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久別重逢訴衷腸(上)

梁翊高興得發瘋,他告誡自己不要露餡,可他卻一直抑製不住嘴角上揚。或許是幼時一起闖禍、一起玩耍、一起做夢的回憶太過溫馨,或許是久別重逢太過喜悅,或許是“發小”兩個字太過親切,梁翊不停地嘿嘿傻笑。

不過他也納悶,這個眉清目秀、身材頎長的青年,哪裏還有半點小胖墩笨拙的影子?而且,那個膽小憨厚的楚寒,何時出落得如此沉穩成熟?隻有那雙眼睛,還像小時候一般清澈明亮,瑕疵不染,好像世事艱難、家道中落,並未給他帶來一絲陰霾。

楚寒詫異地看著梁翊的表情,喃喃道:“這位大哥,你莫不是瘋了吧?”

“你才瘋了呢!”梁翊笑罵道,他多想告訴楚寒,他就是世安哥!可他不能說。他現在隻能是梁翊,是梁若水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小兒子。

梁翊頓了頓,溫和地說:“怪不得我覺得你眼熟,原來我在京城見過你,我叫梁翊,你還記不記得我?”

楚寒一愣,驀然回憶起來,他驚喜地說:“我記得!你是梁大人的兒子!當時你剛來京城,我和世安哥還去找過你,可惜你那時候太害羞,根本就不跟我們一起玩兒!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啊!”

梁翊心想,明明是金世安、楚寒調皮搗蛋的名聲太過響亮,梁大人才不讓兒子跟他倆一起玩兒。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這十四年裏,他已經活成了梁翊的模樣了。他的舊姓名,也早就拋卻在了陰雲密布的華陽城,湮沒在直指司血腥的大牢裏了。從此,除了雲莊主,沒有人喊他“世安”了。

此時,聽到楚寒提起“世安哥”,梁翊心裏頗不是滋味。他盡量像一個久別重逢的朋友,跟楚寒聊了起來:“我也很開心,好久都沒有遇到京城舊人了。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楚寒不自然地笑笑,說道:“唉,實不相瞞,過得很糟糕。我爹被貶到了越州,我娘剛到那裏,就染上了肺癆,又沒錢醫治,很快就去世了。我爹娘感情深厚,我娘走後,我爹也一直未娶。這麽多年,都是我和我爹兩個人相依為命。“

聽到楚伯母已經去世了,梁翊心裏咯噔一下,他低下頭,默哀片刻,才問道:“那你父親呢?“

“別提了,我此番上京,就是為了救我爹。”楚寒眼神焦慮起來,語氣也低沉了許多:”你也知道,越州天高皇帝遠,安瀾郡守方淮是越王的嶽父,他又與各級地方官互相勾結,十分囂張霸道。我爹素來耿直,從不屑與他交往。對於他的惡行,爹已經幾番上奏朝廷,但每次奏折都是落入方淮手裏,所以朝廷對他的惡行一無所知。近來夜秦又頻頻侵犯越州領地,我爹隻是一個小小的步兵都頭,他隻能頻頻寫信給越王,希望自己能披掛上陣,打擊夜秦的氣焰。方淮怕我爹一戰成名,再被朝廷重用,所以一直各種阻攔,還想方設法陷害我爹。無奈我爹一不貪,二不懶,除了喜歡結交一些江湖人士,再無其他把柄可抓。可就這一點,便被他利用,他說我爹與遊俠串通一氣,違背朝廷旨意。他們又模仿我爹筆跡,寫了一些抨擊朝廷的文章,言辭間不忘提及京城舊事。他們把這些文章藏在我爹的書房裏,後來又被他們搜了出來,我爹就被關進大牢了……這幾項罪名加起來,我爹就是不判死刑,也得關一輩子了。我爹擔心方淮他們對我不利,想方設法讓我離開越州。但我娘早逝,家中剩下我和我爹了,我怎能扔下爹一人不管?我無處伸冤,又無力劫獄,隻好上京去求助。”

梁翊靜默地聽完,心情越來越凝重。楚寒是家中獨子,自幼備受寵愛,想要的東西應有盡有,所以他一直天真爛漫,不諳世事,十分單純好騙。如今,他要翻越崇山峻嶺,涉過河流險灘,去京城求人救父親……這對楚寒來說,有多艱難?

楚寒見他沒說話,便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不該跟梁大哥說這些的。“

“楚寒,你可有對策?”

楚寒滿懷希望地說:“我想好了,我要去京城找陸侯爺,隻要他肯幫忙,我爹就有救!”

楚寒口中的陸侯爺,梁翊自然十分熟悉,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會活下來。陸岩的父親是大虞國的開國功勳,是赫赫有名的“平國公”。陸岩早年從軍,因平定西北叛亂、討伐北齊有功,位至鎮西北大將軍。他雖沒有繼承父親的爵位,但也憑自己的軍功封侯,陸氏一族在京城無比顯赫。

在壬子之亂以後,陸岩重病一場,病愈之後,便將手中兵權悉數交還,從此做起了富貴閑人。陸侯爺的長子陸功現在被封了平西將軍,駐紮在河西,鎮守大虞國的西北防線;次子陸勳幼時便被選進宮,曾受金穹指導,現在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若論武功,在王親貴族乃至整個京城裏,都無人能成為其對手。不僅如此,他還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不少京城小姐為他熬到了大齡難嫁。當年京城的那場暴亂,讓很多跟太子親近的貴族銷聲匿跡,陸家卻得以存活下來,並且依然家門鼎盛,不得不佩服陸侯爺的治家之道。

想起陸岩的為人,梁翊將手放在唇邊,思忖道:“陸侯爺一向韜光養晦,不知道他會不會幫忙啊?”

楚寒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知道,我爹也說,陸侯爺小事會出頭,但大事不敢指望,讓我不要去找他。但是陸侯爺跟我爹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我家剛到越州的時候,他還給我家寄過很多東西。我現在沒有辦法了,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救我爹。這一路上,方淮派了好多人殺我,他對我尚且如此,那對我爹呢?我真的不敢想了……”

梁翊十分為難,若不是要救小六的妻子,他肯定毫不猶豫地就跟楚寒去京城了;可是小六因他而死,如果不救他的家人,梁翊會內疚一輩子。

想到這裏,梁翊將身上的銀兩悉數掏出,硬塞到楚寒手裏,說道:“這算我借你的,京城上下都需要打點,身上不能沒有錢;另外,我也寫一封信給陸侯爺,他看了我的信,應該也會有所觸動。還有,你也不要擔心楚伯伯,我在越州有朋友,我這就飛鴿傳書,讓他上下打點一下。”而且,他暗自打定主意,要找一個兄弟在暗中保護楚寒,讓他能平安見到陸侯爺。

楚寒感動不已,說道:“梁大哥,好不容易見一麵,你就如此幫我,我過意不去啊!”

“沒事,常在江湖走,誰沒有著急的時候。”梁翊坦然一笑,繼續說道:“我還有要事在身,否則我就跟你一起去京城了。”

“不要了,我已經夠麻煩你了,梁大哥。”楚寒感激地笑笑,繼而想起了什麽,又道:“不對吧?我應該喊你一聲二哥吧?”

梁翊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哥哥梁頎,也早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你喊我一聲大哥也無妨。”

“哦哦,真是抱歉。”楚寒趕忙說道。

“無妨,你也別耽誤時間了,快去京城吧!”

梁翊剛說完,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暗暗叫苦,官兵來了,又免不了一場惡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