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傳說中的神仙模樣, 霽華幾個的複位可以說普通至極,除了姬明不再是光頭,堪稱奇跡的速度擁有了一頭烏濃秀發, 其他幾個連衣服都未曾改變。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直麵天道。

沒人會懷疑對方的身份。

大道三千, 但都同出一源,法則先天性融合在他們所修的道中,可以說, 修為越高, 與天道的聯係越強,所感知到的東西也越多。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幾乎從清醒過來的瞬間,幾個男人便加入戰局。

局勢一下子便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前麵異界力量還可以靠僅剩的一部分法則與風沅、陸玖拉扯,那麽等到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天道到來,便意味著他最後優勢的失去。

更別說

雷電被化為白虎原型的霽華一爪拍散, 巨獸全身如雪, 身姿矯健,金色瞳孔散發出無盡的威壓與殺意。白虎本身屬金, 主殺伐, 他的每一步都優雅靈巧至極,躲開密麻雷電的同時, 又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風沅眼睛都要亮起來,阿兄看起來真的好像一隻貓貓, 一隻大型充滿活力的貓貓。

明明對方舔爪子是獸類玩弄獵物前下意識的舉動,但在為了幫助天道, 經常勞心勞力演戲, 很久沒有屬於自己的貓, 隻能偶爾靠遇見的野貓撫慰心靈的風沅眼中

——可愛,想吸。

陸玖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不著痕跡用側身擋住了陛下的視線。

風沅撇了撇嘴,複而專心展開攻擊。

她與身旁青年配合得極為默契,相似的出招,一個進攻,另一個便防守,一個後退,另一個便作掩護。無需多言,隻要一個眼神,雙方便明白彼此在想什麽。

這是幾千年來朝夕相處間形成的默契。

“……”

有人眼神微黯。

沒費多長時間,局勢便完全逆轉,從天道那偷來的力量早已徹底用光,別說壓製,就連最基礎的雷劫攻擊都愈加緩慢,黑雲在一點點散去,紫色巨龍的身影也在一點點變得透明。

除了愈加清楚高昂下的謾罵,在場再無一絲可以對風沅幾個產生威脅的力量。

異界力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落,即使再怎樣氣急敗壞,他也不得不將身形暴露在自己的敵人麵前。

相較於前麵放狠話和喊天道時的陰狠沙啞,他幻化出的模樣則要顯得無害許多,或者說,是跟天道的樣子有八分相似。

取而代之啊。

風沅見到對方第一眼起,便明白了其中曲折,若是以夢境作為發展,天道的力量將會愈發孱弱,這方世界的屏障也將逐漸走向破碎,到了最後戰火重燃的那一刻,對方便可將天道徹底吞噬,融為一體。

而且看樣子,這種事情估計不會是第一次。

其他人跟她想的一樣,若非霽華攔著,性情直爽的薑槐恨不得將這等惡心存在現在就斬去。對此心有餘悸的晏芝瞪大眼睛,悄悄往風沅旁縮了縮,而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祁言也微微變了臉色。

隻是當他的目光轉向姬明時,又不由皺了皺眉。

姬明笑意皆無,頭次毫無遮掩將臉上的憂思悉數表露。

緊跟在陛下身旁的陸玖也是一臉凝重。

他隱隱有些不安。

青年不動神色稍稍上前,趁著陛下專心思考的時候,擋在對方身前。

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異界力量也隻是冷冷旁觀,絲毫沒有淪為階下囚的恐懼,他的眼中布滿怨毒,令人相信,隻要對方一有逃脫的可能,便會猶如一條毒蛇,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也要將獵物毒死攪碎。

是他失算了。

稚童身上陰冷愈濃,他笑了起來,發出一種絕無半點善意,卻又讓骨髓發寒的古怪聲音:“你們難道就不好奇,你們的天道為什麽從頭到尾都站在那裏,不願插手。”

“以他現在的恢複程度,殺我就宛如摁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哈哈哈哈,不清楚對嗎?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因為——”稚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目光空洞,笑容尤為嗜血殘忍,“隻要他一出手,這個小世界便會徹底消亡,裏麵的所有存在都要死!”

“同樣的,隻要我死了,他們也都得我陪葬。”

果然。風沅臉色陰沉。

與此同時,對方的目光也投了過來,高高在上又充滿怨恨:“你應該也感受到了吧,風沅。”

異界力量直白喊出了名字,一字一頓,似乎要將名字的主人千刀萬剮:“這個所謂的幻境,裏麵的每一個生靈都是確實存在的,有自己的靈魂,更有自己的思想。”

“多麽可憐的生命啊,很快就要與我一起消亡。”

他恢複了時間,將所有底牌都以一種近乎狂妄的態度展現在他的對手們麵前,告訴他們

即使天道在場又如何,自己仍舊是這裏的主宰,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

“你吞噬了它。”祁言指出關鍵。

它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不錯。”異界曆練的眼中透露出一絲讚賞,他輕輕拍起手,惡意與譏諷撲麵而來:“隻需要用一點力量,那個還沒有誕生多久的蠢貨就成為了我的養料。”

“我才是這裏的天道。”

“你們看啊,這底下的生靈,多麽脆弱,又多麽有趣,他們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完全掌握在別人手中,隻知道抱團取暖,蒼蠅亂轉式求助。”

下麵已經混亂起來。

雖然有天道在,這些修士並不能看到,更不能聽到上方的一切。

但恐慌早已伴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擴散。

有人畏懼跪地,有人拔劍與天爭命,有人閉眼朝自己也不知道的存在祈求……

種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哭泣、絕望、哀求織成了一張巨網,將風沅他們籠蓋。

數億生靈。

即使這個小世界已經失去了它的天道,可隻要給予時間,便會有新的道出現,由弱小趨向強大。

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生靈存在的前提下。

殺戮會產生因果。

戰爭便是最好的例子,數萬年前的戰爭曾讓風沅他們所擁有的天道受到損傷,無數怨靈凝聚在屍體上空,終日吞噬靈氣,以怨恨再次剝奪其他生靈的生命。

日日夜夜,忘川的嚎叫從未停止。

直到

姬明唇角緊抿,目光沉沉,上一任玄武以身軀飼養忘川,永遠沉眠於鬼界的河流中。

戰場上的廝殺尚且如此,更別說數億無辜生靈的消失。

沒人,也沒有存在能承擔起這份因果。

他們不能,天道更不能。

輕者尊者們身死道隕,重者因果阻攔天道的恢複,將那道原有的裂縫擴大,讓他們的世界再遇到別的危險。

風沅想通一切後,握緊了拳頭。

“所以,你們要怎麽選擇呢?”

異界力量洋洋得意道,他的計劃雖然失敗了,可籌謀卻沒有停止,他當初將這個小世界變成這樣即便耗費了不少力氣,但結果卻沒讓他失望。

至於底下的廢物,嗬,能成為此方天地的養料,也算她最後的價值了。

若非他之前消耗完力量陷入沉睡,又著了天道的詭計,分不開身,否則他早殺了那個連最簡單的小事都辦不好的廢物。

異界力量陰毒的目光再度徘徊至風沅身上,以及她旁邊的男人。

他對這兩妖是恨得牙根癢癢,離朱,風沅!

一個幾千年前夥同那條龍破壞了自己的計劃,一個現在又變成異數,將他布置好的一切都攪得翻天覆地。

遲早有一天,他要將這二妖以及背後的妖族千刀萬剮!

隻一呼一吸間,風沅他們便都落了地。

周圍皆是驚恐畏懼的目光。

天道仍舊沒有出聲,他隻是靜靜望著這一切,從被父母緊緊摟在懷中的白樂嫵再到很遠的一個小村莊中,那裏有一個孱弱靈魂想要活下去的哀求。

風沅難免焦躁起來,但她明白此時絕不能自荒陣腳,因此也隻沉下臉,不去理會那些令妖心煩意亂的目光。

霽華、薑槐、晏芝亦是如此,唯一平靜的,便是祁言。

而姬明則是垂眸衝密密麻麻人群中擠出來,想要出聲的一個佛修搖了搖頭。

“怎麽。你們還不動手嗎?我可是等不及了讓這些低賤的存在陪葬。”

異界力量享受起這份混亂。

他惡意滿滿勾了勾手,白樂嫵便猶如隨風飄**的無根浮萍飄了過來,雙目無神跪在他的麵前。

稚童模樣的存在將手輕輕放到對方的脖頸,然後狠狠掐住。

“你們不願選擇的話,我替你們選擇。”

“……”

“不用選擇了。”天道終於出聲,他的聲音稚嫩天真,甚至還帶有一絲奶意,可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他,修士們跪倒在地,能感覺到那來自於心靈深處無法抗拒的服從與畏懼。

“你隻要知道今天死的是你就行。”

“看來你是不準備管他們的命了。”

“不,我會管,但我管的方式可能與你想得有些不同。”

異界力量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白樂嫵。”天道做完這一切後,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喚道。

少女如同木偶,對外界的一切都似乎沒有反應。

“原來如此。”天道點了點頭,他突然傳消息給風沅:“你去叫她。”

“哈?”

“白樂嫵是此方世界最後的祭品,那個壞東西不知道吞噬了幾個剛出生的天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白樂嫵應該是其中一個小世界的天命之子,她身上有那個世界最後一份天道的力量。”

“兩方一旦相容,被毀掉的世界的因果便會悉數落在這個世界,即使隻能糊弄一段時間,過後便會反噬,讓這裏遭受災難,但壞東西卻能借此將此處牢牢把控。”

“成為他所說的“天道”,到時即使我想阻攔,對這裏的生靈也會有心無力。”

“你去喚她,她會醒的。”

雖然一腦門霧水,不懂為什麽她都跟白樂嫵關係這麽糟糕了,堪稱相看兩眼,對方還能被她喚醒,難不成是被氣醒的?但風沅還是認真喚道:“白樂嫵。”

“白樂嫵——”

獨屬於風沅的聲音隨風一點點擴散,白樂嫵眼皮動了下,即使快到仿佛是錯覺,但還是讓一直死死盯著少女的妖皇有所察覺。

也讓人群中的一對夫婦有所察覺。

他們清楚看到女兒的喉嚨被那個古怪恐怖的稚童掐住,即使後麵不知為何停手,但他們的女兒……

做父母的看到這一幕,心如刀割。

愛在此時戰勝了恐懼。

他們衝了出去,想要奪回自己的孩子。

女修率先出手,然後她隻感到心口一痛,鮮血從空****開了個口子的胸前冒出,她直愣愣倒了下去,耳畔響起了道侶的呼喊:“夫人!”

她直到最後一刻視線都牢牢盯著自己的女兒。

眼睛赤紅的男修同樣倒在地上,在那個稚童不耐煩揮了揮手後。

眨眼間,地上多了兩具屍體,鮮血交匯,一點點流到被扔在地上的少女旁。

風沅眉頭緊鎖,她眼中的怒意暴漲,但她也徹底意識到,這股異界力量對此方世界內生靈的掌控。

隻要他想決定一個存在的生死,他們便無法阻攔。

即使這裏有六界所有的尊者在。

風沅深吸了口氣,而天道歎了口氣。

他似乎在為剛才發生的一切歎氣,又似乎在為其他事情歎氣。

無人看到,白樂嫵的眼角落下一行淚水,與地上血水相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