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奇道:“他用的本是柄舊竹傘,又是如何砍斷碧雲僧胳膊的呢?”

秦絕響道:“我開始也不知道,後來才明白。當時在場的人幾乎都呆了,大部分的人也都沒有看清,有的人驚恐,有的人奇怪,有的人羨慕。碧雲僧交遊極廣,幾個劍客身份的朋友當時也都在,他們礙著鄭盟主的麵子,沒有發作,把碧雲僧救下去之後,便按照規矩上台和蕭今拾月比劍,但是內裏下了殺心,出手毫不留情,一點也不是切磋劍法的樣子。蕭今拾月也發了狠,出手就見紅。那些劍客中的好手幾乎沒有誰能在他手底下走上十個數開外,輕的殘肢斷臂,重的就是一命歸西。他殺傷的人越多,臉上也便越平靜,鮮血濺到眼睛邊上也不眨一下。”

“試劍大會早就規定好了,刀劍無眼,在台上傷了死了都各自認命,況鄭盟主和九劍一天十名大劍以及百劍盟中三大總長、數十名劍客押著陣腳,誰也不敢造次。

當天的比劍結束後,百劍盟的武士刷洗台板,血水橫流,離著很遠都能聞到那股血腥氣。我爹爹說,這蕭今拾月太過邪狂,恐怕這樣下去他會傷及更多人的性命,實在不行,明日上台將他截擊下來得了。你不要以為我爹爹是在說大話,其實家中事務多數是我大伯作主,我爹爹三十幾年來專心武道,實有大成,論實力甚至在我爺爺年輕時巔峰狀態之上,他說能將蕭今拾月截擊下來,自是能截得下來。當時我爺爺點了頭,看起來他也是覺得我爹爹對付得來。

第二天蕭今拾月上台,又連殺數名劍客,我爹爹就上去了,第一招出手,蕭今拾月不閃不避,隻將竹傘撐開向前拋甩而出,同時身子化成一團白影射過來,那竹傘打著旋地飛向爹爹,就在邊緣要削在他身上的時候,卻忽然拐了個彎繞開去,而蕭今拾月那時卻不知怎地竟到了爹爹身後,就仿佛迎麵來一陣風,從他身體裏透過去了似的。他這一招出手太快,身子幾乎要衝到台下,使了個頓勁才堪堪停在台邊,那古舊發黃的竹傘打旋飛回,又落回他的掌握。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看清了,蕭今拾月的右手拿著那把舊竹傘,左手裏卻有一把劍。那柄劍又窄又細又長,通體黝黑,上麵刻著極古的花紋,陽光照上去一點光也不反。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還帶著不屑,緩緩地將劍插回那柄竹傘的末端,原來那黑劍的柄,就是竹傘的柄。他之前殺人全是用這柄劍殺的,隻不過收劍太快,加上大袖黑邊遮眼,根本沒人看得見他的劍。當時我爹爹在台上仍那麽直直地站著,一動不動,我在台底下喊:‘爹!你去打他啊!’爹沒吭聲,忽然間頸子上劃出一道橫線,有血,像磨盤邊研出的豆漿似地,溢出一圈,緊跟著腦袋突地跳起來,齊刷刷斷掉的頸子噴著血,嘶嘶有聲,他的腦袋便是被血噴開的。”

常思豪見他眼睛有些發直,仿佛那情景就在他眼前似的,不敢驚動,靜靜地聽他繼續回憶講述:“當時台下的人們一聲也沒有,太陽豁亮豁亮的,曬得人頭皮刺癢,耳朵裏隻聽得見風吹動蕭今拾月衣角的聲音,忽然有一個人喊起來:‘窮奇!他用的是窮奇劍!’”

“冰河插海,鶯怨窮奇,窮奇劍是四大名劍之一,自是武林人覬覦的至寶,當時會場大嘩。蕭今拾月的劍一出即收,不讓人捕到影子,大概就是怕露了白,招惹許多麻煩。他的武功了得,來多少人奪劍也不在乎,但總有人來惹事,日子過得不消停,自是煩心。他殺我爹爹這一擊,是出了全力的,否則會留有餘地收劍,不會幾乎衝到台下去,可見當時他已將自身速度提到了極點。或許他看到我爹爹一招出手,知道厲害,所以出其不意下了殺手。我爺爺總說,頂尖的高手間對敵,雖然各家心法招式不同,但到了頂上,大道歸一,人體都有極限,練到最高處其實各人相差不遠,這樣的高手相鬥,比的是臨敵經驗、心態和機變,往往就是一招致命,幾百招那樣鬥下去,那不是高手,是蠢牛。高手幾招可以分得出高下,死纏爛打成什麽樣子?

當時我有些發呆,看見爹爹的腦袋掉下來,並沒有意識到從此以後他就死了,還直勾勾地望著台上,盼著爹爹繼續和他打一場,卻忽然被人用手蒙住了眼睛,我掙紮著喊了些什麽,爺爺說:‘夢歡,放開他,讓他看著吧。’四姑就放開了我,我看見有兩個身材魁梧的武士上去,把爹爹站在那裏的屍體放平抬下來,另有一個武士捧著我爹爹的頭,他們把頭和身子對在一起放在台下,和那些被蕭今拾月殺死的人並排放在一起。試劍大會仍在繼續,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再上台,大家的眼睛都盯在蕭今拾月手中那把發黃的舊竹傘上,會場裏安靜得很,我看見爹爹躺在那裏,忽然明白他已經死了,腦袋裏澎澎地有幾根筋在跳,我像發了瘋一樣喊起來,卻聽不見自己喊的是什麽,隻記得當時整個會場都是我的聲音在回**。

我爺爺是老一輩的大劍,被邀參與盛會,自是不便與隔著一輩的後生動手,再者說那時上台,自有報仇之嫌,試劍大會成了仇殺場,就亂了。鄭盟主也很為難,大家都看得出,蕭今拾月是為了名聲來的,蕭府自與唐門一戰後,衰落有年,他挑在試劍大會上出頭,自可重振聲威,鄭盟主後來和盟裏幾名大劍商議,特許蕭今拾月入修劍堂研習三月,為的是以劍道正氣化化他的邪氣戾氣,沒想到他卻拒絕了,這樣一來,他的名頭反又高了一層。”

常思豪心想:“我在武則天廟裏聽百劍盟的武士們說,是因為鄭盟主愛才,才讓蕭今拾月入會研習,秦絕響口中,原因卻又不同,雖然說秦浪川不便與後輩交手,其實卻是顧忌著秦家再不能有失吧?秦默在蕭今拾月劍下隻過一合,秦浪川年紀大了,縱然武功再高,未必抵敵得住。武林中人心眼多,同樣的一件事情,不同的人講出來,差距如此之大,可真讓人摸不著頭腦,不知該相信誰才好。”

秦絕響見他神情鬱鬱,勸道:“姐夫,蕭今拾月是很厲害,但他不管什麽時候都麵無表情,平靜得跟具屍體一般,哪如你這樣生龍活虎的好?自古美女愛英雄,那英雄可沒有一個油頭粉麵,也沒有一個木頭疙瘩。姐姐心裏有他,未必心裏沒你,況且,況且你們已經……嘿嘿,其實還是你占了上風,實在不必憂慮,現在爺爺喜歡你,大伯沒的說,四姑也小豪小豪的對你頗客氣,二姑三姑遠嫁唐門,自不必管了,再加上兄弟我的支持,還怕不能把我姐姐娶到手麽?”

常思豪苦笑:“娶到手和得到心可完全不同,身在心飛,又有何用。她喜不喜歡我,全在她自己,可與別人無關。”秦絕響仿佛聽到了什麽天下間最希奇古怪的事兒:“咱大明什麽時候變得跟那些番邦韃子一樣了?兩人在一起還要管喜歡不喜歡?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個扁擔也得抱著走。”常思豪笑道:“你小小年紀,知道的卻不少!”

秦絕響道:“大伯他們越責我不好好練武,喜歡搞雜七雜八的東西,我便偏和他們對著幹,既然認了你這個哥哥,我也就不瞞你,其實我身邊的婢子,就有很多收用過的,女人這東西,實在不必太過放在心上的好,什麽情啊愛啊,心不心的,又有什麽用?”旁邊還有婢女在側,常思豪表情有些尷尬:“你才幾歲,竟然做了這些?”秦絕響一笑:“周歲十二,虛歲十三,你當武功是白練的?自有妙處。哈哈。”說著向邊上那兩個婢女瞧去,二婢羞得滿麵通紅,顯然與他有過合體之好,她們都是十五六年紀,聽秦絕響大咧咧與別人談及此事,自是頗感恥辱。

常思豪搖了搖頭:“雖然我也不大懂感情,但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不該是那樣子的。你把這些婢子當玩物,更是不好。”

秦絕響道:“大丈夫縱橫四海,豈能讓女人牽絆了腳步,再這麽說,兄弟可要笑話你了。”聽他這麽說,常思豪也隻有搖頭苦笑的份兒。二人用罷早餐,秦絕響提議:“姐夫,我做的小玩意兒不少,另有一部分大家夥都放在樓下,我帶你去看看如何?”

常思豪一時少年興發,對他做那些精巧玩意也來了興趣,問:“嗯,你做的東西很有意思,隻不知這大家夥又是些什麽?”秦絕響一笑:“你看了就知道,拿不出手的東西,怎好讓姐夫玩賞?”常思豪笑道:“好,不過,稱呼上麽,你還是叫我大哥好些。”秦絕響斜眼笑道:“挺大個男人,偏偏害羞。”二人並肩下樓,一樓左麵是婢子們的住所,右麵是秦絕響放東西的倉庫,此時婢女們四處擦拭打掃,窗子開著透氣,常思豪看見那倉庫中有帆布蓋著什麽東西,底下隱約露出一角,似是黑漆木架,安有轉輪,還有巨大的椎形物體,正自好奇,忽然一婢奔來,稟道:“孫姑爺,老太爺有事相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