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嗎?”薑乃冬聞言,輕輕抬起自己的右腳來,語氣還算習以為常地答,“踢球的時候被人踩了一腳。”

他的球鞋還好好地穿在腳上,就連鞋帶也係得整整齊齊,再加上他那輕描淡寫的口吻,也看不太出來踩得有多嚴重。視線在他抬起的右腳上停留兩秒,賀明川果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將話題繞回了原來的正軌,“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還有什麽疑問嗎?”

薑乃冬麵上神色微頓,倚著身後那扇門配合地衝他搖了搖頭。

賀明川也不再和他多話,眸色淡淡地抬腿繞過他身前,邁開步子朝門外大廳走過去。

他聽著耳旁腳步聲越走越遠,直至最後消失在身後的長廊盡頭,這才從消防門邊站直了身體,抓著扶手慢吞吞地抬腳上樓。

薑乃冬上到二樓的時候,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去而複返。賀明川拎著外賣從樓下大廳走回來,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很快就超過了在樓梯間慢悠悠挪步的他。

對方跨上比他高兩層的樓梯台階,然後出乎意料地原地停了下來,轉身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向他問:“腳很痛?”

賀明川的語氣聽上去簡潔而又冷淡,實在不像是要對他表達關心與慰問。薑乃冬也跟著停下腳步來,低頭稍稍活動了一下右邊腳腕,話語略帶幾分保守地回答:“還好。”

他說完這句話,就繼續抓著身旁扶手,動作緩慢地往上邁步。

賀明川既沒有直接甩下他離開,也沒有主動伸出手來拉他,仍是站在樓梯高處沒有動,盯著他冷眼旁觀片刻後,又不鹹不淡地開口問:“需要我幫你叫室友來嗎?”

薑乃冬想也不想地朝他搖頭拒絕道:“不用,我可以走上去。”

“你是可以。”賀明川毫不客氣地接過話茬,“等你走上去,天也就亮了。”

薑乃冬:“……”

他是住在四樓,不是住四十樓。不知道怎麽的,他又從賀明川說話的語氣裏,品出了點遊戲裏加州日落的味道。薑乃冬挺直背脊抬起頭來與他對視,不甘示弱地反駁對方道:“走快點也是可以的,我隻是不想走太快。”

“是嗎?”兩個字輕飄飄地臨頭落下,賀明川唇角略帶嘲弄地挑了起來,“你想怎麽快?”

薑乃冬:“……”

像是陡然被他的話激起了勝負欲,薑乃冬半點也不服輸地抬起右腳,憑借單手抓樓梯扶手,左腳落地承重的單腳跳動作,憋著口氣接連往上跳了好幾層階梯,眼看著即將要抵達勝利的頂端——

在倒數第二層階梯上,他的左腿膝蓋終於還是不由控製地彎了彎,憋在胸口的氣猛地泄了下來。

薑乃冬僅靠單腿支撐的平衡瞬間塌垮下來,頓在半空裏的手慌忙去找樓梯扶手時,身體搖搖晃晃地朝著反方向歪倒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站在樓梯最上方看戲的賀明川,終於往下跨出一步來,伸出那條始終閑在身側的那條手臂,動作迅速地橫過他腰間,將他穩穩地撈了回來。

“這就是你說的可以快?”賀明川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半邊身體掛在他手臂上的薑乃冬:“……”

“你要是再多跳幾下,痛的就不隻是右腳了。”對方繼續語氣冰涼地道。

掙紮著要從他臂彎間站直的薑乃冬:“……”

他聲若蚊蠅地張口道謝:“謝謝。”

對他道謝的話不置可否,意識到兩人的姿勢過分靠近,已然超出兩人如今的關係定位,更是違背了他此前那番話中的原則,賀明川皺著眉頭從他腰間抽回手臂來。

對方抽手的動作太過突然,薑乃冬尚且還來得及在樓梯上站穩,就發覺身下支撐自己的力道驟然空掉。腦中回想起賀明川說的話,可不想在這關鍵時候滾下樓梯,求生本能讓他將承諾對方的話統統拋向腦後,下意識地在空中攔住賀明川的動作,雙手抓住他的胳膊緊緊抱在了懷裏。

做完這一切以後,他才終於緩緩鬆了口氣,習慣使然地抬起臉來朝對方露出笑容——

猝不及防地撞上賀明川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薑乃冬後知後覺地笑容凝固在臉上,才想起來兩人現在早已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幹的表麵朋友關係。

他滿臉抱歉地要將賀明川的手放開,卻冷不丁地聽對方開口問起:“你晚上在學校裏踢球?和哪些人踢?你們教練安排的訓練賽?”

薑乃冬的注意力就從自己的雙手上,轉向了對方接連拋出的三個問題,頗有些應接不暇地轉動思緒答:“不是,其他學院足球隊組的娛樂場。”

“院足球隊?”任由自己的手臂被他抱在懷裏,好似專注薑乃冬的回答並未察覺,賀明川放慢步子帶著他往上走,“院隊的人踩了你的腳?”

薑乃冬順著他的話點點頭,點完以後意識到他看不見,又連忙補上口頭語言道:“是。”

“你踢什麽位置?”對方問完以後,又頭也不回話語了然地補充,“前鋒?”

“不是。”薑乃冬否認了他的猜測,“我踢後腰。”

“後腰?”賀明川也是會看足球賽的人,聞言當即就眸色微微深了深,“對麵為什麽不守前鋒,要來針對後腰?”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但薑乃冬在球場上被針對的次數太多,麵對這些相似的狀況早已變得習慣起來,連帶著思維也跟著遲鈍了不少。

他沒怎麽動腦子地給出回答:“不知道。”

“那些院隊的人你都認識?”賀明川問。

“一個都不認識,”薑乃冬在腦中回憶那些陌生的麵孔,“踩我的人也不認識。”

“哪個學院的知道嗎?”賀明川又問。

“知道。”終於有他能答得上來的題,薑乃冬不由得加快了語速,“好像是學土木工程的。”

賀明川有幾秒時間沒說話,但在聽到他給出的回答以後,似是回憶起什麽重要的細節,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冷沉起來。

他背對著薑乃冬停在樓梯上,半晌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動作。

薑乃冬茫然等了片刻,察覺到空氣裏氛圍的凝滯,抬起頭來環顧四周時,才發現兩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走到了他們住的四樓,而賀明川的手臂仍被自己抓在手裏。

他連忙有些心虛地鬆開對方的手臂,悄悄跛著腳步繞到賀明川身側,探頭探腦地去觀察對方臉上的神情變化。發覺對方明顯心情不太好的時候,薑乃冬心中愈發如打鼓般不安定起來,餘光數次瞄過賀明川被自己拽了許久的手臂,道歉的話幾經猶豫已經到了嘴邊。

卻見賀明川很快收斂起外露的情緒,轉過頭來意欲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薑乃冬瞬間就猶如做壞事被抓包那般,眼也不敢眨地在原地站成了筆直的燈杆,目光遊離漂浮在半空裏並無落點,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賀明川那張好看的臉。

垂落在身側的手腕忽然微微一沉,薑乃冬條件反射性地低下頭去,就看見賀明川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抓在了上麵。

“看我幹嘛?”對方拉著他緩步穿過打開的消防門,語調漫不經心地拉回他的心神,“總不至於被人踩一腳,就忘記自己住哪裏了吧。”

薑乃冬:“……”

他足足憋了三秒時間,也沒想出反駁對方的話來。以往在遊戲裏罵人的那張嘴,到賀明川麵前似乎就自動成了啞巴。

但即便再如何啞巴和反應遲鈍,薑乃冬還真就不至於,連自己宿舍的門號也記不清楚。

被賀明川拉到對方宿舍門外的薑乃冬:“……”

眼看著對方動作自然地低頭拿鑰匙出來開門,薑乃冬愣愣地站在他身後出聲道:“我沒忘,這裏是——”

抽出鑰匙推開麵前這扇門,賀明川回過頭來打斷他:“這裏是我宿舍,進去。”

薑乃冬:“……”

瞥見賀明川側身給自己讓路,他一動不動地杵在門外,麵上滿是欲言又止和困惑的神情。

“怕什麽?”賀明川神色如常地盯著他看,“你宿舍就在隔壁,就算我關起門來揍你,你室友也能聽見。”

薑乃冬:“……”

他還真就吃對方這套,聞言故作鎮定大方地跛著右腳走了進去。轉頭就聽見身後傳來關門與落鎖的清晰動靜。

薑乃冬的肩頭瞬間就在這動靜中緊繃起來,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不那麽順暢:“……你鎖門幹嘛?”

賀明川眸色詫異而奇怪地掃了他一眼,“你走陽台不是更方便?”

薑乃冬:“……”

想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他不再多嘴說什麽,為緩解心頭微妙的尷尬,故作放鬆地轉頭打量起對方的宿舍來。

隻是沒等他看上幾眼,就聽見賀明川在身後冷不丁地開口:“看什麽,又不是沒來過。”

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似乎有些冒犯,他老老實實地收回視線不再亂看,轉而換回正經認真的表情問:“你叫我進來——”

賀明川走上前來打斷他的話:“坐下,把鞋脫掉。”

在他滿臉錯愕與怔愣的神情裏,賀明川語氣冷淡卻堅持地補充:“我看看你的腳。”

-----

來了,核酸隊伍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