。”陳聽晏溫聲道,“我沒關係的。”

他這麽寬容大度,蘇從意反而不好意思了,接過棒冰:“你呢?”

兩人並肩往公園外走。

陳聽晏把裝著陳醋的袋子換到右手,牽住她:“我在家等你回來。”

他說得很乖巧。

蘇從意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有點於心不忍。她咬了口融化的草莓冰沙,道:“你也可以出去找朋友玩,不要總是待在閣樓裏。高考結束也有時間了,多出來轉轉,看看別人。”

畢業之後,陳聽晏好像沒有再和零班的同學聯係過,也不見他有什麽社交活動,注意力都放在她這裏。

前麵是個紅綠燈路口。

數字一格一格跳動。

陳聽晏低頭看她幾秒,用指腹蹭掉她嘴角的草莓汁,動作漫不經心,語氣卻很認真:“不用看別人。”

他說,“我隻看你一個就好。”

蘇從意回到家,把陳醋給魏淑,進了臥室。

她躺在**,對著天花板走神片刻,拿出手機點開柯溱的微信。

【我不去了。】

那邊回個問號。

蘇蘇:【我有段時間沒聽他們的歌了,到場可能也合唱不來。】

【忽悠誰呢?】柯溱不信,【咱倆歌單共享,最近播放是狗聽的?】

“……”

忘了這茬。

回頭就把共享關了。

蘇從意裝死,不再搭理他。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在**翻個身,和床頭櫃上擺放的皮卡丘麵麵相覷。

這隻玩偶是第一次約會時,陳聽晏在商場娃娃機抓給她的。

皮卡丘眼睛是兩枚黑晶石圓珠,蘇從意對著它看了會兒,聯想到今天傍晚在十字路口,陳聽晏的眼睛。

同樣的漆黑幹淨。

裏麵隻裝著她的影子。

蘇從意扯起被角蓋住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悶悶地難受起來。

足不出戶的日子又過兩天,倪焦找到桐角巷。

蘇從意從閣樓出來,聽見魏淑在樓下叫她,踩著台階咚咚咚跑下去。

樓梯口立著道高挑身影。

“焦哥!”

她有些驚喜,“你怎麽來了?”

倪焦說:“給你送東西。”

蘇從意帶倪焦進了自己的臥室,把魏淑切好的水果盤放到書桌上,用小叉子叉起塊西瓜,送到人嘴邊。

倪焦低頭咬下,咽下去才問:“你怎麽談個戀愛跟歸隱了似的?除了陳聽晏誰都約不出來你。”

“熱戀期嘛。”蘇從意不甚在意地笑著說,“理解一下。”

倪焦見她沒受什麽影響,從口袋裏摸出兩張紙:“柯溱讓我給你的。”

是演唱會門票。

蘇從意問:“他不去了嗎?”

“他說他那天有事。”倪焦把票放到桌上,從玻璃碗裏撚起顆青提,隨口道,“明天就可以查分數了,你要報什麽專業?”

蘇從意正捏著門票仔細打量,唔了聲,說:“我想學戲文。”

她平時喜歡研究戲劇影視和漫畫文字劇本,這倪焦知道,但是:“清大沒有戲文專業吧?”

“我不去清大呀。”蘇從意說,“我準備考雲昌大。”

倪焦聞言驚奇地挑起眉:“你不跟陳聽晏去清大了?”

蘇從意放下門票,點點頭。

今年的理綜題目不算簡單,她對過答案也估算過分數,如果那道拿不準的物理多選蒙對答案的話,勉強可以夠上清大的最低錄取分數線。但可供挑選的專業太少,她也不喜歡。

大部分戲劇影視文學專業隻錄取藝考生,她特地上網查了。雲昌大去年把戲文從藝術類招生劃成文學院普通類,相應的分數線也提高了。

不過她估算的完全夠用。

聽她解釋完,倪焦搭著長腿思索片刻,指尖敲擊桌麵:“你的成績報雲昌大吃虧了,真不考慮去北京嗎?畢業發展機會也要比雲昌多許多。”

“不了。”

蘇從意說,“我還沒想好畢業留在哪工作呢,說不定又回西宛了。”

她拒絕得幹脆又利落,讓倪焦感到意外,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本以為她會和陳聽晏一起去北京。

可北京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毫不糾結地選擇雲昌。

不會為了任何人停下腳步。

這是倪焦認識的蘇從意。

有些人生來就自由得像一陣風。

誰也握不住。

分數出來那天,蘇從意中午吃過飯,早早地把電腦抱到閣樓上,搬著椅子坐在陳聽晏旁邊。

查分通道半夜開放的,零點到一點服務器又卡又崩,現在人倒不算多。

陳聽晏點進查分網址,頁麵像吃過德芙,無比絲滑地加載了出來。

蘇從意有丟三落四的毛病,準考證在考試前都保存在陳聽晏那裏,他對她的基礎信息了如指掌,熟練地敲下排準考證號,又輸入身份證號碼。

鼠標點擊查詢之前,他轉頭看向蘇從意:“我點了?”

雖然提前估算過分數,蘇從意還是很緊張。她把臉埋在陳聽晏胳膊上,頭也不抬地說:“快點快點。”

她像隻埋沙子的鴕鳥,陳聽晏彎彎嘴角,移動光標點下查詢鍵。

成績單一秒刷新出來。

明顯感覺到她壓住的手臂微微繃緊,蘇從意的心髒跟著提到喉嚨口。

她死死地揪著陳聽晏的袖子,往上露出小半張臉:“……怎麽樣?”

陳聽晏一行一行掃過單科分數,最後看向總分。視線停頓兩秒,他不緊不慢地問:“你覺得怎麽樣?”

“肯定比六百四高……一點吧?”

她嗓子都發顫了,陳聽晏不再吊她情緒,輕鬆地嗯了聲,把電腦屏幕轉向她:“不止一點,高出很多。”

“六百六十八。”

“嗯?!”

蘇從意刷地抬起頭,一把扯過電腦,對著總分數來來回回確定十幾遍,最後驚喜地撲向陳聽晏:“比我估的還要高!嗚嗚嗚太棒了!我做夢都沒想到能考怎麽高!陳小花謝謝你!!”

陳聽晏回抱住她,被她的快樂傳染到,也愉悅地彎起眼,溫和道:“我沒幫什麽忙,是你自己的努力。”

她開心地在他懷裏蹭來蹭去,陳聽晏摸摸她發頂,“按清大往年的錄取分數浮動線,你應該可以夠上。”

蘇從意從他懷裏探出頭,眨了下眼:“我沒告訴你嗎?我不去清大。”

清大能讓她挑的專業確實少,陳聽晏停頓一下,覺得可以理解,耐心地給出建議:“那北京其他學校……”

“我也不去北京。”

蘇從意輕快道,“我準備去雲昌。”

聽到這個距離北京兩千公裏的城市,陳聽晏眼裏的笑意漸漸消失。

他重複了遍:“雲昌?”

蘇從意還沒有意識到氣氛的變化,自顧自點頭:“對呀,雲昌大,專業我也想好了,戲劇影視文學,是我感興趣的方向,肯定很有意思。”

陳聽晏沒說話,他看她片刻,眉間蹙起:“我不建議你報雲昌大。”

他理性分析,“你完全能去北京上海選擇很好的學校,雲昌大的師資和校友會排名,你報了是在浪費分數。”

雲昌大其實也是985雙一流。

隻是沒有排入前十。

在岱宗第一看來,除了國內兩所頂尖學府,其餘院校都是浪費分數。

“可雲昌大的戲文是目前我能挑到的最好的了。”蘇從意覺得陳聽晏不理解她的意思,“隻要讓我選擇喜歡的專業,我就不覺得浪費。”

陳聽晏還想再說什麽。

蘇從意搶在他前麵開口:“我已經決定了,我這個人沒什麽特別大的追求,隻想做自己喜歡的事。雖然分數可以去清大,不去很可惜,但比起可惜,我更想滿足暫時的願望。”

放在桌麵上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陳聽晏沉默半晌,低聲道:“你之前的願望,不是和我一起去北京麽?”

“北京沒有我喜歡的專業呀。”

他眼裏光影細碎地晃動,蘇從意在裏麵捕捉到一絲不安,她反應過來什麽,伸手圈住他清瘦的手腕,“你是擔心異地戀嗎?”

指尖安撫地摸摸他的腕骨,“就四年而已,我不考研,我們也不會分手……你對我這麽沒信心嗎?”

陳聽晏沒說話,他抿直嘴角,手掌反過來按住她的,抬起眼簾,淡淡道:“那我和你一起報雲昌大。”

蘇從意愣了下,以為他在開玩笑,提醒:“你已經被保送了。”

“可以拒絕,複讀一年。”

陳聽晏根本不放心上。至少西宛距離雲昌,要比北京近一半。

他的表情不像說笑。

蘇從意臉上笑容消失,她不太理解:“你是……你沒有這個必要。”

“我覺得有。”

陳聽晏打斷,下頜繃緊,箍住她右手,眼睛固執地盯著她,“我想和你待在一個城市,一所學校,最好是一個校區,每天都能見到你。”

他聲音忽然啞掉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像今天告訴我你不去北京要去雲昌那樣,明天也告訴我你不喜歡我了你遇到了更喜歡的人。”

房間裏的空氣在這一秒鍾停滯住。

蘇從意怔怔地看著他。

浮塵在空中輕飄飄地晃**在窗簾縫隙透進來的陽光裏,像透明的魚。

她沉默了好久,開口:“你是因為這,才想報雲昌大嗎?”

“嗯。”

他輕聲承認。

胸口堵住似的滯悶,蘇從意深呼吸一下,抽出被他壓住的手,神色罕見地凝重下來:“陳小花。”

她第一次這樣叫他的時候,臉上沒有帶笑,“你知道嗎?你不能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別人身上,誰都可能會離開你,能陪你的隻有你自己。”

“而且人總會遇到更喜歡的,你沒必要因為我們才談了一個月不到的戀愛,就放棄更好的選擇來找我。”

陳聽晏對視進她眼裏:“如果看不見你,那稱不上更好的選擇。”

他真的很偏執。

蘇從意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她搓搓頭發:“你這樣不行的,你不能以我為中心,你得看看別人,看看外麵的世界,而不是隻呆在有我的地方。”

“我這個人經常三分鍾熱度,一時興起,我根本靠不住的。”

陳聽晏的瞳孔微微睜大,他很安靜地看她片刻,過了會兒,他喉結往下滾動一下,艱澀地問:“你之前說要和我結婚……也是一時興起嗎?”

蘇從意沒想到話題會轉移到這個地方,她愣了下,否認:“不是,這句話我是認真的。”

陳聽晏卻在這一點上追問起來:“那你打算多少歲和我結婚?”

“我……”

蘇從意張張嘴,神色猶豫。

他們才剛過十八歲而已,就考慮這個事情,未免也太早了吧。

卡頓半晌,她生硬地轉移話題,“反正你不要複讀,好好去清大。雲昌離北京也沒有很遠,坐飛機的話……”

嘩啦。

有什麽東西被放到桌麵上。

蘇從意低頭,看見黃色包裝袋的零食,她當初送給陳聽晏的。

陳聽晏看著她,眼神有點冷淡。

“你騙人。”

他眼眶泛紅,扯起嘴角笑了下,“明明到現在,我也沒比過玉米脆片。”

蘇從意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件事會變成一包玉米脆皮引發的慘案。

早知道這樣。

當初讓它在超市過期好了。

誌願填報截止到後天結束,蘇從意卻沒有提交的心情。

她是喜歡陳聽晏的。

這點毋庸置疑。

而且就是因為喜歡,她才不想讓陳聽晏隻圍著她轉。

她從小接受放養教育,在她的認知裏,對一個人好,就要多給一些自由。談戀愛的初衷是為了讓彼此開心,她沒有想過陳聽晏這樣看似冷淡的人投入一段感情會如此竭盡所有。

她本以為自己是付出更多的一方。

可她隻是善於表達。

她天生就有充沛的表達欲,能把三分喜歡表現成十分。

但陳聽晏擅長克製。他對她的喜歡,僅僅是他展現出來的十分之一。

剩餘的都被壓抑著,像冰山下的岩漿,洶湧而出時會把人燃成灰燼。

蘇從意從未承受過這麽濃烈的情感,成為別人的全世界很不好受。

也許風眼隻是無心之舉,卻會給蝴蝶帶來新的毀滅。

這份喜歡太沉重。

她無法給出價位同等的回應,還把陳聽晏困在了隻有她的世界裏。

蘇從意不知道該怎麽辦。

戀愛陷入短暫危機,她想讓雙方都冷靜冷靜,於是接連兩天沒再聯係陳聽晏,也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心情持續低落,周四那天她幹脆早早起來,帶著門票去演唱會。

叫了倪焦一起。

轉移下注意力,可能會開心點。

和倪焦說了地址,蘇從意等在劇院西門,無聊地點開消消樂。

兩局結束,頭頂落下個聲音。

“今天終於舍得出門了?”

蘇從意抬起臉,看見柯溱,歪頭往他身後找:“焦哥呢?”

柯溱抬手按住她的腦袋把她推回去:“焦哥有點急事,讓我替補。”

蘇從意:“……哦。”

“誒你什麽表情?”柯溱不爽,“爸爸忙著打排位呢,願意來就不錯了,你不感恩戴德還拉拉著張臉?”

“行行行。”

蘇從意懶得跟他吵,“感謝你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敷衍我,走吧。”

她其實無所謂。

誰來都行,她隻想緩解下情緒。

fox近些年有幾首出圈作品,粉絲漲了不少。門口周邊賣的火熱,蘇從意排半天隊才買到熒光棒和燈牌。

柯溱跟在她旁邊,順著人流往劇院裏進,感覺她一路上話都很少。

他有心想問,話到嘴邊又咽下去,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柯溱搶的票位置很好,視野對向看台毫無遮擋。一首熱場老歌結束,場內氣氛逐漸嗨起,直到蘇從意最喜歡的架子鼓主唱上台,她情緒徹底被調動到頂點,煩心事都拋到一邊,跟著人群大聲合唱,瘋狂揮動熒光棒。

等中場休息,她嗓子又幹又疼,抱著桃子味脈動咕咚咕咚灌水。

波動起伏的熱情被水淹沒,恢複平靜,一層霧霾再次籠罩心頭。

見她兩分鍾前還扯著嗓子衝人鼓手表白,現在又安靜如雞,柯溱終於關心出口:“你今天怎麽了?”

蘇從意沉默半晌,擰上瓶蓋,抬頭看向柯溱,沒頭沒尾地反問:“喜歡和自由,你更偏向哪一個?”

柯溱對上她澄澈潤黑的杏眼,心髒在喧鬧翁亂的人群裏跳動起來。

他很想說我偏向你。

但僅限於想想。

“……什麽破問題。”柯溱嗤地笑一聲,吊兒郎當地道,“我肯定選自由啊,誰會把那點不靠譜的腎上腺激素當全部,這不純純傻冒嗎?”

“那如果,”蘇從意加上前提,“如果你是很喜歡很喜歡呢?”

柯溱收起笑,盯著她看了會兒,目光移向前方:“我還選自由。”

反正。

我很喜歡很喜歡的那個人。

從來也不看我。

旁邊的人不再發問。

她又安靜下來,柯溱有點不習慣:“你突然問這幹嘛?誰給你出的腦殘選擇題,陳聽晏那狗嗎?”

聽到這個名字,蘇從意精神了些,擺擺手說:“不是。”

柯溱拋著熒光棒,不鹹不淡道:“我給你提個醒,遇到別人,你可以選喜歡,但陳聽晏,你必須選第二個。”

“他沒你想的那麽安全。”

蘇從意微怔:“……什麽意思?”

柯溱卻不說了。

演唱會還有五分鍾開始下半場,蘇從意喝完一瓶飲料,怕等下影響發揮,卸了包丟給柯溱,去找洗手間。

女孩子的包小小軟軟的,包帶上掛著流淚貓貓頭。柯溱伸手揪了一把玩偶的絨毛,夾層裏有東西在震動。

他沒管。

震動片刻後,停下。

過半分鍾,又打來第二次。

柯溱抬頭環視一圈,去洗手間的人連個影子都見不著。

他把手機從包裏拿出來,準備掛斷再回個消息通知對方等會兒聯係。

屏幕亮著,備注一閃一閃。

柯溱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三個字,指尖在手機上方懸了片刻,滑向接聽。

嗡嗡——

耳邊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響,蘇從意回過神,下意識地把手摸向口袋。

餘光裏有人弓著背站起來,一邊道歉一邊順著過道邊緣往外走。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接個電話。”

蘇從意收起腿,等那人出去後,將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劃開屏幕鎖。

微信裏依舊沒有進來新的消息。

……行。

對著空****的聊天框死亡凝視,蘇從意磨著後牙笑一下。

真行。

六年過去,這人本事越來越大了。

不接我電話。

不回我消息。

她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兩下,果斷把置頂的人重新關進小黑屋。

——那你以後也別回了。

黑名單裏多一位熟悉的老朋友,蘇從意按滅屏幕,心情舒暢不少。

電影推進到結尾,年少分開的男女主多年後在公司重逢,破鏡重圓。

蘇從意靠在椅背上,看著熒幕裏甜蜜擁吻的小情侶,心裏冷笑連連。

哪有那麽容易和好。

等著吧。

他早晚又跟你分手。

整個放映廳除了蘇姑娘不道德地企圖篡改劇情,周圍觀眾都被甜到飛起。

尤其是前排的女孩,激動地直掐男友胳膊:“我的天好浪漫,滿天星的花語是永遠守護在你身邊,嗚嗚嗚太會了……你能不能跟人家學學?”

男生被掐地嘶了聲,也不生氣,表情寵溺地道:“我上午還送了你薔薇花呢,你怎麽不搜搜它的花語?”

女孩:“是什麽?”

男生:“戀愛開始呀,笨蛋。”

女孩瞬間羞紅小臉,半真半假地錘他一拳,嬌嗔:“討厭~”

後排圍觀全程的蘇從意:“……”

眼看這兩人要圍繞花語展開濃情蜜意的討論,蘇從意深吸一口氣,俯身扒著前排椅背,拍了拍兩人肩膀,把沒吃完的爆米花遞出去。

兩人懵逼地轉頭瞅著她。

“知道它的花語嗎?”

蘇從意撚起一顆爆米花放進嘴裏,哢擦嚼碎,盯著兩人麵無表情地繼續說,“看電影時請保持安靜。”

兩人:“……”

一場觀看體驗極差的電影結束,蘇從意拎著包出了放映廳。

外麵果然下起暴雨。

雨珠在地麵流淌成河,街道車燈連成模糊的光帶。商場外一排店鋪浸泡在雨中,星巴克的雙尾海神店標被衝刷出一種濕漉漉灰蒙蒙的頹敗感。

不少沒傘的行人聚在玻璃門前躲雨,進出口的紅毯沾滿鞋印水跡。

蘇從意靠著盆栽邊的牆壁上刷了會兒視頻,網約車在門外停下。

對了眼車牌號,她將皮質挎包取下來遮到頭頂,推開玻璃門跑出去。

短短一段路,大衣肩袖被淋濕。

她坐進車裏,往後捋了把潮濕淩亂的長發,覺得今天的妝白化了。

司機問:“淮安街區朝渝湖?”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蘇從意抬頭,對上後視鏡裏那張兩個小時前才見過的臉,驚訝。

“是你啊,師傅。”

App隨機接單,用戶信息匿名,司機也意外:“呦,小姑娘約完會了?”

司機回頭往她旁邊的空位瞄一眼,“你男朋友不跟你一起回家?”

蘇從意笑容略收:“他沒來。”

“沒來?”

司機一腳油門轟上路,嘖嘖道,“跟你這麽漂亮的姑娘約會都不來,小夥子心真狠,沒前途呀。”

“師傅您別這麽說他。”

蘇從意用紙巾擦著衣袖上的雨珠,淡淡道,“估計路上有事吧。”

司機聞言,忍不住想誇一句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又聽她接著補充。

“比如出車禍了。”

司機:“……”

他錯了。

這是一對狠人。

作者有話說:

趕在尾巴尖上回歸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