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站在西街的酒吧門口,餘光掃向麵前進進出出的人,薑乃冬忍不住在心裏頭歎氣,程棘倒是真會挑時候。酒吧今夜似乎有特典活動,進出的客人臉上都戴了張麵具。

好處是薑乃冬進去以後,碰上熟人也認不出他來。壞處是所有人戴麵具遮臉,他要怎麽在人群裏找出肖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與棘手,他下意識地回頭往身後看了看。

酒吧開在街尾漆黑偏僻的巷子口,背後是路燈昏暗空無一人的寂靜街道,黑夜如同潮水般洶湧地侵蝕而來,最後堪堪停在熱鬧喧囂的酒吧門外。酒吧裏與酒吧外就像是兩個世界,而薑乃冬此時此刻,就踩在這條模糊的分界線上,不確定自己應該進還是退。

幾天前程棘還與他商量過,薑乃冬對Gay吧情況不了解,對方會找熟悉情況的人來幫他。然而眼下這個尷尬節點,明明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程棘找來幫忙的人卻還沒出現。

手機右上角的信號早就降到兩格,微信遲遲沒有新消息進來。薑乃冬站在那裏即使不抬頭,也能感受到其他人頻繁落向自己的目光。

薑乃冬決定不再等程棘的消息,收起手機抬腳朝門內跨了進去。

總歸裏麵的人也不是什麽洪水猛獸,不過是性取向異於常人的小眾群體而已。而就在不久以前的上個月,薑乃冬自己似乎也不小心,一隻腳就邁入了這些人的群體。

他其實還有些好奇,這類群體中的其他人,脫離按部就班的工作和學習後,私下裏到底是什麽樣的。

路過內門迎客的侍應生時,他也學著前麵客人的樣子,從盒子裏拿出白色的麵具戴上。麵具很快隔絕開旁人的目光,薑乃冬不由得悄悄鬆了口氣,腳步鎮定從容地穿過內門走向裏麵。

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回頭,因而也就沒有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吧裏以後,對麵那條空****的昏暗街道上,有人從柱子後麵走了出來,臉上掛著幾分遊刃有餘與期待,也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抬腳邁進了酒吧裏。

更是沒有聽見,自己收進褲子口袋的手機,有新消息進來的時候,響起的微弱提示音。

酒吧裏的音樂節奏強烈且震耳欲聾,舞池中有人舉著酒瓶在貼身跳舞,身側其他人戴著麵具穿梭來往,卡座區喧鬧吵嚷的人聲裏,時不時還混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與起哄。

一切看起來似乎與尋常酒吧無異。

假如不是當閃爍迷離的燈光掃過舞池,薑乃冬看見兩個男人摟著腰在接吻的話。耀眼變幻的燈光飛快從舞池掠過,薑乃冬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來,不再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而是目標明確地走向了吧台。

他在吧台邊的高腳凳前坐下來,轉頭找侍應生點了杯便宜的啤酒,就將注意力放在了人來人往的門邊。眼下這個時間點不算晚,酒吧裏仍是不斷有客人湧入。

薑乃冬盯著門口看了兩分鍾,幾乎毫不費力地就發現,即便進來的人臉上都戴有麵具,但在這裏找肖梟並非是件難事。肖梟作為校籃球隊的正式隊員,身高上自然有旁人無法取代的優勢。

而進入這家酒吧的大多數人,身高似乎都與薑乃冬相差不大,甚至還有不少人比他更矮。瞬間縮小了尋找的範圍,薑乃冬專門盯著那些進門的高個子看。

隻是沒料到這樣也有困難,個子高的人在酒吧裏尤其受歡迎。往往在他們踏入門內的那一刻,薑乃冬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將對方的身材體型完整收入眼底,視野就被蜂擁而上的其他人堵得嚴嚴實實。

薑乃冬:“……”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抬起臉來,努力費勁地往人群中心張望,意圖看清來人的身形是不是肖梟,不自覺歪向外側的左邊肩頭,就被人從後方輕輕摟了上來。

伴隨著落在頸側陌生溫熱的呼吸,臉邊有陌生的中年男人湊近過來,話裏話外帶著幾分露骨的曖昧:“小孩一個人來玩嗎?要不要叔叔請你喝更貴的酒?”

薑乃冬的眉頭當即就皺了起來,好在臉上還有麵具擋住對方視線,他伸手推開對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幹淨利落地決拒絕對方的邀請道:“不用,我等人。”

“等人?”男人被他推開也不惱,打量他的目光愈發炙熱起來,“不如你跟我去沙發上坐,叔叔可以陪你一起等。”

薑乃冬罵人的話已經湧到嘴邊,又抱著酒吧裏不似打遊戲,盡量不要單獨惹麻煩的想法,將那些問候他家裏的話咽了回去,轉頭就要起身挪去旁邊其他空位。

看出了他想要走開的意圖,男人速度更快地伸出手掌按住他,溫和慈愛的眼中滿是暗流洶湧,“你跑什麽?叔叔又不是壞人。”

嘴上說完這樣道貌岸然的話,手卻不打招呼地徑直伸向他的臉,抓住他的麵具邊緣就要摘下來。

薑乃冬終於被他的舉動惹惱起來,想起自己臉上還戴著麵具,左右就是惹出事來也問題不大,一邊偏過頭往後躲,一邊冷臉抓向他的手腕。

他抓住的卻不是男人的手腕,而是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麵具在掙紮中歪向旁邊,不偏不倚恰好擋去了他的視線。直覺握住的並非是中年男人的手,薑乃冬不自覺地鬆了鬆指尖力道。

這是隻掌心觸感略微粗糙的手,整隻手掌摸起來寬而大,想來手的主人身高也不會矮。從最初的怔愣裏回神,沒有在對方的手心停留太久,薑乃冬的指尖又順著他的手指摸了過去。

摸到對方熟悉明顯的手指骨節時,薑乃冬的動作依舊沒有停下來。而是仗著自己此時視線受阻看不見,又理直氣壯地沿著他修長的手指摸向指尖。

指腹下那隻五指微微並攏的手,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指間分出了縫隙。薑乃冬一時半會難以察覺,走直線的指尖跟著無意識偏離正軌,最後不小心滑入對方不寬不窄的指縫裏,變成了與他十指交叉相握的親昵動作。

薑乃冬:“……”

雖然眼前有麵具遮擋,耳邊還有音樂分散注意力,但他仍是覺得臉上有些臊得慌。不過沒有讓他臊上太久,對方就將被他握住的那隻手抽走了。

薑乃冬連忙抬手扶正臉上的麵具,待到視野內重新恢複清晰正常時,才迫不及待地轉頭望向身後問:“你怎麽——”

搭訕他的中年男人已經走開,身後是戴麵具的年輕男生,身高目測在一米八以上,無論是周身散發的氣息,還是麵具下露出的臉部線條,對薑乃冬而言都是極其陌生的。

麵容瞬間呆住的薑乃冬:“……”

意識到自己好像認錯了人,他不自覺地朝男生那雙手看去。酒吧裏燈光昏暗而又晃眼,沒有從對方手上看出什麽來,薑乃冬隻能強撐著鎮定露出笑容,幹巴巴地向對方出聲道謝:“謝謝。”

後者什麽都沒有說,隻簡單朝他點了點頭,就轉身走入了人群裏。

提前看過程棘劇本的薑乃冬,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好像就是程棘找來的人。薑乃冬見等不到肖梟出現,就想起身去走廊裏透口氣。

大廳外的走廊七彎八拐延伸向深處,看上去像是一眼望不到盡頭,卻不知道最終會通向哪裏。薑乃冬沿著走廊漫無目的地走,路過兩側反光的鏡麵牆壁時,就停下來看鏡子中戴麵具的自己。

正是這幾秒時間裏的耽擱,才沒有讓他撞上走廊裏打電話的肖梟。

聽到牆角後方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時,薑乃冬條件反射性地就往前了兩步,最後停在了走廊即將拐彎的位置。

有關“土木工程”的字眼穿過安靜的走廊,字音清晰地鑽入他的耳朵裏。甚至遠遠不止是如此,薑乃冬從打電話的人口中,聽到了自己和賀明川的名字。

很快將那道熟悉的聲音,與記憶中肖梟陰沉的臉聯係起來,薑乃冬貼牆站在原地沒有動,聽著牆角那頭打電話的聲音,低頭拿出手機想給程棘發消息。

耳邊的電話聲卻突然斷掉了,伴隨著空氣中驟起的凝滯與緊張感,薑乃冬解鎖手機的動作也跟著頓住,呼吸微屏將視線餘光送了出去。

下一秒,牆角那邊傳來沉悶而又短促的落地聲,接著就是其他人的口哨與起哄,其中還混雜有拳頭重重落在身體上的聲響。

薑乃冬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機,意識到聚眾打架在江大校隊裏,屬於嚴重違反隊規紀律的行為。沒有再急著打開社交軟件,在靜音的狀態下切到手機的視頻錄製,薑乃冬將手機背後的攝像頭,悄無聲息地從牆角伸了出去。

將屏幕上錄到的畫麵放大,薑乃冬看見肖梟彎腰拽著腳邊人的衣領,神色陰森狠辣地將拳頭砸向他的臉,“賀明川讓你道歉你就去,你他媽是賀明川的狗嗎?”

薑乃冬得有些雲裏霧裏,直到挨揍那人的臉被打偏過來,他才將對方紅腫的臉看得清清楚楚,挨打的人竟然是踢球那晚,在對麵隊伍裏踢後腰的院隊成員。

胸腔裏的心髒不受控製地疾跳起來,短時間內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薑乃冬舉手機的那隻手輕輕抖了抖。也就是在這一秒裏,圍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發現了他。

對方敏銳轉身看向鏡頭的那個瞬間,薑乃冬眼疾手快地從牆角收回手機,轉頭沿著過來的路拔腿就跑。牆角後立刻傳來催命符般的腳步聲,仿佛隨時都會從背後追趕上他。

薑乃冬拿出上球場的速度拚命往回跑,甚至連在岔路口跑錯走廊也毫不知情。幾次跑過拐角和岔道以後,他在自己劇烈急促的心跳聲裏停 下腳步,順手拉開走廊旁半掩的門躲了進去。

房間裏亮著燈卻沒有人,周圍擺設看起來像是更衣室。薑乃冬摘掉臉上汗津津的麵具,沉沉喘著氣息平複心跳,餘光驀地瞥見有人停在了虛掩的門外。他下意識驚得眼皮微微一跳,趕在那人推門進來以前,轉頭將自己的手機塞進沙發縫隙裏。

穿黑色西裝胸口夾工牌的酒吧經理,抬起自己皮鞋擦得發亮的腳邁了進來,“你是今天過來跳舞的?”對方有些不耐煩地指了指沙發,“換衣服的動作快點,外麵客人都等著呢。”

薑乃冬不明所以地怔了怔,繼而握起身側被手機蹭出汗的掌心,表情有些發虛地朝他點了點頭。

經理仍是沒有察覺出不對勁來,吩咐和催促過他以後,就頭也不回地關門走了出去,站在門外的走廊上等他。

遲遲聽不到對方離開的腳步聲,薑乃冬站在原地踟躕片刻,最後還是轉頭看向放衣服的沙發,麵容僵硬地拿起沙發上的頭箍,動作茫然而緊張地戴在了頭頂。

黑色的箍帶瞬間隱入他的短發裏,唯獨剩下兩隻毛茸茸的黑色貓耳朵,還絨毛輕抖地支棱在他的頭頂。兩隻耳朵旁都掛有漂亮的絲帶與鈴鐺,薑乃冬僅僅是做出略微偏頭的動作來,耳朵上小巧的鈴鐺就跟著發出清脆靈動的聲響來。

薑乃冬:“……”

他立刻就想取下頭頂的耳朵,轉身衝出去向經理坦白身份,哪怕這樣做會造成不小的**,引來後方追趕自己的人。不料這樣的想法才湧上心頭,身後再次響起了有人開門進來的聲音。

薑乃冬連忙伸手去拿旁邊的黑色蕾絲帶,佯裝低頭研究這條蕾絲帶要綁在哪裏。

對方卻沒有再像先前那樣,隻是不近不遠地停在門邊,語氣不耐煩地催促與叮囑他。薑乃冬一邊心不在焉地擺弄手中蕾絲帶,一邊提心吊膽地聽背後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那聲音最後停在了他身後不過咫尺的地方。緊接著很快,薑乃冬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頭上。

下一秒,他頭頂毛茸茸的貓耳朵,就被人伸出手緊緊握在了掌心裏。

薑乃冬臉上空白一瞬,身體陡然陷入僵滯,全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