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棘被他們看得有些發愣,偏偏這些人看過來的表情還大有不同。賀明川麵上帶著波瀾欲起的審視與打量,扶晚晚茫然的神色裏透出幾分恍然與熟悉來,薑乃冬則是一副看上去,隨時都要起身去上廁所的緊迫模樣。

他不明所以地將外賣放在桌上,見眾人視線隨著他的動作,也緩緩移到了桌麵上來。程棘伸向外賣袋的手指稍有遲疑,最後不太確定地抬眼望向他們,“都這麽看著我幹嘛?難道你們也想吃?”他略顯警惕地將外賣拽向自己,“點的時候你們都不吃,點完以後你們都要吃,可沒這麽多甜品分給你們。”

賀明川這才眸光動了動,不緊不慢地看向他道:“吃什麽吃?你自己吃吧。”

程棘愈發覺得一頭霧水起來。

他先是看了看在場的另外兩個男生,捕捉到他們眼中熟悉的困惑以後,才放棄般地將臉轉向了最為老實的扶晚晚。後者接觸到他期盼的目光,果真就輕輕動了動嘴唇,下意識地想要出聲回應他。

薑乃冬眼疾手快地打斷兩人的互動,低頭湊過去看扶晚晚餐盤裏的菜色,“這個土豆燒排骨好吃嗎?”

扶晚晚的注意力瞬間被他轉移到飯菜上,也跟著低頭望向自己的餐盤道:“還行,你要吃一點嗎?這邊我沒有動過。”

薑乃冬聞言搖了搖頭,“不用了,我隻是問問。”

程棘被兩人遺忘在旁邊,滿心惦記著要吃自己那份甜品,很快就將剛才的事忘到了腦後。

相安無事地吃完這頓晚飯,離晚上的球隊訓練還有點時間,薑乃冬打算回宿舍去休息。一行人走出食堂大門時,薑乃冬忽然記起宿舍裏的那把傘,轉過頭來提醒程棘道:“你的遮陽傘被我拿回了宿舍裏。”

“那把傘不是我的,你晚上訓練帶過來就行。”後者語氣大喇喇地回答。

旁邊的賀明川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道:“借了別人的東西,用完還不趕緊還。”

程棘不由得露出幾分悻悻的神色來,“今天晚上就還。”

賀明川雙手插在褲兜裏,麵朝宿舍樓的方向輕輕揚起下巴,“現在走過去拿,不就兩分鍾的事情?”

薑乃冬見狀,也跟著出聲問道:“你要跟我回宿舍拿嗎?你在大門外麵等,我幫你送下來。”

“這我現在真去不了,”程棘滿臉為難地指了指另外兩人,“我跟他們還有點事情要做。”

薑乃冬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那我還是——”

“我跟你去拿吧。”賀明川忽然打斷他的話。

薑乃冬:“……”

好不容易強作鎮定地吃完晚飯,現下又要和賀明川獨處,他還沒完全放穩回去的那顆心髒,不安與緊張又不受控製地往外滲了出來。

“你去嗎?”匆忙慌亂之間,他又語調緊繃地問了一遍。

“不然呢?”賀明川神色平常地反問,“其他人都沒空。”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薑乃冬隻能按捺住翻湧的情緒,強撐著努力定了定心神,“那我們走吧。”

他們就先和門口其他人分開,轉身朝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傍晚六點的天空已經染上暮色,橘紅色的落日搖搖欲墜地掛在西邊,夕陽餘暉擦過賀明川英挺的臉龐投落而下,在金橘色的光線裏清晰勾勒出他的輪廓。薑乃冬走得步子稍稍落後於他,頻繁地從夕陽裏悄悄轉過臉來看他,意圖從他的側臉上窺得零星半點的情緒變化。

然而他自以為的小動作,都被賀明川盡數看在眼裏。最後一次看向他時,賀明川直接停下腳步回頭問:“看我幹嘛?”

被抓了個正著的薑乃冬臉上有點熱,“……別人也都在看。”

賀明川聞言,直直抬眼朝道路兩旁掃了過去。對上他眼眸的女生紛紛掩飾般地低頭,賀明川麵不改色地收回目光平平敘述,“她們看我是覺得好看,你看我也是覺得好看?”

被對方一席話點破心底的念頭,薑乃冬仍是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道:“我是。”

“是嗎?”賀明川索性不再繼續往前走,而是雙手抱臂微微俯身湊近了他,近乎麵無表情地將目光鎖定在他臉上,不打算放過他的任何表情變化,“有多好看?需不需要我站在這裏,先讓你看上兩分鍾?”

饒是薑乃冬再怎麽喜歡他,這會兒也沒膽子再盯著他的臉看。 他唯恐避之不及般地擺手拒絕,擔心被對方看穿自己心中想法,低著頭遮遮掩掩地從賀明川麵前退開,一邊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前方,一邊語氣幹巴巴地撂下話道:“我先上去拿傘。”

很快走到他們住的宿舍樓下,薑乃冬三步作兩步地跨上台階,拿校園卡刷開門禁走進去,反手要將身後大門帶上時,卻感覺到了來自門上的輕微阻力。

他愣愣地停在原地回頭往後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賀明川那張英俊的臉龐。

賀明川跟在他身後邁上台階,見他堵在門邊半晌沒有任何動作,抬起手臂扶住門框低眸瞥向他,嗓音淡淡地提醒道:“讓我進去。”

薑乃冬神色微懵地側身給他讓路,聲音也跟著變得結巴起來:“你、你不是在樓下等嗎?”

“一樓也是樓下,”對方話語頓了頓,然後才緩緩出聲解釋,“我進來買瓶水。”

宿舍一樓大廳裏有自動販賣機,住在這裏的學生都是知道的。聽對方這麽說,薑乃冬才放鬆警惕,語速也恢複到自然順暢的程度:“那我現在上去拿傘——”

“等等,”賀明川冷不丁地開口叫住他,“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視線重新掠向薑乃冬那張臉,他漆黑的眼眸中似有什麽情緒緩緩沉底,“我進來買水,你緊張什麽?”

薑乃冬:“……”

他條件反射性地看了看四周,這個點大家都在食堂裏吃飯,宿管阿姨也少有地沒有出現,整個一樓大廳裏空**而又寂靜,唯有他們兩個人杵在原地遲遲沒有動。

基於先前的猜測與證據疊加,賀明川生氣對他動手的可能性極大。提前在腦海中勾勒出這樣的畫麵,薑乃冬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薑奶凍。”捕捉到他四處張望的目光,賀明川毫不心軟地叫他大名,“別人跟你說話的時候,你是不是應該看著他?”

薑乃冬聞言,緊張兮兮地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在半空裏相撞的那個瞬間,薑乃冬如同渾身過電般猛然挺直背脊,聲音也不自覺地跟著抬高起來,替自己壯膽般響徹整個空曠的大廳:“我是想請你喝水!”

賀明川:“……”

“請我喝水?”賀明川盯著他反問,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變化。

薑乃冬:“……”

“沒錯,請你喝水。”他深吸一口氣,煞有介事地回答對方。

短短兩秒的生死時速裏,如同觸發了身處險境的被動技能,他迅速從語無倫次演變到邏輯自洽,語速也跟著不受控製地加快起來:“每次都是你們請我吃東西,我想請回去但是都找不到機會。”

已經完全不在乎對方相信與否,薑乃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氣勢昂揚地大步走向靠牆擺放的自動販賣機,抬手按住玻璃彎腰朝裏麵看,頭也不回且理直氣壯地問:“你喜歡喝什麽牌子的水?”

幾乎要被他的反應給氣笑,賀明川毫不客氣地邁開長腿走過去,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地回答:“我喜歡喝最貴的。”

“最貴的……”薑乃冬跳過中間兩塊錢的水,口中喃喃著扶住玻璃原地蹲下來,垂下眼睛朝貨架底層望去,那裏擺著無人問津的昂貴礦泉水,價格是兩塊礦泉水的好幾倍。

“找到了——”他語氣略顯雀躍地仰起臉來,想要告訴賀明川這個好消息,卻在察覺到頭頂上方陰影覆蓋落下,看見對方高高舉起手臂揚來的那個瞬間,麵部表情陷入了明顯的僵硬與凝滯。

下一秒,他迅速縮回手指做雙手抱頭狀,臉埋在臂彎間發出小心而沉悶的聲音來:“打人是……”

“是什麽?”賀明川麵無表情地俯身湊近他問。

然後才終於聽清薑乃冬那如狗崽哼唧般微弱的聲音:“……是要受校隊處分的。”

賀明川:“……”

“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為我的校隊前程著想?”他維持著彎腰靠近的姿勢沒有動,停在薑乃冬的耳朵邊語意不明地問。

薑乃冬埋頭沉默片刻,接著哼哼唧唧謙虛矜持地小聲答:“也、也不用謝的——”

話未落音,他的臉就被人指尖微微用力,不由分說地從臂彎裏抬了起來。

“那你就給我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打你。”賀明川硬邦邦的話語從頭頂上方傳來。

順著對方不愉快的話音,他終於看清了賀明川按在玻璃窗上的那隻手。

薑乃冬:“……”

“這麽害怕我打你,”語調清晰加重地叫他名字,賀明川微沉不悅的嗓音還在繼續響起,“薑奶凍,你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嗎?”

薑乃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