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矣站在一處極小的空地中,周圍全是不見底的熔岩,以及因岩漿而升起的灰色煙霧,遮避了薑矣部分視線,是她看不見遠處的狀貌。
薑矣憑借記憶念了一道降雨的招式,霧氣散去一些,果不其然,百米遠處有一座高塔,塔的中央泛著灼目的紅光。
托了沈少宗主的福,薑矣這一關的目的清晰明了,擊敗高塔上的火蓮。
可若非以弓為器的箭手,誰都會隨身佩弓呢。
薑矣先是用了一道劍訣,用靈息化作一抹靈箭,薑矣並指,抬起手臂,虛空搭弓,做出射箭的姿勢。
靈箭順從的橫在身前板半寸,蓄勢待發。
她鬆手,靈箭穿越火舌數米,最終飛到火蓮周圍,卻即刻消散了。
火蓮的周圍隱約浮現了一層屏障。
薑矣又連發數道靈箭,盡數打在屏障上,不見其半分削減。
此行不通。
薑矣低頭看著周圍不斷上升舔舐陸地邊緣的火舌,定了定身,喚出靈息劍。
相比下山之時,薑矣難以支配的暴虐靈息,如今已經可以運用自如了。
薑矣也不收斂靈息,劍周身溢滿靈氣,她手腕翻轉一圈,劍也隨她在空中畫一輪圓月,隨後劍尖嗖的飛向火蓮。
屏障與靈氣不斷抵消,但不出片刻,屏障碎裂,劍就要刺入火蓮,火蓮卻忽然避了一下。
活的。
薑矣眯眸,似乎來了興趣。
若是,萬道劍光,不知道它還逃的掉麽。
薑矣開口嗬道:“萬仞關!”
如月華銀白的靈息劍瞬間化作數道劍光,朝活躍的火蓮追擊而去。
火蓮見狀不妙,忙朝天邊飛去,於是這一幕便變成了,巴掌大的火蓮身後冒著灰煙,忽閃忽閃的逃,幾千道通明劍光匯作一團不斷的追。
終於火蓮不敵,被劍刺入後消散在了空中,隨後它消失的位置化作一麵幻境入口,似乎是竹林的模樣。
薑矣縱身一躍,順手將懷息攥在手中,流暢的進入了幻境。
她的周身隨即變換,成了無窮無盡的竹海,前麵是一座竹屋。
第二層是,銳。
竹屋前方的一塊巨石上,坐著一位披著蓑笠的老人,他抬起手搭在麵前,手中掐著一片竹葉,放在唇邊,他的袖口上繡有竹林和鬆針。
在薑矣邁出第三步時,老人忽然抬起頭朝她的方向看來。
薑矣心頭一跳,霎時麵前出現無數的鬆針,密密麻麻如同疾雨,薑矣連忙跳開,她回頭發現那些鬆針打在竹枝上,下一秒,那些分明挺拔的竹枝千創萬孔。
……
陳醒進入第一關後,那火蓮似乎對她有些好奇,違反了規則主動現身。
陳醒不動聲色和一撮紅色蓮花對視片刻,那蓮花高興的圍著她繞。
陳醒有些不耐煩了,她的衣袂都快被火蓮燒斷了半截,於是她轉了轉手中的戒指,召出一把火朝小火蓮燒去。
火蓮是天地異火,自然不怕這些尋常的火,它還想圍著火繞圈呢,下一秒似乎感到灼燒,慌忙飛進下麵的熔岩。
火蓮:fine
陳醒看著下麵出現的下一關秘境入口,抿了抿唇,跳了進去。
……
薑矣這邊,躲過第四波竹葉,終於接近了石上的老者,她沒著急動手,而且抱劍舉於身側,款款一拜,行禮拔劍。
兩道殘影如穿風過林,隻有劍斬斷竹葉的簌簌之音,兩個人打了很久,上的綠葉不斷堆積,最後一招,薑矣在空中翻身,借機踩上一片竹葉,劍氣如虹,將鬆針悉數打回,其中三根堪堪穿入老者的右臂,他隨即落地,左手放在右臂上,用靈力取出鬆針,隨後長籲:“縱月也教這些了。”
薑矣步數一頓,問:“您知道我師傅?”
老者理所當然道:“誰不知一代名俠薑縱月呢。”
他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當初她用相同的招數,卻不似你這般留情。”
薑矣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薑縱月的乖戾了。
在她眼中,師傅雖然恣意了些,卻沒有他人說的那般獨具一格。
無論是溯說的瑕疵必報,亦或者麵前人說的毫不留情。
顧憐生也曾經問過她,那日她去上交門令,顧憐生在議事堂,仿佛特意等著她般,說:“你覺得你師傅是個怎麽樣的人。”
薑矣略一沉思,回應到:“肆意蒼生之人。”
顧憐生那是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老者說:“她會告訴的你,這一天不會太晚。”
“畢竟他們躍躍欲試了。”
薑矣本欲說什麽,他擺擺手,便將薑矣送入了第三層。
可薑矣來到第三層時卻被告知,需要等第二個抵達第三層的人,一同開啟試煉。
沒想到天林會試也會做這種出乎意料的事情。
分明入境前說的是,單人試境。
不過,她是第一個麽。
薑矣沒再多想,盤膝於地,竟是自顧自地悟起道來。
天林會試不似一般試煉,為了保證絕對的公平,外界的人看不到境內的情狀,但是卻能知道何人在第幾層。
譬如現在,大多數人困於第二層,餘下的人是已經被試境淘汰的人,他們無法找到第一層的契機,又無法忍受不斷攀升的溫度,隻好選擇退出。
第一層的題目固定,是耐力與射程。
既需要忍受酷熱,又要在一定的時間裏應對火蓮。
第二層是變換的,需要與自己擅長的領域作鬥爭,裏麵的人既是真人,又不是真人,且是與試境者身邊人有關聯之人。
薑矣最近對迅疾劍法頗有興趣,於是她需要強大而敏銳的意識。
池澤和薑矣的第二關相似,薛眉,林鈺則是幻化出上一年的自己,較量一年的新知,可謂難上加難。
而符寧,李天一等人,則是一貫的破陣,對他們而言不算難,但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因為陣法一定程度上,是他們自己進入試境的意識所創造的,勝過自己,方能勝人。
這是領域。
中州萬年來,不僅沒出過神,也沒有出過領域師,領域師是和半神使匹敵的存在。
而天林之中的領域,是生而存在的。
這也是選擇在雲州天林舉辦會試的原因。
薑矣約莫休息了一炷香,忽然聽到了有人進入的聲響,她抬眸望去,是一個陌生的少女。
青棕道袍,是季和的門派,長宗派的弟子。
陳醒朝她微微點頭,自我介紹道:“陳醒。”
薑矣目光一滯,也想到了她參加過天林這一點。
陳醒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麽了,簡單解釋道:“天林之中的領域每天都會變換,和我參加的不同。”
原是如此,薑矣了然,同樣介紹道:“薑矣。”
陳醒的神情有一瞬間變化:“我知道。”
隨後她說:“開始吧。”
溯提到的少年劍神,以及身為半神使的林漾,必須遵從的對象。
讓她見識一下,林漾破天荒都要讓她趕回來的原因。
頃刻間,第三層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換,層雲繚繞,最後升起一座迷宮。
薑矣看著站在她上麵幾米處,被分隔開的陳醒,以及身前的迷宮,似乎明白了什麽。
陳醒大致看了一下路徑,繼而對她說:“靠你了,薑矣。”
“左拐。”
她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薑矣便縱身躍了出去。
二人迷宮,一種契合度的測試,竟然被天林運用在了第三層。
但應該,不會這麽簡單。
薑矣這麽想著,果不其然,在她聽到陳醒第三個右轉的指令後,停下了腳步。
“是牆。”
薑矣微微抬首,想要看見上方的陳醒。
陳醒道:“我這邊的路徑不斷變化,我將一開始的樣貌與其對照,推演了一遍才告訴你的方向,不可能不對。”
隨後她想到什麽。
“打碎它。”
“打碎它。”
與此同時,薑矣和她異口同聲道。
兩人竟是出奇的默契。
迷宮的機關迷霧,都不在話下,兩人很快在出口處匯合了。
第三層考驗的是,合。
身為修道者,不可全信於人,不可不信於人。
迷宮變化重疊,兩個人必然會對對方感到質疑,更何況兩人既然匹配到一起,就說明兩人的排名,用時,以及修為想差不多,既要和對方配合通關,又要防止對方使暗箭,不願意對方先一步通關……種種疑慮,十分難防。
而這些情況卻沒有發生在二人身上。
陳醒本來就不是因為奪取成績而來的,她不得不來的理由,隻是那位半神使的促使。
而薑矣卻沒有想這麽多,正如她的劍心清明。
但二人通關迷宮,第四關試境的入口卻沒有如期出現在麵前。
難道這一關還沒有結束嗎。
薑矣朝陳醒看去,陳醒卻若有所思的看向地麵,片刻後,緩緩開口:“薑矣,這一關並非相鄰通關之人相互配合。”
“但是有人特意選中了我作為你的對手。”
她與薑矣淺淡的目光對上。
“我是,領域師。”
……
薑矣托著疲乏的身體,邁入第四層的入口。
薑矣第一次遇到這麽離奇的人,陳醒站在自己不遠處,自己卻始終無法接近她,就像是在無限重疊。
後來……她甚至用了數萬招劍訣,都沒有用。
最後靠靈力撕扯,才緩緩開出一個入口,薑矣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陳醒,她眼中有莫名的笑意。
陳醒看著薑矣進了第四層,眼中神色變得落寞,隨後輕輕說道:“我放棄天林會試。”
幾天前,陳醒在煙沙彌漫的邊境看見了衣冠明晰的林漾。
他一如既往的毫無神色,似乎像人偶一般,但眼睛卻又出奇的漂亮。
以至於陳醒七歲第一次遇見他,就要將他的眼睛挖下來。
如何成為半神使呢。
是像陳醒一般,在無窮領域裏掙紮萬千時度,最後練就如此神情嗎。
……
薑矣進入第四關後,卻不同於之前任何一層,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由於薑矣在第三關和陳醒耗了太久的時間,她並不是第一個進入第四關的。
在季和和季鳶知同時進入第四關後,天林會試外公示了第四層的命題。
第四層是,情。
參試者,須分辨是非對錯,行光明燦爛之抉擇。
因此,季和遇到的是被誣陷的孤女,季鳶知是尋找失蹤的銀庫。
他們都有明確的通關方向,隻要沉穩應對即可。
但薑矣摸索片刻,卻發覺自己似乎在一尊棺材裏。
耳邊是雨滴砸在木棺上的聲音,如玉珠連綿不斷,十分嘈雜。
薑矣剛要召劍破棺,卻發現外邊似乎有些動靜。
是沉重的腳步聲,斷斷續續的,來者走起路來似乎很不協調。
那人似乎在撫摸木棺的邊緣,許久才開口:“是我抱歉,沒有……及時趕到。”
“我會答應你的。”
是一道極其沙啞的男聲。
隨著時間的消失,薑矣周身的空氣漸漸稀薄,就在她忍不住破棺而出的時候,那人似乎緩慢的離開了。
……
薑矣推開木棺,看到了一片狼藉。
是地麵,濕潤的土壤,後邊是一片森林,前方是溪水和城鎮。
薑矣猶豫了一下,轉身朝森林走去。
因為方才那個人似乎是朝陳鎮去的,她不能和他撞上。
她走了兩步,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不是玄色的衣袍,而是一身材質上好的朱湛色的緞麵長裙。
……她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天林會試的領域中,會有這種附身他人的情景。
可眼下已經顧不得她想這麽多了,她走了很久,大雨不見停息,但是也尋不到盡頭,就在她要止步不前時,眼前的景色忽然變了。
眼前變成了一座木製的房屋。
薑矣身上的服飾,又變回了她自己的玄色衣袍。
薑矣很奇怪,心中有莫名的預感,這種預感卻跟前幾層都不一樣。
她向前邁了幾步,忽然聽到機關啟動的聲響,房屋前忽然出現了幾發□□機關,同時朝她射來!
薑矣召劍,她的手很穩,抵擋了所有的箭矢,三下五除二摧毀了機關,隨後提劍進入了木屋。
房屋裏麵竟然有一尊木棺,似乎與薑矣先前躺的是同一尊!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陳設,似乎有人曾經居住在這裏。
薑矣進入木屋後,木屋裏的機關木鳥叫個不停,但是沒有人出來見她。
“如練,有客!如練,有課!”
機關木鳥還在呼扇翅膀,薑矣無視它在屋中尋找線索。
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悶雷,薑矣閉了閉眼。
作為試境,沒有過多線索已是奇怪,更何況,除了剛才那個男子,她甚至沒有見過任何人。
這裏似乎不像生成幻境的領域,更像是……現實,中州的某一處。
薑矣的目光停留在桌麵上,上麵有一本書,書頁被翻到了指定的位置。
三大美人。
溫虞之,步如練,薑…月。
第三個名字仿佛被人用筆劃上了痕跡,讓人分辨不出第二個字。
薑矣第一反應,是她的師傅,薑縱月。
可她身為一代遊俠,怎麽會參加這麽無聊的選拔呢。
大抵是其他人。
薑矣還想繼續尋找其他線索,此時窗外卻忽然落下了雨滴。
雨滴打在窗沿,薑矣看了一眼,卻是神色大變。
那魚落在窗上的痕跡,不是尋常的莫得人,反而有些……發紅。
薑矣朝外麵望去,果然,她並沒有看錯,雨滴都是暗的殷紅,混雜著泥水,從天上降下,如果落在地上本不是那麽明顯,但一旦落在其他地方,譬如白玉磚上,或者發白的樺木板上,便是殷紅的血雨。
蕪曆三年,血水天災。
沈潮生先前和她提到過的,人間朝代更替,最特殊的就是這一場的。
薑矣心中大駭,怎麽會是現實,怎麽能是……現實。
蕪曆三年,是人皇陸朝登基的前一年,也是那位傳言中隨魔蠱降生的,病態的前朝皇子。
薑矣的思路有些混亂,她想重新捋一遍,將那一年的人間和眼下的事情聯係起來。
她一步一措尋找著線索,不知不覺繞到木棺旁,直到她看見木棺裏那把不起眼的刀。
心底忽然狠狠沉了一下。
一把鏽頓的刀身,卻有鋒利的刀背,而最令薑矣沉心的是,刀尾刻的印記,是同她那把佩劍一樣的,歲虞花。
薑矣想仔細打量這把刀,下一秒卻感到遠處又有人的腳步聲。
屋中無處可藏,薑矣沒有猶豫,她握著劍,單手支台,竟是重新翻進了棺中,合上了蓋。
隨後,門便被從外麵推開了。
“斷執刀,我給你放回去了。”
少年嗓音,小心而珍重,薑矣猜測和先前那個棺材外麵的人是同一個。
而斷執,應該是剛才那把刀的名字。
薑矣屏氣凝神,不敢輕舉妄動,她感到對方有靈識,而且靈息竟然是人為的紊亂。
可這裏分明應該是人間,修仙山界外,竟然有修道者。
屋中那人卻自顧自的說著:“步究如今繼位,自不會擾你半分,若是以往,他該在……”
少年忽然止住了聲音,一切重新恢複寂靜,唯獨雨愈下愈大,砸在地上令人心慌。
少年忽然發了瘋般,手指扣上棺木,卻沒有對其進行任何破壞,他似乎強忍著痛楚,連手都顫抖著,刻意壓低了的哽咽,和難以抑製出聲的悲傷和恐慌。
他忽然破門而出,離開了木屋。
薑矣聽見了,他最後離開前,對著棺木,喚了一聲。
“宛辭。”
薑矣從棺木出來時,忽然發現自己臉上多了一行淚。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些大綱外的東西,寫的好亂,下章就好了…
第四層是一個小分支,後麵會具體說,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