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些都不是他的錯覺,賀明川是在向他發出信號?忍不住想要在心中反複進行確認,薑乃冬坐在球場邊出神地想。

昨天晚上程棘回來得不早不晚,偏生就湊巧卡在了那個時間點。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縱使薑乃冬有許多想說的話,也隻能先憋回自己的肚子裏。

進門以後發現兩人要打遊戲,程棘也拿出手機嚷嚷著要加入。不想被程棘發現自己的小號,薑乃冬最後登大號和他們打的排位。

第二把排位快結束的時候,薑乃冬的室友終於從基地外回來。急於回房間將衣服換下來洗,薑乃冬很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在他回去前的期間內,薑乃冬再也沒有找到,能和賀明川單獨說話的機會。這自然而然地也就導致,他連晚上睡著以後也不安穩,甚至還在夢裏想著這件事情。

“發什麽信號?”踢完球下場的隊友停在他麵前,抬起手來推了兩把仍在走神的他,“到你了乃冬。”

猛然被他的動作拉回現實裏,薑乃冬這才穩住心神起身站了起來,“沒什麽。”

早上集合跑步的時候才下過陣雨,足球場的草坪裏還是濕的。他也是起床才反應過來,昨天晚上在飯店的院子裏,他在車窗邊吹到的那陣沉悶潮熱的晚風,並非是因為距離海邊太院的緣故,而是這座海島城市要下大雨的征兆。

球隊裏分了小組輪流上場踢練習賽,薑乃冬上場踢了不到十分鍾,足球鞋在滿地泥濘裏踩來踩去,頃刻間就變得麵目全非起來。而他又不湊巧地穿了雙白色的足球襪,從泥地裏滾過的髒兮兮的足球,很快將他的襪子蹭得滿是泥巴。

但這似乎還不是最糟糕的事,他們這兩組踢到賽程過半時,清晨占據半邊天的壓城烏雲又卷土重來,被雲層遮住的光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下來,薑乃冬站在場上傳球的時候,明顯感知到有雨滴砸落在臉上。

但雨點落下的速度並不快,守在場邊的教練並未叫停,場上的隊友們也沒有停止奔跑。順利將球橫傳給自己的隊友,薑乃冬努力擺脫防守自己的人,追著帶球隊友快速跑向對麵球門。

他不受拘束地全力奔跑在球場上,身側很快就被他腳下的步子帶起風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豆點大的雨珠,在風聲裏被割裂成無聲而細長的雨線,不斷地蹭過他碎發飛揚的額頭與眉眼。

雨似乎就是在這個時候下大的,比賽已經踢到了對抗最為激烈的時候,非但教練沒有吹哨子叫停,就連場邊休息的其他人也沒走開躲雨。

薑乃冬在雨中大聲朝帶球的隊友喊:“傳球!”

雨水如斷線的串珠般滴入嘴巴裏,鼻尖甚至還嗅到了似有若無的鹹濕海味,雨滴混著汗水搖搖欲墜地掛在下巴邊,薑乃冬卻連抬手去擦的時間都沒有,接到隊友的傳球後徑直抬腳射門。

足球以堪稱筆直卻刁鑽的角度,衝破空中無形落下的道道雨簾,帶著凜冽的風聲與四濺的雨水,飛速旋轉著朝遠處球門內撞過去。

場上除了守門員以外的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在雨裏停下腳步屏住了呼吸。

籃球隊的人走進基地食堂大門時,就留意到食堂裏吃飯的人並不多,女生那邊都已經到得差不多,男足隊的人卻還不見任何蹤影。

“薑奶凍他們還沒下訓嗎?”程棘不由得咋舌感慨,轉頭望向落地窗外的雨勢,“下這麽大雨還不解散,看來應該是在健身房裏。”

基地裏的健身房數量比學校多,他們日常使用健身房的時候,也就不再需要錯開時間來排表。

賀明川亦輕輕蹙眉看了眼落地窗外,籃球場和足球場不再同一片區域,教練也是看雨下大才放他們來吃飯,從球場跑來基地食堂的這段路程,雨勢似乎還在不斷地增大變急。

食堂窗口熱飯熱菜的香味飄過來,眾人沒有再在落地窗前過多停留,回頭朝打飯的窗口邊走過去。女生那邊來得比他們更早,籃球隊的人打完飯坐下沒兩分鍾,就陸陸續續有女生吃好離開。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食堂大門邊也終於傳來嘈雜吵鬧的人聲,穿足球衣足球褲的男生們嬉笑打鬧著,嘴裏點評著剛才那場雨裏的比賽,互相勾肩搭背地從門外齊齊湧了進來。

幾乎是門外聲音傳來的那個瞬間,賀明川立刻撩起眼皮朝門邊掃了過去。

薑乃冬低頭在門外墊子上蹭了蹭鞋底,伸出雙手擰了擰球衣和球褲上的水,在跟在眾人身後走進了食堂裏。相對於食堂裏幹淨整潔的其他人,他們這批最後進入食堂裏的人,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而又狼狽盡顯。

但好在大家臉上都掛著笑容,仍舊是有心情開玩笑與打鬧,似乎並未受到這場大雨的影響。薑乃冬甚至在門邊遇到了,已經吃完飯要離開的女足隊員。

看清他濕發緊貼額頭,滿臉雨水淌落的模樣時,扶晚晚的神情不由得變得凝重擔憂起來,“下大雨教練還讓你們淋雨訓練嗎?”

“有個小組比賽,中間不好暫停。”薑乃冬抬手擦了擦臉道。

扶晚晚麵上的凝重褪去不少,看見他睫毛上掛著的雨珠時,擔憂反而愈發加深起來,“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再來吃飯?”

薑乃冬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雖然他常年運動身體並不差,不是淋一兩場雨就感冒的體質。但今天不單單是淋了場大雨,踢完球以後他已經是渾身汗流浹背,汗水冷下來以後也容易受涼。

隻是等他回宿舍洗完澡出來,大概率已經趕不上食堂的用餐時間。再加上球隊裏其他人也都淋了雨,卻沒有人提出要先回去洗澡,薑乃冬最後就決定先過來吃飯。

“洗完澡可能趕不及吃飯。”薑乃冬解釋道。

“你住幾樓的幾號房間?”扶晚晚主動提出來幫忙,“我幫你打包飯菜送過去。”

薑乃冬麵上遲疑了一瞬,轉念想到既然都已經來了,坐下來吃個飯也不用多久,就笑著朝她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扶晚晚這才沒有再說什麽,隻在臨走前話語關切地囑咐他:“回去記得洗熱水澡,不然很容易感冒。”

薑乃冬張口應了下來,轉身追上前方隊友的步伐,排進了打飯窗口前的隊伍裏。沒多久就輪到他,掌勺的阿姨站在窗口裏問他吃什麽。

他慣例般地先去看蔬菜種類,然後指著西蘭花抬起頭來開口:“要西——”

一隻熟悉的手掌從斜後方伸過來,不由分說地捂在了他的嘴巴上,賀明川人高挺拔地站在窗口前插話:“謝謝阿姨,他不要。”

薑乃冬在他的手掌裏嗚嗚著睜大了眼睛,接著就被賀明川勾住後衣領,毫不客氣地從隊伍裏拎了出來。他莫名不解地抬頭看向對方道:“我還沒吃——”

“吃什麽吃?”賀明川沒好氣地打斷他,繼續拎著他往食堂入口的方向走,“先給我回去洗澡。”

薑乃冬:“……”

“洗完澡回來就沒飯了。”他配合地被對方拽著走,語氣裏卻透著幾分委屈。

“我讓程棘打包。”賀明川頭也不回地道。

門外的雨已經漸漸小了起來,兩人一路跑回男生住的那棟樓,賀明川也跟著去了他的房間裏。濕透的球衣球褲緊緊貼在他身上,薑乃冬照例先站在門邊沒進去,低頭把衣服褲子上的水擰下來。

賀明川從桌上抽了紙巾走過來,伸手托住他的臉頰抬起來,皺著眉替他將臉上的雨水擦幹。薑乃冬借機偷偷摸摸抬起眼睛瞄他,卻看到賀明川的臉邊有薄薄的汗意。

他不由得麵上愣了愣,這才想起來一路跑回來本就熱,密不透風的房間裏還沒有開空調。待對方將手從他的臉邊拿走時,薑乃冬連忙進門去沙發裏拿空調遙控。

不料手指摸到開關鍵還沒按下去,手中的遙控器就被賀明川從旁邊拿走,對方原本就不高興的嗓音更是沉了兩分:“不準吹。”

薑乃冬:“……”

“你不熱嗎?”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

“熱。”對方飛快說完以後,又言簡意賅地補充,“被你氣的。”

薑乃冬:“……”

“還不脫掉濕衣服去洗澡,”賀明川坐下來開始監督他,末了臉上還是浮起明顯的不虞來,“下這麽大的雨為什麽還讓你們訓練?”

薑乃冬彎腰站在地板上脫襪子,將對扶晚晚解釋的話又重複一遍,“哪有這麽容易感冒?我冬天都不怕冷的,羽絨服裏也從沒穿過毛衣。”

“隻淋雨當然不會感冒,”賀明川緊緊盯著他手上的動作不放,“淋雨又出汗很容易感冒。”

說完以後,見薑乃冬拎著兩隻髒兮兮的白襪子,穿上拖鞋轉身要往陽台走,賀明川又淡淡出聲叫住他:“去哪裏?衣服還沒有脫完。”

背影明顯滯了滯的薑乃冬:“……”

他拎著襪子神情僵硬地回頭,猶如聽力出現問題般反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賀明川滿臉詫異莫名地揚起眉來,“你不把濕衣服脫掉,是打算穿著衣服進去洗?”

薑乃冬:“……”

雖說昨晚似乎接收到了對方的信號,但兩人目前畢竟還隻是朋友關係,而所謂的信號也隻是他的猜測而已,眼下對方是不是也太不見外了點?

難保自己在這裏脫掉衣服以後,會出現什麽可怕的生理反應,他最後硬著頭皮話語含糊地撒謊:“……房間裏脫衣服有點冷,我去浴室裏脫。”

賀明川果真沒有再多說什麽,隻催促他快點拿衣服進去洗澡。

薑乃冬也沒有再磨蹭,動作麻利地拿了衣服毛巾進去,卻忘了洗澡的時候要鎖門。或者準確點來說,他在宿舍洗澡沒有鎖門的習慣,室友也不會在他洗澡的時候突然闖入。

因而當賀明川推門跨進來時,薑乃冬抱著脫下的濕球衣,肩頭微縮麵容發懵的站在原地,從腳趾頭到頭發絲都無聲地叫囂了起來。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看得進來的賀明川上神情微頓,“冷?”

薑乃冬猶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用力點了點頭,隻希望賀明川能夠快點退出去將門關緊。

對方的確是轉身去關緊了門,自己卻沒有立刻從浴室退出去。

薑乃冬:“……”

腦海中晃過昨晚在浴室裏,對方鼻尖停在自己臉側的畫麵,以及那好似要從正麵環抱他的姿勢,出於關鍵時刻難以控製的緊張情緒,薑乃冬抓住球衣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起來。

但是賀明川什麽都沒有做,甚至沒有往他身上多看一眼,隻是越過他抬手打開了牆上開關。花灑中立刻有水柱噴湧而出,賀明川停在旁邊等水流變熱,期間終於側過臉來瞥向他道:“我來看水熱不熱,你緊張什麽?”

從頭到腳難掩緊張的薑乃冬:“……”

對方這副全然不以為意的平常模樣,反倒還讓薑乃冬心中升起幾分微妙來。他們整個足球隊的人,衣服下的身材都不會難看到哪裏去,薑乃冬雖然沒有八塊腹肌,但好歹四塊也能數出來。

賀明川的反應倒叫他生出輕微的不爽來。好在他也隻脫了上衣沒脫褲子,薑乃冬一反剛才緊張不安的模樣,索性豁出去將手裏的球衣丟上洗臉台,主動靠近賀明川佯作若無其事地問:“你看好了嗎?”

聞聲回過頭來的賀明川:“……”

餘光從他**的肩頭與鎖骨上輕輕掠過,尤為克製地沒有再繼續往下走,賀明川麵無表情地收回餘光回答:“好了。”

迅速退後與他拉開安全距離,賀明川頭也不回地就要開門往外走,“你洗吧,我出去等你。”

薑乃冬:“……”

想來賀明川常年混跡於籃球校隊中,見習慣了隊友脫衣服後的好身材,對普通常人的身材看不上也正常,可連他的身材也看不上就毫無道理可言了。

他二話不說就伸手拉住對方手臂,情急之下沒想出什麽好的理由來,也就大腦發熱胡言亂語道:“你要不要也洗個澡?”

賀明川:“……”

說完以後不等對方給出反應,薑乃冬就自己先大腦陷入了宕機。抬眼撞見賀明川原地轉過身來看他,他連忙避嫌般地鬆開對方的手臂,神色慌張而又語無倫次地擺著手解釋:“我的意思是說,你上午訓練也出了很多汗,衝個澡應該會舒服點。”

賀明川眼眸深沉而又奇異地盯著他沒說話。

被他盯著渾身發毛的薑乃冬:“……”

意識到自己似乎不但沒解釋清楚,反而還在越描越黑的路上一去不返,他心虛而又懊惱地閉上了嘴巴,兩邊耳朵根已然爬上明顯的紅意。

見他似乎沒有再說話的打算,賀明川踩著耳旁水聲朝他緩緩走近過去,直到將他逼退到浴室牆邊,才終於停下腳步微微眯起眼眸來問:“我洗?”

賀明川抬起手臂抵上他臉邊的牆壁,輕輕垂下頭來對上他閃躲發虛的烏黑眼眸,話裏話外透著幾分危險意味問:“我要怎麽洗?”

“和你一起洗嗎?”賀明川慢條斯理且意味不明地出聲問。

被他圈在身前無路可退的薑乃冬,忍不住在他的話音裏打了個小小的冷顫,“當、當然不是。”

“那你倒是說說看,想讓我怎麽洗?”落在他臉上的目光跟著收緊轉深,賀明川將他困在牆邊步步緊逼地問。

薑乃冬:“……”

“我……”他極力鎮定地理了理思緒,想告訴對方自己真實要表達的意思,卻又極為突然地止住了話音。

接下來的幾秒時間裏,他麵上表情極為輕微地動了動,分明是嘴巴挪動欲言又止的模樣,卻又始終沒能吐出清晰完整的字音來。

賀明川鋒利的眉毛不明所以地輕擰起來,視線從他停止眨動的眼睛滑落至他微動的唇角,“你想要說什麽?”

幾乎是擦著他話音落地的瞬息,薑乃冬猛然閉眼將臉往旁邊扭了扭,卻還是尤為惋惜遺憾地慢了一步。薑乃冬陡然麵上神情忍無可忍般地張開嘴巴,對著賀明川那張五官英俊的臉打了個噴嚏。

距離太近來不及躲開的賀明川:“……”

麵無表情地抬起手來擦了把臉,賀明川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道:“薑乃冬。”

打完噴嚏恢複如常的薑乃冬,全程將他的表情收入眼底,自知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登時理虧而心虛地耷拉下眉眼,朝他露出可憐巴巴的狗狗眼神來,“對不起。”

眼前的人似乎已經氣到不想說話,徑直一言不發地朝他揚起手掌來。

在宿舍樓自動販賣機前被質問的陰影猶在,薑乃冬條件反射性地緊緊閉上了雙眼,抬起手臂攔在自己的臉前,緊張到幾乎下意識地喊出疊字稱呼來,微微顫動著嗓音小聲飛快地提醒對方:“哥哥有話好好說,打人不打臉。”

賀明川抬起的手掌頓在了半空裏,先是被他這副模樣氣得笑出了聲來,隨即語氣輕飄飄地揚起來反問道:“哥哥?”

話音落地的那一秒,賀明川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掐上了他的下巴。有溫熱低沉的氣息直逼他耳朵邊而來,衝破著浴室裏逐漸升溫的空氣與水霧,對方稍稍壓低的話音清晰落入他耳中:“我不打你。”

“我現在不想打你,我想親你。”賀明川淡淡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