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喜歌喪歌

“站在店門我細留神,尊家這一邊是福神一邊是喜神。門口正對一棵招財樹,樹下擺著一方聚寶盆。天上財神來進寶,我把元寶抬進門,聚寶盆內插金花,富貴榮華頭一家。咱們發財啊,掌櫃的!”

這叫唱喜歌,算是要飯的一種手段,和蓮花落又不算是一回事兒。喜歌不是要飯的唱的,是二神唱的。二神而跟大神不一樣,未必能吃得飽飯,到了混不下去的時候,也會出來給人唱喜歌兒要錢。

所謂喜歌,有原本就成套的詞,也有看見什麽唱什麽現編詞的,講究一個眼快心快嘴快。眼睛看到什麽,心裏想出詞兒來,嘴上就得唱出來,很是考校功夫。

這是一家酒樓門口——鬆鶴樓!唱喜歌這個二神大冷天穿著一身破皮襖,手肘膝蓋上都係著五彩的布條,就是不怎麽幹淨,遠一看都是黑的。不光是穿得破爛,長得也寒磣。這人滿口犬牙參互,鬥雞眼,塌鼻梁,一塊紫紅色的胎記從皮上隆起來,占了半張臉大小——還偏偏是個女子!

記性好的知道說書的講的是誰了,不錯,正是十七奶奶的弟子,二神醜兒。

別看現在好些老百姓正經飯都吃不上,鬆鶴樓照樣開張,該有的菜品一樣不少,隻是價錢往上翻了幾番。價錢漲了,來吃飯的也就少了,還能來吃飯的都去雅間坐了,大廳裏連個人影都沒有。原本在大廳裏伺候的夥計們連帶著掌櫃的,都跟看戲一樣湊在門口,聽醜兒唱喜歌。

“大爺,您賞飯嗎?”醜兒把文王鼓伸了出去。二神不願意自降身份承認自己是要飯的,即使到了這樣的地步,手攥著鼓沿把鼓遞出去的。甭管人家給的是錢還是飯,絕對不先用自己的手接著,掌心得是朝下的。

掌櫃的和夥計在那兒看的正是熱鬧,便是起哄:“哎,你再來一段。”

醜兒一呲滿口犬牙,笑道:“還想聽?成啊,咱報喜歌來了,聽好了啊……”

說話間醜兒打起了文王鼓,合著鼓點又開了嗓:“進門來抬頭觀,空中來了三位仙,增福仙,增壽仙,劉海兒本是那海外的仙。神仙不落得凡間地,差派來人送吉言,吉言送到了寶號內,富貴榮華萬萬年!掌櫃的坐堂收如意,小夥計得意捧金蓮。買賣興隆人煙起,後廚師傅都笑開顏。發財了大掌櫃,大掌櫃的您吉祥,給您送喜來了。”

唱完了一段兒,又是把文王鼓伸了過去。

掌櫃的眯起眼睛來笑著不說話,小夥計們接著起哄:“再來一個,再給我們唱一段兒。”

醜兒仍舊是笑著,說:“您讓我唱到天黑都行,可也得給我個準話,不能我幹唱,你們不給錢呐。”

掌櫃的說話了:“我還不怕你唱,你就是真唱到天黑都行,我們絕不攔著。”

醜兒一挑額前擋住眼睛的頭發,收回了文王鼓,說:“咱可說好了,我在這兒唱到天黑你都不攔著?”

掌櫃的也不知道是怎麽閑出了脾氣,非要跟醜兒較勁:“對!我說的,你就是唱到天黑我們都不攔著。有能耐你就唱,使勁唱,大聲點唱。越唱越喜慶,這東西誰嫌多呀?”

“這話,可是你說的,”醜兒又是咧嘴一樂,把文王鼓和五神鞭舉起來,“待會兒別後悔!”

打鼓開唱:“一進門來喪氣多,喪門吊客兩邊陪活,掌櫃的一會兒得瘟病,內掌櫃一會兒長噎嗝。正麵觀,看明白,空中來了五殿閻羅,牛頭馬麵兩邊站,喪門神在後麵跟著。此一處本是鬧鬼的地兒,祝融一會兒就來點火!倒黴了大掌櫃!我給您送喪門星來了,一喪百喪,我給您請火神爺!”

醜兒多小心眼兒一個人,這麽會兒工夫,喜歌不唱了,改唱喪歌了。甭管是唱蓮花落的還是別的,人家要不到錢最多一扭身就走,掌櫃的沒見過這個路數。登時氣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冒金星。隻見他獰了漲紅的臉,抖著手指著醜兒:“打!給我打!”

掌櫃的不是東家,可也是這個酒樓裏麵話事的,小夥計們自然是沒有不聽的道理,得了掌櫃的令,全都擼胳膊挽袖子照著醜兒就撲了上去。醜兒多不肯吃虧一個人?人家都要打她了,她……她就跑了。

不是說她打不過這麽四五個人,而是是光天化日,在這鬧市口上,鬧出事情來,與人糾纏在一起不好交代。因為她今天本身約了人來的。

醜兒約了誰呢?虎子。

話說是虎子早上得了一個還沒化形的小仙傳信兒,說是醜兒有事情找他,要虎子在午時之前,到鬆鶴樓門口去見她。

醜兒這個人,虎子是不太想打交道的。主要就是因為當初頭一回見麵的時候,醜兒明知道他是誰,隻因為覺得在自己師父麵前落了麵子,就要取虎子的性命。當時若不是十七奶奶攔著,被醜兒陰了一招的虎子,不死也得是殘廢。

可畢竟是打過幾回交道的,在虎子感覺,這個醜兒似乎也是在追查跟“仙師”有關係的事情。每次找到鬼家門的時候,似乎都是跟石符和“仙師”有關係。這次找來十有八九是有什麽新的線索了。

虎子不敢托大,簡單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下山,到城裏之後也不去旁處,直奔鬆鶴樓。來到鬆鶴樓門口一瞧,虎子確實傻了眼,醜兒在前麵跑,四五鬆鶴樓樓的夥計在後麵追,好是熱鬧。

原來,這醜兒還記得跟虎子有約,不敢跑遠了怕虎子找不見人,也就在鬆鶴樓在的這條街上跑。稍微跑遠一點兒,又折返回來。再怎麽落魄,人家是個二神,是個有功夫在身的人,四五個尋常的半大小子,還當真逮不住他。再怎麽圍追堵截,奈何這醜兒像是個滑不溜手的泥鰍一樣,宛若是在與他們戲耍一般。鬆鶴樓掌櫃的在一邊急得直跺腳,還吆喝著使喚夥計往哪兒邊攔。

周圍商戶還有行人全都看著熱鬧呢。這不像是有人在這兒撂地擺攤買雜耍,能圍起來,看個熱鬧磕了碰了就不值當了。都站在牆根底下窗戶後頭,愣是把街道給空出來一大塊兒。

虎子看著好是尷尬,他是上前去還是不上前去?不上前去,醜兒叫他來的,應該是有正事兒,要不然犯不上叫一個仙家幫她傳話;上前去,這麽多雙眼睛看著,虎子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

他這邊正是躊躇,醜兒瞧見他了。這瘋丫頭一邊跑一邊喊:“哎!虎子!這鬆鶴樓掌櫃的不要臉,患失心瘋了,要差人打我,救命啊!”

這一喊不要緊,好些人眼神兒全都轉到虎子身上來了。這下是不應聲也得應聲了,總不能一擺手說“我不認識她”吧?一咬牙一跺腳,虎子邁開腿緊走幾步上前去,攥住醜兒的胳膊,扭頭就跑。

不跑也是不行,虎子雖然是不知道事情前因後果,可就衝著醜兒這一嗓子,那就十有八九是醜兒惹來的麻煩,他是真沒有閑心跟這兒裹亂玩。鬆鶴樓的夥計到底不是專門的打手,眼見著追不上了,也就不再攆了。再則跟醜兒溜了這麽長時間,也早就沒了力氣,想往上追也不行了。

“你當我為什麽要你在午時之前到這?”醜兒不顧嘴裏還有東西沒咽下去,就開口說話,“還不是因為我餓了一天沒吃飯了,在你這找個飯轍嗎?你倒是好,,我本想在鬆鶴樓吃飯,誰知道你摳成這樣?就請我喝疙瘩湯。”

“慢點喝,你那碗喝完了我這碗是你的。”虎子直嘬牙花子,“好家夥,還在鬆鶴樓吃飯,你都把人家惹毛了你知道嗎?唱喪歌,您這腦子咋長的?就算你沒得罪人家,你也掂量掂量,小兄弟我兜裏有幾兩銀子。白麵都貴成什麽樣了?有兌了苞米麵的疙瘩湯喝你就知足吧。”

“我不是吃虧的人!”醜兒一拍桌子,把碗放回了桌上,又把虎子麵前那碗疙瘩湯拉到了自己麵前,“你是沒見那掌櫃的是什麽脾氣。到你門口賣藝的,你得給人吃飯對不對?不讓賣你攆走啊,什麽叫唱到天黑都沒人攔著?他說話跟放屁一樣,比我拉的屎都臭,說好了不攔著讓我唱到天黑的。”

“這吃飯呢!”虎子一個勁兒的惡心,“您說話能稍微注意點兒麽?”

醜兒從碗裏抬起頭看了虎子一眼,笑道:“你又不吃,管得著嗎?”

這下虎子徹底沒話了,愣生生等著醜兒把湯喝完了,才是問:“你這麽急忙忙找我過來,是有什麽事?”

醜兒壓低了聲音,微傾著身子向前湊了一下,說:“我聽說,你們捉了個活口?”

虎子眉毛一挑:“你怎麽知道?”

“胡傳文跟我說的,”醜兒毫不在乎,“我和胡傳文算是一門,她比我小一輩。”

虎子心說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十七奶奶這一枝怕是都知道了。不過也罷,十七奶奶這邊的人,應該是能信得過的。於是虎子說:“確實是弄來了條舌頭,可是這舌頭不靈泛,吐不出東西來。”

“我知道,這我也知道。”醜兒搓這手,“能不能把他交給我,我有辦法讓他開口。”

“就憑你?”虎子眼睛瞪大了點。

“是,我沒這個本事。”醜兒倒是很光棍,“可我這一門能人多著呢!這事情其實不是我要找你說,是十七奶奶那邊定下來的。”

“這說不通。”虎子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你看啊,如果真的是十七奶奶的意思,她老人家完全可以通過胡傳文,把這事情直接告訴我爹。”

“你說的沒錯,”醜兒點了點頭,“現在胡傳文差不多已經跟彭先生說了。”

虎子愣住了:“那你叫我來是什麽意思?”

醜兒笑了兩聲,一指麵前兩個空碗:“我這不是沒有飯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