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知她古靈精怪,必有妙策,忙問:“怎麽個雙管齊下?”

荊零雨道:“聰明人一聽就懂了,你這黑笨蛋,還得要我解釋。你想想,東廠的人有五誌迷情散,自然多半也會有解藥。咱們何不到京師去,管它是偷是搶,弄回來不就完了麽?師父那邊能求來是最好,求不來,咱們幹咱們的,又多了份希望,反正是兩不耽誤。”

常思豪擊掌道:“對呀!到了京師,還可打聽小公子的下落,乘機施救,順便再尋找機會,殺它幾個東廠狗番子,出口惡氣!”

荊零雨嘻嘻一笑。常思豪道:“你怎麽這麽高興?哦,我知道了,你是擔心你表哥,覺得說動我去京師,便可幫他的忙,避免他被百劍盟的人捉住,是不是?”荊零雨罵道:“呸!你這人好不要臉!我哥哥武功高絕,用得著你這三腳貓維護?明明那小公子是你要救的人,我哥哥是幫你的忙,你不領情,反要倒打一耙,讓我們領你的情,天下間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

常思豪哈哈笑道:“你別生氣,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荊零雨狠狠瞪了他一眼:“笑裏藏刀!不是好人!哼!”

“唉。”聽她罵自己,常思豪雖知是打趣玩笑,神色還是黯了下去:“其實那天我在說出口之後,便後悔了,本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廖公子與之毫無關係,當時想得太簡單,隻考慮到自己,以為多一個人便能多一份力量。”

荊零雨白了他一眼道:“得啦得啦,又裝什麽好人?早知現在何必當初,既然已經發展到這步田地,那小尾巴也得揪,我哥哥也要保,他要是出了事,我便拿你是問!”

“小尾巴?”常思豪一愣,不明所以。

荊零雨道:“你這人腦殼讓蟲蛀了?反應恁地慢?說一句話非得讓人給你解釋!你不說那小子是什麽忠良之後嗎?所謂忠良,也無非就是些圍著皇帝轉的狗奴才罷了,忠良無後,便是禿尾巴狗,有後,後代自然就是小尾巴。”

常思豪這才明白她又在給人亂起外號,居然管小公子程連安叫“小尾巴”,不悅道:“你怎可對小公子如此無禮?”

荊零雨道:“我怎麽無禮了?大明建國到現在,就沒一個好皇帝,奸臣自不必說,有才幹的臣子又偏偏都是愚忠之輩,窩囊透頂,我就是瞧他們不起!我瞧不起忠良,更瞧不起忠良之後!我就要叫小尾巴!小尾巴!小尾巴!小尾巴!”

麵對這一番無禮取鬧,常思豪大是氣悶,本想好好解釋一下程大人如何愛民,並不是皇帝的狗奴才,一琢磨就算講了她也未必聽得進去,況且以前的事又不是沒和她說過,她硬要吵鬧,如之奈何?也隻好作罷。

荊零雨眯眼斜睨:“不吭聲就完了?我知道你心裏不服氣!我也懶得和你解釋,這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通!”常思豪道:“有理自然能講通,無理怎麽講也不通!我告訴你,不是什麽東西都能拿來打趣的!”荊零雨沒想到他還敢反擊自己,氣得一樂,道:“好,我便教你心服口服,我問你,海瑞海大人,在你心裏,算是忠良了罷?”

她這話一出口,倒把常思豪說得一愣。

海瑞為官極為廉正,早就有清名播於四海,去年二月又上了道《治安疏》,大罵嘉靖帝,說他“一意修真,竭民脂膏,濫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以致“法紀弛矣。”、又“數年推廣事例,名器濫矣。”、因相信“二王不相見”的鬼話,以致“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致“薄於君臣。”、因“樂西苑而不返”致“薄於夫婦。”最終使得天下“吏貪官橫,民不聊生,水旱無時,盜賊滋熾。”甚至直言不諱地說:“陛下之誤多矣!”——你毛病多了去了!嘉靖帝看完之後火冒三丈,立刻就要下旨處死他,沒料想海瑞竟然買了口棺材,告別了妻子,在外麵正等著砍頭,若真是殺他,便坐實了害賢之名,顯得自己真是個大昏君了,思來想去沒辦法,隻好把他關進監獄。但是這口氣出不來,實在難受,嘉靖帝越想越窩火,結果氣得一病不起,最後一命嗚呼。海瑞的名聲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常思豪雖然一直生活在較為閉塞的地方,但對他大名依然是如雷灌耳。當下點頭道:“海大人不顧身家性命,直言上書,自然是忠良。”

荊零雨道:“海大人的《治安疏》裏,說皇上揮霍無度,弄得王法亂了,名爵濫了,他既沒父子情,又無君臣義,連媳婦都對不起,嘉靖嘉靖,就是老百姓家家窮個幹淨,你說這麽一個皇帝,是不是大渾蛋?”常思豪心想你這丫頭說話,也不知道遮攔,這話讓別人聽去一上告,夠殺你一百次頭的了,不過,背地罵皇上的事兒自己也沒少幹過,索性屋中就是咱倆,吟兒睡著又什麽都不知道,說說也無所謂的。道:“老百姓說海大人是好人,他自然是好人,海大人說皇上是混蛋,他自然是混蛋。”荊零雨道:“你幹嘛要聽人家說?你自己覺得這樣的皇帝是好還是壞?”

常思豪被她說得一呆,心想自己確也是有點人雲亦雲的味道,想了一想,道:“他弄得人們都沒飯吃,當然不好。”

荊零雨笑道:“不好就是壞,你承認他是個大渾蛋就行,這個大渾蛋把海瑞押在牢裏後,年底就氣得病死了,牢頭因為知道遺詔裏說要開釋言官,不日便要把海大人放出去了,心想得溜溜噓呀,便拿了酒菜去請海瑞,海瑞以為這是最後給口好的吃,然後要砍頭了,也不在乎,一輩子窮節省,家裏做菜不買肉,這回可逮著了,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喝一頓,後來問:‘哪天砍我腦袋啊?給個準信兒吧!’牢頭說:‘哪有的事啊!皇上晏駕啦!您老馬上就要開釋,出去風雲適意,指日高升啦!小的還得托您照顧呢!’你猜海瑞怎麽說?”

常思豪道:“皇帝不好,禍害百姓,海大人聽了這消息,自然是高興萬分。”

“哈哈哈哈!”

荊零雨大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可惜喲,事實上可不是那麽回事兒,海瑞聽完這話,號啕大哭,把肚裏酒菜都吐出來了,整宿不停,比你媳婦犯病哭得還厲害呢!”

常思豪奇道:“真的?他為何如此?”

荊零雨道:“哼,我幹嘛騙你?我告訴你,所謂的忠良,就是這路貨色而已!一麵罵人家是渾蛋,一麵又替他哭,個中矯情,虛偽,癡傻,糊塗,都到了極點!民聲最好的海瑞都這樣,其它人更是可想而知!民間把海瑞當包公,甚至有畫像供著的,可我百劍盟中的諸位劍家,卻沒一個人把他放在過眼裏,這樣一個徒有空名的老糊塗蛋,擱在戲台上演小醜還差不多,安邦治國?哈哈,隻可堪識者一笑爾!”

常思豪心想照說海大人這麽受百姓擁護,不至於這麽糊塗才是,皇上要不是一心成仙,整日煉丹不理朝政,看到邊關奏折又怎會不調兵救援?程大人也就不會死了。嚴總兵的軍備申請,也不會壓下去,以致於抵抗韃子那麽費勁。內閣裏也不會你鬥我,我鬥你的,扔下國計民生沒人管。東廠的馮保、郭書榮華更不會如此囂張跋扈,橫行天下。這樣一個皇帝,死了有什麽可惜、可悲的?海大人究竟哭的是什麽?難道不是劉備摔孩子的舉動?難道不是為了賺取忠君的美名?泄底最怕老鄉,荊零雨身在百劍盟,對京中事務了如指掌,自不會有虛話。又想:“海瑞名過於實,隻怕也是有的,唉,或許是因為大家日子過得苦,太盼望能有這樣一個好官,結果便將自己的憧憬也都加諸其身,以致將他的名聲越傳越美,越傳越亮了。”

荊零雨笑吟吟地瞧著他,知道已動其心,笑道:“你說無理講不通,我且問你,我講的有理還是無理?”

常思豪瞧著她得意的神色,憶起當日秦府夜宴情景,忖道:“原來她有這般見地,今日才露一二,那天一直假癡不癲,莫非是為觀察秦府眾人的反應?這份鬼靈勁,還真讓人不敢相信。”又想:“不對,她小小年紀,未必有這等識見,哦,是了,她必是平日在盟中,聽她父親和那些劍客、名士們閑聊說起時事,記在心裏,卻到我這來鸚鵡學舌。”想到這心中不由一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來跟著高士熏陶一番,也不得了。”

他遙思百劍盟中諸般風流人物暢議對談情景,不由又生出幾分向往。道:“你說的自是有一定道理,不過,忠良也不都是像他那樣的虛偽,也有好的,隻是你不知道罷了,怎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荊零雨論戰得勝,洋洋笑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反正,沒漏出尾巴,未必就不是狐狸,裝人裝得像的,這世上可太多啦!所以說嘛,什麽小尾巴,管它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