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槍決間諜

虎子有時候覺得,除了過得窮苦了點,埋汰了點,醜兒才是個真自在的人物,想幹什麽完全由著自己的性子。施展神通叫來一個小仙幫忙傳話,竟然隻為了找虎子訛兩碗疙瘩湯喝,這上哪兒說理去?

往回走的路上,虎子是越想越覺得可笑,覺得好生荒唐,事情卻又應當如此。這可是醜兒啊,她本不就是這樣的脾氣嗎?

再過一條街就是戲鼓樓了。虎子心想著,反正是進得城來,不如就去戲鼓樓看上一眼。先前也是答應過陳班主的,有事兒沒事兒常過來看看,算是給人家一個念想。

可沒成想,剛過得街來就聽見“鏜鏜鏜鏜”鑼聲響。虎子聽這動靜一愣神,覺得好生奇怪。官員出巡,文官鳴鑼,武官點炮,可沒有這麽敲的,一聽這動靜就是撂地賣藝來了。

這正月可是快出去了,不是花燈會,撂地可是不能在這裏擺攤。因為這兒是戲鼓樓的正門口,同是藝人,你一個撂地的在人家有門麵的門口擺攤算怎麽回事兒?戧行?打擂?抽人家嘴巴子?能幹出這種事的人,骨子裏頭都得透著一股子缺德勁兒才行。這是誰有這麽個膽子,在戲鼓樓門口撂地?虎子定睛看去,卻是更生疑惑。

敲鑼的這個,幹幹瘦瘦,不認識沒見過,是個穿著短衣幫的,看模樣年歲約摸著得有四十。也不見得旁人,更不見得樂器行頭,就他一個人,一麵鑼在這兒敲得正歡。

不單是虎子好奇,過往行人也好奇。“怎麽回事兒?”“這是哪來的這麽一路神仙?”“沒見過。”“不認識。”聚攏過來的也都四下打聽,一時很是熱鬧。

有人瞧熱鬧,自然也就有人不高興。現在正是戲鼓樓第二廂演出的時辰,有人在外麵敲鑼,坐在票房裏的小夥計不樂意了,出來趕人:“幹嘛呢?幹嘛的?這是你撂地的地方嗎?敲鑼的別敲了!說你呢!”

敲鑼的聽見有人吆喝他,扭過腦袋瞥了小夥計一眼,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你就攔著?”

“我管你幹什麽的?”小夥計也是個暴脾氣,眼睛一瞪,把袖子給擼起來了,“這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戲鼓樓,昌圖府乃至於奉天行省的金字招牌。你在這撂地,是想砸我們家招牌是怎麽著?來來來,你劃出道兒來,跟我們園子裏諸位老板比劃比劃。”

“人也來得差不多了……”這敲鑼的把手一背,上下打量了這個小夥計一番,“我就把話說了。我跟你們園子裏的老板們比劃不著,可我也跟你說了,得罪了我,你們園子裏的老板本事再高,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口氣到還是不小。”小夥計笑出了聲,“來,報報來路,我看看你是怎麽個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敲鑼的抬起兩手,在頭邊做了個抱拳的姿勢:“我是給大日本皇軍幹活的,你們惹得起嗎?”

小夥計一聽這話,嚇得打了個激靈,向後退了一步,愣是不敢說話了。周圍圍觀的聽了這敲鑼的這麽說,也都住了嘴,好些個不想惹上事情的,轉身要走。敲鑼的一見瞪了眼睛,掐著腰開罵:“不許走!有一個算一個,誰要是走了,那就是有心反抗皇軍。”

這下倒好,有心想走的,現在也都不敢動了,隻能呆立在原地,等著這個敲鑼的在說些什麽。

“你們都聽好了。”敲鑼的清了清嗓子,扯著脖子說,“皇軍的意思,在這兒,有事情要宣布。因為是臨時決定,所以來不及張貼告示,隻能讓我先來這裏,聚集一下人群,方便傳達皇軍的意思。你們放心,皇軍不會讓你們等太久,皇軍馬上就到。”

好一副奴才相,虎子心說,哪兒來這麽一個狗腿子?鬧老毛子的時候,有一個張大仙兒跟著俄國人鞍前馬後的,現今鬧日本人了,怎也出來了這麽個東西?

好歹這個敲鑼的話還有準,倒真沒讓他們等多長時間。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一輛車就過來了。這車不是渡邊雄也那輛小汽車,而是一輛驢拉著的囚車。趕車的看穿著是個牢頭。囚車頭裏麵是三兩個日本人,打頭的那個日本人虎子認識,正是那個翻譯官。囚車後麵跟著的,既有日本人,也有新軍,全都背著槍。囚車裏頭關著的是兩個梳著辮子的,是中國人。這兩人各縮在囚車的一角,被麻繩捆縛了手腳,頭深深向下浸著,看不清模樣。

臨近人群的時候車停了下來,牢頭打開了囚車的鎖,四個日本兵上前分別把兩人從囚車裏拽了出來,一路拖行到了戲鼓樓廣場的正當間。

那敲鑼的先前放過話,誰也不許走,走了就算是反抗日軍。可有熱鬧看的時候誰也不想著走了,就連原本在戲鼓樓裏頭看戲的,這時候也都出來看這個了。畢竟戲什麽時候都能看,這一茬錯過了就找不回來了。

兩名犯人跪好了,敲鑼的也就退到了一邊兒。隨囚車而來的那些鬼子兵和新軍,推搡著圍觀的百姓,把中間圍出了個空地來。那個翻譯則是繞著這兩個人踱步,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向周圍喊道:“這兩個人,是我們大日本皇軍抓住的奸細。經過我們的連夜審問,他們已經供認了,自己是俄國人派來的間諜。”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議論紛紛。這翻譯官也是不急,直到人群裏聲音漸小了,才是再開口說話:“本來,你們大清國的政·府已經宣告說,局外中立,不參與我們和俄國之間的戰爭,日本也同意了這個說法。看到大清國局外中立我們,也是很高興的。按照先前的約定,我們日本皇軍不應該對你們的國民做什麽。但是!我們絕對不能容忍,有亂民,意圖在戰爭狀態下投向俄國,或者是襲擊皇軍。今天,我們臨時決定在這裏對他們進行槍決,既是對他們的行為做出懲罰,也是對你們提出警告,希望你們能以此為鑒,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虎子聽這話心都揪起來了。昌昌圖府距離前線可還有些距離,怎麽會混入老毛子的奸細來?十有八九,這兩個不是什麽俄國人的間諜,是民聯團的人才是真的。

“抬起頭來,讓他們看看你們的臉!”翻譯官拿出一方手絹墊在手裏,攥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辮子,用力向後一拉,把他的腦袋抻了起來。得見這人模樣,好多人都驚呼出了聲——太慘了。

這人看起來也就十六七,下巴是歪著的。可不是原本就長成這樣,分明是叫人把下巴骨頭給打折了,嘴合不上了。僅僅是這樣還則罷了,嘴裏頭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一顆牙都瞧不見,舌頭都沒了。

“你們看見了嗎?”翻譯官攥著他的辮子,用力拉扯著繞著這個人走。被拽著辮子的,隻能隨著他的力氣,艱難地挪動著膝蓋,繞了一圈。這樣就確保了每一個方向的人,都能看到跪在地上這人的臉。

翻譯官一鬆手,那人的腦袋又無力地垂了下去。然後他用左手的中指和拇指,小心翼翼掐著手絹的邊緣,把它在自己的右掌心裏鋪好,轉手又攥住了另一個人的辮子,如法炮製,用力向上一提。

這一個比前一個好多了,雖說是鼻青臉腫,卻還能發出聲來。隻是聲音不大,還帶著些上不來氣的動靜:“我……我冤枉啊……冤枉啊大老爺……”

“啊?你說什麽?”翻譯官把耳朵湊了過去,“你大一點聲音,讓所有人都聽見。”

那人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竟真喊了出來:“我冤枉……”

這一嗓子可不得了,虎子聽出來這是誰了。許久不曾見過,這模樣可當真是變了許多。先是聽了這個聲音,虎子再仔細分辨這人的眉眼,才是認出來。這模樣可是變了太多。原本還算富態的一個人,現在瘦的跟大馬猴似的,臉上那兩撇八字胡也不見了,胡茬子掛了滿臉。

這人是誰?正是散了堂口之後,便不知所蹤的張大仙!

張大仙當初著實把虎子得罪狠了。隻因為知曉了虎子是鬼胎成人,對於清風修行大有益處。他連著他自家堂口上的仙家,是想要取虎子的性命,全然不記得當初虎子於他們來說有救命之恩。

被打散了堂單之後,張大仙回昌圖府,就是因為怕再與虎子見麵。這是生死的大仇,無論如何這一篇是翻不過去的。虎子也曾尋過張大仙的蹤跡,奈何散了堂子的怎麽說也都不算是你這一圈兒裏的人了,不像領著堂子的時候仙家在身有好些關係。他不露頭,要想找到他那就好比是大海撈針一樣。

虎子本來以為,張大仙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了。沒想到他不但回來了,還被當作俄國人的間諜,被日本人給抓住了。再看這囚車,甚至於可能是在衙門過了堂的。

“我們是大日本皇軍,從來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翻譯官用力抻起張大仙的辮子,抬腳踏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說,你是冤枉的,隻不過是在狡辯而已。證據都在那裏,你甚至還給俄國人做過翻譯。”

“我沒有,我不是,假的……老爺我真的沒有。”張大仙已經語無倫次了,“您高抬貴手,把我當個屁,就給放了吧,我真的沒有,我不是……”

“不用再說了。”翻譯官掏出了自己的佩槍,頂了張大仙兒的後腦勺上。原本喃喃不休的張大仙,一下子沒了話,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讓人覺得他還有熱乎氣兒。

“你有,你是。”翻譯官話音一落,隨即槍響!他這邊扣了扳機,旁邊一個日本兵也對著另一個被綁了的開了槍。

虎子就站在圍觀人群的最前麵,正對著跪在地上這兩個人,張大仙的血甚至都濺到了他臉上。紅的白的淌了一地,像是打翻了兩盆潑過了辣油的豆腐腦。周圍圍觀的人,和虎子一樣,就這麽安靜地看著,動也不敢動,喊也不敢喊。

“這,就是通敵的下場。”翻譯官一邊說著話,一邊擺好了姿勢。

一陣閃光,一道白煙,這個場景被守在一旁的攝影師,記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