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破陣之法

那日夜裏胡府仙閣的仙家帶走的不隻有焦恩,還有彭先生之前研究破解之法時記錄下來的手稿。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歸根結底彭先生修習的還是鬼家門傳承下來的殺伐之道,這樣精致的陣法布置和破解都屬於偷藝,雖說彭先生學的也是不錯,但終歸是沒有係統的傳承。再者說,陣法之術最吃的實際上是時間。凡人修士能活過百歲就已經算是少見,跟動輒幾百年壽數的仙家還是比不了的。十七奶奶既然主動接過手去,想必在此一途上道行頗深。

更何況十七奶奶主動提出來要接手焦恩這件事,算得上是解了彭先生的燃眉之急。也不知是陣法受了幹擾的關係,還是焦恩這種人造的鬼物本就有所缺陷,現在雞血、兔子血已經完全滿足不了焦恩的需求了,他正在以特別快的速度蒼老。就在被接走的時候,焦恩已經是一個滿頭白發,褶皺遍身的模樣了,鬼家門總不能當真去給他找個活人來續命。

而狐仙就不一樣了,他們自有手段,不必傷了旁人,也能夠保全焦恩活命。

此前雖說焦恩也不算是個活人吧,可好歹是有個人的身份,活著個人的體麵。這一個月左右,當真是被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全然看不出一個樣子來。可哪怕是這樣,焦恩也沒說什麽,說好聽點叫隨遇而安,說不好聽的,有點逆來順受的意思。

即使是被幾個狐仙捆成了個粽子,抬到了胡府仙閣來,他也沒有半點不情願的意思。反而是與彭先生說:“全聽您的安排。”

這胡府仙閣可是比鬼家門的小廟精致得多了,到底是經營了幾百年的道場,這一樣尋常人誰也比不得。給焦恩安排的倒也是個好地方,雖說也同在鬼家門的時候一樣,給囚了起來,卻是個舒適的房間。床榻桌椅俱全,一日還供給三餐,可是比鬼家門大方多了。

甚至他還不需要喝血了。每餐飯用過之後,一會再給他一枚丹丸,吞服之後腹內陽氣自生。不過這也是不必過飲生人血的,隻能保他不再如先前那般迅速衰老,吊著命而已。

這裏好吃好喝倒是好說,隻是沒有一個人跟他說話的。他住的這間屋平時沒人進來,三餐和丹藥也都是從窗戶上的一個小口裏遞進來的。如此,便是五日時間過去了。

這五天是越來越難熬。但是焦恩反複告訴自己,好死不如賴活著。當初他是為求活命才著了“仙師”的道,現如今也是為求活命才在別人手底下逆來順受,委曲求全。

焦恩打小就在街麵上混,害了惡病以後是在閻王殿前走了一遭,這一番轉回來,就沒打算再跟他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著,但他知道活著總比死了強。他不但是要活著,還要活得有滋味兒。

靠著那位法外高人,他不但是活過來了,還白得了一身的本事,心就活泛多了。大好男兒做什麽不好?焦恩沒讀過書,更是不識五穀,得了這一身本事,想不到去參軍報國再而沙場立功加官進爵,做不到恪守本分自此惜命再而結廬偏遠安度餘生。他隻想著自己的老本行了,吃黑飯。

本事高了,心氣兒也就高了,給人手底下幹活算怎麽回事兒?自己累死累活,拿不到全須全尾,那不合適,另起爐灶!靠著這點兒微末的邪門法術,再圈羅了一幫原來的狐朋狗友,還當真讓他弄出來些名堂來。昌圖府吃黑飯的地下三家,倒是讓他給吞掉了兩家,吃相很是難看。

可有一柄劍始終懸在他腦袋頂上,讓他不得心安。不說旁的,生死人肉白骨這種本事說出去都嚇人,人家憑什麽平白無故就幫他活命呢?終歸是要他做什麽的。焦恩想得很清楚,既然對方能夠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那麽一定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再把他給推下去。更何況保他活命的法子邪門兒的緊,還要他去吸食生人鮮血。怎麽看都不像是正道的法術。

果不其然,這人還是有些事情要交給他去辦的。隻是想想這人的手段,焦恩就覺得心顫膽寒。跟那個人一比,自己隔三差五找個活人來吸血的事情,全然就不叫個什麽事兒了。

更讓他害怕的是這個“仙師”似乎對他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就好像是一直有一雙眼睛貼在他的影子裏,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乃至於剛搬到好宅院的頭一天三更裏,那人悄窮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床頭,說是恭賀喬遷之喜。差點又把焦恩嚇到閻羅殿去。

可到後來他落在了兩個後生手裏,淪落到了胡府仙閣來,也不見這仙師有什麽動作。焦恩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對他來說沒什麽用了。

手上沾過黑湯子不幹淨了的手底下人沒有了該怎麽辦?焦恩自己就是吃黑飯的,自然明白這裏麵的路子——必死無疑!

焦恩可是還記得彭先生給他承諾過什麽,若是他好好配合,待陣法解開之後一一招認了,給他引薦一條能修鬼仙的路子。如果不是有這麽個盼頭,焦恩估摸著自己挺不到今日。

他聽人說不是誰死了以後都會變成鬼的,可若是能有仙家領著,保全做了鬼仙,那當真就是不知道還有多少年活頭了。若是一直行善積德勤勉修行,受眾多百姓供奉,將來也是有希望位列仙班的。

一想到這兒,他也是全然不顧,做鬼仙有多苦。鬼仙還有個別名,叫悲子,附到人身上就隻會哭,因而得名。為什麽?全因為無根浮萍,心內生悲。清風煙魂的日子過得,比尋常仙家艱難百倍不止。這些話彭先生都是在閑談時同焦恩說過的。可焦恩就記得能活命這一條了,壓根兒就沒把這些話往心裏去。

可說焦恩這邊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房門被人輕叩了三聲:“焦恩?方便進去嗎?”

焦恩都五天沒跟人說過話了,一聽見人聲就樂了:“啊,方便方便!姑娘……啊,不對,上仙快快請進。”焦恩他一恍惚之間,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就把這裏當成春風苑了,話剛出口猛然想起這是在仙家的地盤,隨便哪一個都是,他得罪不得的,連忙改了口。

焦恩瞧見推門而入的是一個一襲白衣飄飄若仙的女子。她上下打量了焦恩一番,自顧自在一旁坐了,說:“聽聞你長得醜了,卻不想長得這般醜。若說是五官缺了哪個也罷,算是個殘疾,偏偏鼻子眼耳朵都全著,卻是都長得不對地方。能長成你這個模樣,怕是你娘在懷你的時候,做了什麽孽吧?”

焦恩沒想到剛打一個照麵,這女子就是給自己好一頓罵。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吃著人家的飯,就是不敢得罪了她,便是回話說:“上仙您說的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自打我記事起,就沒見過我娘長什麽樣。娘胎裏帶的,就這麽寒磣我也沒辦法,我也願意向上仙您一樣生得花容月貌啊。還未請教,上仙尊姓大名。”

“胡十七,”十七奶奶笑了一笑,“不過敢這麽稱呼我名字的人不多,旁人都叫我‘十七奶奶’,你也跟著這麽叫吧。”

焦恩腦子“嗡”得一聲響,呆立當場,不敢動彈了。他在來的路上可是聽得綁著他的仙家同他說過,這胡府仙閣就是十七奶奶建起來的道場,七百多年的道行,在整個關東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這回把他綁過來,就是這位的意思。

“哎呀!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回過神來的焦恩“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叩了三個響頭,“小人見過胡家上仙十七奶奶。”

十七奶奶也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這五日裏,我將彭先生寫的東西看了一看,倒是驚歎這是個好有本事的。其實你身上的陣法他已經破解的差不多了,隻是路子沒走對,弄反了。”

焦恩大字都不識得幾個,這些玄門的東西他更是聽不懂,跪在那裏不敢抬頭,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十七奶奶忽然轉了話頭:“我若是讓你免去這陣法束縛,你可是願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焦恩趕忙說:“十七奶奶您放心,小人跟那個老王八蛋也沒什麽恩情可講,您若是將我身上這些枷鎖鐐銬都給解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一樣。有什麽事情,您盡管問,知道的我全都告訴您。”

“好,說出來的話,可是要做的到才行。”十七奶奶笑著點了下頭,“特別是,你對仙家說的話。我們這些畜生修行來的,心眼都實,分不清講的是真話還是玩笑。我本想說‘君子一言’的,可一想,你也不是什麽君子。知道覆水難收的道理嗎?”

“《馬前潑水》我聽過,”焦恩連連點頭,“這叫做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您別看小的我這樣,我也是個混江湖的,絕不說假話。”

十七奶奶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行了,你這麽保證過我就是有底了。起來吧。”

焦恩忙不迭起身,又躬身作揖:“謝十七奶奶。奶奶,咱什麽時候,能把我身上這些什麽陣法給拿掉?”

“你到是著急了。”十七奶奶手一揮,焦恩的外衣就從身上落了下去,**出了一麵“長”滿了石符的胸膛來,“這彭先生就是心太善,總想著保你個完全。這陣法是在你肉身上的,不要這肉身不就好了。至於粘連著魂魄的,扯下來也是無妨。”

十七奶奶說的究竟是什麽,焦恩不懂,但是不妨礙他聽清楚了話裏的意思:“使不得啊!十七奶奶,咱們先前說好了的……”

“你放心,”十七奶奶沒讓他把話說完,“隻要你聽話,我不會折磨你的魂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