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氣刃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洞穿了安嵐的身軀。

那具身體本就極其腐朽，如今驟然遭受衝擊，更是一下子就散架了。

沒有飛灑的鮮血，沒有破碎的肉塊，有的隻是腐朽盡去後漂浮在殘破神國中的一顆幽藍色的小球。

永恒之主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安嵐的神魂。

安嵐的神魂與其他人都不一樣，許是因為她修煉的功法極為特殊的緣故。

但功法再特殊也掩不過她的虛弱。

現在，那縷神魂便如同風中殘燭，隻要稍微用一點力就會被吹滅。

永恒之主心底升起無限感慨。

名為不朽，最後還是腐朽了。

那麽名為永恒的他，最後又能得到永恒麽？

他心底滿是緊迫感。

“無論如何，我絕不能變成這樣！”

他揮手驅散那些大道之痕，安嵐死了，橫渡彼岸的法門沒有了，他必須抓緊時間收集更多的大道之痕，完善自己的永生國。

這樣想著，永恒之主一步一步朝安嵐的神魂走去。

為了避免安嵐再次脫逃，這回他要用最穩妥的手段將安嵐的神魂徹底滅殺，務必保證不能有一絲一縷泄露！

這段路對他來說不長，但對白憐而言卻長得像又渡過了一世。

那一刻，白憐的眼睛裏再見不得其他東西，她能看見的隻有水鏡正中央聚焦的那顆藍色小球。

安嵐、師父、弟子、道侶……

一個個不同的稱呼對她而言都指向同一個人。

便是這個人占據了她生命的絕大部分。

她和她一起笑，一起生氣，一起發愁，一起無聊……

她和她一起散步，一起吃飯，一起下棋，一起旅遊……

她還期待著和她一起在夕陽中一直走下去。

可是，可是。

明明在不久前她才做好了要麵對這一切的準備，可真當這一幕即將在她麵前展開時，她卻控製不住自己將視線挪開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無法逃脫。

因為有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清晰，像一柄重錘，每響一次，都會將紮在心上的那枚鋼釘往她心的更深處紮一下。

她隻能默默忍受著。

這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嚐試破壞前塵碑以及今生碑。

她若是被這一幕擊潰了心智，以至於什麽都不做，那才是真正的絕望，那樣一來她和師父、師妹們就再也沒有自救的可能了。

但果然還是覺得渾身難受，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似的，就連腳都快站穩了。

紅塵的聲音又適時地在耳邊響起：“不看嗎？錯過這次，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

白憐的頭低的更厲害了。

紅塵似乎對此很不滿。

但就在這時，白憐忽然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鏡。

恰如紅塵所言，這確實有可能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師父了，她要親眼見證，無論是她們的相逢，還是她們的離別！

紅塵雙手抱胸，麵無表情。

此時，永恒之主距離安嵐的神魂隻有十步之遙，再過幾次呼吸他就能抓住安嵐的神魂！

一股異樣的波動以安嵐的神魂為中心，迅速灑向四方。

永恒之主雖然竭力想要攔下那圈波動，但還是晚了一步。

“什麽東西？”

他愣了片刻。

別人不知道，但處在紅色光團之外的佟謠卻再清楚不過了。

那是修煉萬劫煉心法之人獨有的神魂波動。

這世間，將萬劫煉心法修煉至天尊之境的人除了她，就隻剩下安嵐一人了。

剛才掃過的波動顯然是來自安嵐！

佟謠臉色煞白。

從波動中她就能看出來安嵐已經快死了。

這不是在這次推演中的暫時死亡，她能感覺到這會是永遠也無法挽回的永別！

雖然一直以來因為白憐的關係她和安嵐不怎麽對付，可再怎麽鬧那也隻是內部矛盾。

現在……

她無法想象失去安嵐後白憐會變成什麽樣子。

瘋掉，或者直接追隨安嵐而去？

絕不能什麽都不做！

“你們……”佟謠掃了蕭錦瑟等人一眼，“你們在這裏看著白師姐，我去救安嵐。”

蕭錦瑟忙問道：“師父怎麽了？”

沒時間解釋了。

佟謠揮了揮手，下一刻她便遁入虛空。

所幸她的修為雖然折損了不少，但這並不影響她使用各種神通。

更值得慶幸的是安嵐修煉了萬劫煉心法，因此哪怕相隔數十個大域，她都能感應到安嵐的方位。

畢竟如今的萬劫煉心法是她在原本的修煉法門上推演出來。

天下萬法，她為正宗！

隻一瞬間佟謠就橫跨數十個大域，來到了永生國外。

她沒有任何猶豫，對著那個霸占了大片星空的神國就發起了最強一擊。

無盡的劫法力量洪流朝永生國轟去。

星光被吞噬，整個世界都沉入黑暗。

以永生國的厚實程度原本是不會在衝擊中受損的，可偏偏不久前永恒之主才和安嵐打過一場，永生國中的半數大道之痕被毀，神國壁障也出現了裂痕。

佟謠這一擊不僅撼動了永生國，甚至在壁障上轟出了一個百餘丈寬的大洞。

黑暗潮汐順著破洞直接侵入神國。

那時候，永恒之主正要伸手抓住安嵐的神魂。

澎湃的黑暗將他的大道之痕又擊倒一片，並暫時將他和安嵐隔開。

他失明了，也失去了方向感，就算想抓住安嵐也辦不到。

“這股氣息是……甘露道主？”

永恒之主臉色驟變。

先是安嵐，後是甘露，相隔數百年，怎麽那些消失的或者死去的人突然間全都冒出來了？！

白憐也屏住了呼吸。

她萬萬沒想到這時候佟師妹會衝出來，要知道不久前她才和佟師妹一起走到紅塵待地地方外邊。

但無論如何，至少事情出現了一線轉機。

永恒之主急躁歸急躁，卻並未驚懼。

甘露的實力還不如安嵐，他能擊敗安嵐，又何須懼怕甘露？

永恒之主揮手撕碎眼前的黑暗，在他的授意下，神國壁障重新愈合，偌大的空間裏響起了密集的頌唱聲。

“嗡嗡嗡……”

便像是野蜂飛舞一樣。

這些躁耳的聲音匯合在一起，成了足以殺滅仙帝的詭咒！

“噗——”

佟謠雖然已經竭力支撐，在聲韻的襲擊下還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她的傷勢變得更重了，但這並不能阻止她想要將安嵐救走的心。

她在身後留下一片陰影鴻溝，用來分割她與永恒之主的空間，在永恒之主衝破鴻溝之際，她落地一滾，按著已經出現裂痕的胸腔站了起來。

“還不算晚。”

佟謠一把抓住安嵐的神魂，臉上強行擠出一絲笑。

不能再繼續耽擱了，她的身體根本禁不住永生國的長時間侵蝕，再多呆一會兒她和安嵐就會都死在這裏。

“癡心妄想！”

永恒之主發出一聲尖嘯。

無窮的憤怒積蓄在他的胸腔，還有一小部分是恐懼。

他幾乎砸掉了自己底蘊的一半才將安嵐逼入絕境，這時候要是讓甘露將安嵐救走，從今往後他將徹底生活在安嵐的陰影之中，這樣的他還談何以神國之力飛渡彼岸？

不能讓她們倆走！

殺。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在這裏將安嵐和甘露殺了！

“你們激怒了我，徹底激怒了我！”

咆哮中的永恒之主麵容變得扭曲，隨著的麵容一起改變的還有整座永生國。

原本平整的廣場如同胃壁一樣扭動起來，那些圍繞在永恒之主身體周圍聆聽大道的身影再次起身，猶如鬼蜮般紛紛看向佟謠那邊。

想跑？

做夢！

局勢再次跌入冰點。

剛剛才鬆了口氣的白憐再次精神緊繃。

師父之所以能和永恒之主糾纏許久，是因為她徹底舍棄了自己的六條大道。

佟師妹就算舍棄自己的大道，因為數量差距，也不可能爆發出師父那般強橫的實力來。

該怎麽辦？

白憐實在想不出辦法來。

但這時候她從佟謠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和方才的苦笑不同，那是真正的笑！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和佟師妹朝夕相處的她又如何看不透？

“終究是徒勞無功，白送了性命。”紅塵開口道。

白憐的心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一直以來我都犯了一個錯。”

“嗯？”

紅塵疑惑地看了過來。

白憐緩緩道：“我寧願相信自己，卻也不願放心大膽的去相信師父，相信佟師妹，相信其他師妹，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紅塵微張著嘴：“……”

她剛想問白憐這話是什麽意思，水鏡中發生的事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但聽佟謠道：“永恒，你知道萬劫煉心法的修煉要義是什麽嗎？”

永恒之主嗬嗬冷笑。

萬劫煉心法的修煉要義？

那關他屁事！

佟謠仍繼續道：“是體驗真正的死亡，死而複生，繼而領悟新的大道！”

永恒之主仿佛沒聽見一般，他怒吼一聲：“受死！”

萬千大道之痕齊齊進攻，永生國變成了黃泉國。

佟謠臨危不懼，她舉起手中的安嵐神魂：“像這樣的死亡，安嵐經曆了兩次，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修煉萬劫煉心法！”

說罷，她輕巧地將那顆圓球甩了出去。

飛。

往高空中飛。

藍光照亮了她的眼眸，照亮了她頭頂的黑暗，乃至於最終照亮了整個永生國！

隻見虛空中憑空出現六條大道，盤旋片刻後，六條大道依次融入藍色光團中。

“怎麽可能？！”

永恒之主目眥欲裂，莫大的恐懼湧上心頭，他連忙向那藍色光團發起進攻，卻始終無法打破阻隔。

就在這時，虛空中又有崩壞破滅之道和創造新生之道浮現，它們糾纏數息，便一頭紮進藍色光團裏。

八條大道，八條大道全都回來了！

永恒之主大驚失色，他幹脆燃燒了自己的永生國，可這依舊無法阻止恐怖的降臨。

數息後，虛空中終於出現了第九條大道。

九為數極，傳聞中不渡彼岸之人便最多隻能掌控九條大道。

“停下，快停下！”

永恒之主暴吼著，他的聲音都開始沙啞了。

然而第九條大道還是不受控製地緩緩沉入藍色光團中。

當那點小尾巴也消失在光團之上後，一股龐然之力開始向四周擴散。

看似凶悍的大道之痕被水波一衝就紛紛斷裂，嬌柔得如同麵團，永恒之主雖然奮力掙紮，卻也無法遏製這頹勢。

接著，那藍色光團開始扭動，扭著扭著中間便出現了一個淡淡的人形輪廓。

那肯定是安嵐！

白憐不會認錯，紅塵不會認錯，佟謠不會認錯，永恒之主同樣不會認錯。

“哈哈哈……”

佟謠暢快地大笑了起來。

這就是她推演出來的萬劫煉心法的效果！

她從未有哪一天像現在這樣開心。

十幾息後，一條白皙如玉的嫩足終於從藍色光團中邁出。

那隻腳的主人手握長槍，冷麵如霜，沒有半點表情地低頭俯視下方。

她，回來了！

名為不朽的她，又豈會輕易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