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憐一直以為自己最多隻會感到欣喜。

不就是結個婚嗎,有什麽好害怕的?

畢竟當著顏月的麵把師父按在櫃子上這種事她都毫無羞恥心地幹過。

可真當婚期到來後,她卻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不對勁,這非常不對勁!

起初她以為自己是擔心其他人會在婚禮上搗亂。

比如師妹們……

行吧。

無論如何師妹們也犯不著在婚禮上搞事。

真要有這想法,她們這幾日也就不會那麽歡快地跟在顏月身後到處做婚禮前的各種準備工作了。

白憐隻在師妹們臉上看到了笑容,那笑容發自真心,述說著心底的幸福。

這絕非偽裝出來的。

旋即白憐又將目光放在紅塵身上。

大婚前一天晚上,她走到歪脖子樹下,默默地看著在樹上發呆的紅塵。

【她在想什麽?】

站了一會兒後,她忽然露出自嘲似的笑容。

“我不該懷疑你。”

她準備道歉。

坐在樹上的紅塵頭也不回道:“就我過去做的那些事來說,你再怎麽對我有戒心也不為過。”

白憐詫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紅塵直截了當道:“你在緊張。”

白憐:“……”

暮春的風吹拂著歪脖子樹上的新枝。

空氣變得微醺。

沉默,沉默一如那清冷的星空。

許久後,是紅塵打破了沉默:“我還在慢慢適應在安嵐身邊的生活,這有些難。”

白憐低聲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束縛自己,你可以去外邊逛逛,說不定就找到令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了。”

紅塵道:“我喜歡的就是待在你身邊。”

白憐:“……”

她靜靜地望著紅塵,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時候師父是不是也在看著這邊呢?

她腦子裏的思緒開始變得混亂。

而就在這時,天空的一顆星星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是被星星晃著眼睛了,還是自個兒出現了幻覺,白憐竟然在紅塵的嘴角看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喂。

這是在開玩笑吧!

自從那天失敗後,她就再也沒在紅塵臉上見過任何多餘的表情。

紅塵總是冷冷的,就像一塊凝固的雕塑。

可今日……

“習慣是很可怕的,總有一天我會習慣安嵐就在我身邊,也會習慣你和安嵐結為夫妻的事實,說不定還會嚐試著融入進來。”

白憐道:“你想聽我的真實感想嗎?”

“想。”

紅塵無意識地**漾著雙腿,藍色的鞋底在白憐眼前掀起夢一般的波瀾。

白憐道:“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嗬。”

紅塵不打算對此發表長篇大論。

白憐就是這樣的。

但又不完全是這樣。

進入輪回道時,她差點墜入輪回之淵,是白憐拚著受傷將她救了下來,若非如此她們也不會回來得如此晚。

在輪回道中破除那道與大劫有關的天地符印時,也是白憐硬頂著不後退,才終於成功。

膽小鬼白憐從不像她之前認為的那樣膽小。

你看,現在白憐不就做著要和她、安嵐大被同眠的美夢麽?

紅塵停止擺動雙腿,她抬頭仰望星空:“比我之前見過的明淨多了。”

白憐同樣仰起頭:“比我之前見到的也要明淨得多。”

大劫終結後,一切都沐浴在新生中。

白憐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至少現在是不差的。

……

三月二十五日。

大婚當日。

嶄新的洞天中立著一座和瓊明峰一比一完美複刻的高大山峰。

這同樣是瓊明峰。

此時白憐正端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以蕭錦瑟為首的師妹們正在耐心替她更衣打扮。

“這胭脂的色澤會不會太厚了。”

坐在小凳子上白憐神色略顯局促。

蕭錦瑟笑道:“師姐,這剛剛合適,再少,就太薄了,其實依我所見,還得用簪子再挑一點胭脂抹勻了,這臉上少不得也要敷一點。”

她盯著梳妝台上擺放的白玉盒子,躍躍欲試。

白憐連忙擺手:“夠了夠了,再多我不習慣。”

她其實不大喜歡紅色,但這顏色看著喜慶。

蕭錦瑟也不堅持,白師姐的嘴唇如今已是鮮豔飽滿,且又甜香四溢,隻礙著今日日子特殊,否則她早就靠上去仔細品嚐了。

她將盒子蓋上,轉身問餘纓:“四師妹,頭發還要多久做好?”

餘纓手腳麻利,一一比對手上的簪子、發釵、耳墜等飾品:“快了快了,馬上就好,絕不會誤了時辰。”

接下來,蕭錦瑟開始給白憐畫眉,而餘纓繼續編織長發。

白憐的身體繃得老緊了。

就這般過了一刻鍾,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來了來了,衣服來了。”

門被推開,湧進來的是蘇幼微以及佟謠,她倆手中拿著的正是青鸞手製的嫁衣。

幾個師妹分工明確,未到場的現在全在安嵐那邊忙碌著。

蕭錦瑟以及餘纓立刻加快手上的動作,待完成後就要更衣了。

這內裏的衣服倒是早早換好了,如今隻需替白憐披上嫁衣即可。

隻不過這嫁衣製作複雜,要穿得快還得其他人幫忙。

白憐隻是站著,把自己當成任由師妹們擺弄的“提線木偶”。

“師姐,伸手。”

“師姐,抬腳。”

“師姐,舉起雙手。”

“師姐,彎腰。”

“好了!”

最後,在係好腰間的紅色絲綢緞帶,並給腰間配好玉蝶後,蘇幼微歡快地拍了拍手。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她疑惑地看著已經僵住的蕭錦瑟等人,隻見她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白憐身上。

她連忙扭頭看向白憐。

這是入屋後她第一次窺見白憐的全貌。

當那一襲紅衣驟然闖入眼眸之中時,她的呼吸也不由得凝滯了。

這便是忽然綻放的嬌花吧?

紅妝襯得白玉般的肌膚更有幾分嬌柔,如同輕輕剝開的筍,除卻胭脂水粉的豔麗,空氣中還有一股微甜的香氣在沉浮。

隻是看著,似乎就讓人心裏有了七分醉意。

白憐身上最外邊披著的是一件暗紅雙層寬袖半透長衫,袖口織金雲霞龍紋,端莊大氣,腰間除了那活靈活現玉蝶,還墜著小巧的珠飾,輕輕一晃,玉蝶便在朦朧的暗紅色夢境中和著清脆玉音翩翩起舞。

半透長衫下是長拖地麵三尺許的留仙裙,金絲金線繡幾朵最是溫柔的蓮花,還見著那銀白的錦緞如雲彩般在袖裏襯著仙子的輕盈。

最顯眼之處莫過於胸口那枚橢圓的海藍色寶石,係掛的紅繩是用姻緣花搓製而成,遠看精巧,細看便呈交纏之貌,寓意百年好合,寶石周邊鑲嵌一圈金邊,乖巧安靜地躺在白膩之中,便使得那溫柔鄉更顯光致致了。

要說這身段已是滄海難覓,那麵容就更顯光彩耀目,不似凡塵所有了。

青鸞細致改過的鳳冠完全不沒了鳳冠之名,冠以皂縠為之,附以青鸞彩羽,每逢光暗,青色流光若清溪之水流淌,晶瑩輝耀,冠上飾金龍翠鳳,口銜珠玉,冠上更添珠花、步搖,或伏成鳥獸花枝狀,春風透過窗隙輕輕一撩,青玉、瑪瑙立時起舞,與係在耳上的明月璫交相輝映。

【這果真是我嗎?】

白憐的呼吸緩了幾分,幾乎以為自己看岔了。

直到見著那散發著幽光的星形印記,她才確信鏡中的人兒真是她。

太過不可思議了。

她是第一次覺得這紅色衣裙適合她。

豈止是適合啊,仿佛她生就為了穿這一身盛裝!

可她心裏仍舊不能平靜,她喜歡得厲害,外人又如何看呢?

“你們覺得怎樣?”

白憐盯著鏡中的自己,輕聲細語問道。

蕭錦瑟當即說道:“好看極了,今天的師姐,是我見過最耀眼的師姐!”

蘇幼微道:“青鸞好厲害,師姐更是好看。”

餘纓掩嘴而笑:“一定能將師父迷倒。”

隻有佟謠在掉書袋:“有女懷芬芳,媞媞步……步東廂。蛾眉分翠羽,明目發清揚。丹唇醫皓齒,秀色若……若若……”

“若圭璋,笨死了!”蘇幼微抓住一切機會奚落佟謠,“別學人家讀書人念詩了。”

佟謠嗬了一聲:“今天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暗地裏她則決定一定要好好讀書,到時候駁得蘇幼微這個和她差不多的二傻子啞口無言。

白憐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

此時此刻,她心中雖仍舊緊張,卻也已做足了準備。

是時候了!

到了正時,在師妹們的引導下,白憐輕移蓮步緩緩朝大堂走去。

道旁有人吹著禮樂,火熱的氣氛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白憐隻是微笑,這一路走去,她見著了太多熟人,這時候自然是不便上前打招呼的,她便輕輕頷首見禮。

終於,她走到門口,她目視前方,察覺到身旁站著另一個緊張的人。

是師父無疑了!

師父穿著與她相仿的嫁衣,那明豔動人的模樣完全不下於她。

縱是對著鏡子看自己看了許久,有了心理準備,白憐仍不免心跳加速。

玉人在側,豈能不動容?

她等一刻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此刻,門外候著的人高呼起來。

“請新婦子入堂!”

便如同吹響了衝鋒號似的,大堂周圍頓時變得更加熱鬧了。

那些相識的修仙界大佬們各個交頭接耳,臉上笑意盈盈。

短短數年,東神洲與北瀘洲有了翻天變化,如今這場婚禮更像是一個承上啟下的轉折點,令人感慨不已。

“誰能想到?”

是啊。

誰能想到她會與師父有這樣一場婚禮呢?

白憐微微側身,忽然牽起了師父那嬌嫩的小手。

走。

一起向前走。

走上台階,邁過門檻,進入大堂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

眾人都將視線轉向這對新人,無論是那些修仙界的“前輩”,還是專為白憐而來的人,又或者是度仙門的“家屬”們,無論在此之前他們懷著怎樣的心情,至少此刻他們心底隻有祝福。

新人走在紅毯上,金童玉女立刻跟在身後拋灑五穀雜糧。

新人走到火盆前,未作猶豫就一同跨了過去。

新人走到木雕的馬鞍前,一如之間跨了過去。

接著是米袋。

最後新人走到台前,有人從旁拋灑金銀碎花,有人拋灑姻緣露。

這一套禮與傳統似是而非,白憐並不糾結太多,隻因她與安嵐結婚本就和傳統相去甚遠。

當拋灑完畢,她倆齊齊轉身,各向著門口立著的靶子射出一箭。

箭矢精準地命中了同一個圈,箭羽嗡嗡地響著。

忙完這一切才終於是對拜之禮。

夏歸遠以及玨雲子主持對拜禮,拜天拜地則被省去了。

若是有意識,這天地怕不是要給白憐幾下狠的。

望著正在交換信物的安嵐與白憐,玨雲子心頭感慨萬千。

那一年,師父顏希夷將安嵐帶回宗門時,曾說過安嵐能帶領度仙門走向複興。

如今這果然成真了,小小的度仙門裏有兩個彼岸仙、兩個天尊,好幾個仙帝,這這這……

玨雲子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做夢都不敢這麽做的。

現實就是這麽荒誕,荒誕到今天他在這主持安嵐和白憐的婚禮,荒誕到將來他還要主持顏月和白憐的婚禮。

可荒誕歸荒誕,玨雲子心底卻滿是歡喜。

隻可惜師父再見不到這場景了。

“恭喜恭喜!”

“祝新人一世歡喜!”

合巹禮後,婚禮的各項儀式便算是徹底成了,一時間各種賀喜的聲音不絕於耳。

人群裏,司雲裳、長帝姬、鈴月、雪盞等人不吝祝福之詞,便是一直在暗地裏抱怨的巫後這時候也跟著鼓起了掌。

行。

結婚好哇。

婚後好好磨,最好別再下床了,這樣也就不必拉著她來當侍女了!

禮畢自然就是吃席了。

傍晚時分,新瓊明峰頂熱鬧非凡,為了入席,體型龐大的玄龜難得的化作人形,卻是一個麵貌慈祥的老者,引得一些年輕人驚呼不已。

青玄劍宗湊到玨雲子麵前與玨雲子碰杯。

“若無白憐,太玄道門與太清道門道統都將毀於一旦,看到眾人都笑得開心,我便也開心。”

玨雲子將酒一飲而盡,上來敬酒的人太多了,這酒又不是普通酒,可今天他算是敞開肚子了,來者不拒!

“也要感謝劍宗前輩那日對白憐的照顧。”

說著說著青玄劍宗忽然衝夏歸遠擠眉弄眼:“你家女兒好事定在何日?”

夏歸遠麵色一囧:“小兒輩的事,我這長輩如今可插不了嘴。”

青玄劍宗哈哈大笑起來。

這股子熱情影響到了周圍人,他們各自討論起來。

席間,鶯時和沈香菱就各自陪在長輩身旁,也不敢四處走動。

隻有司雲裳最不守規矩。

規矩?

那是什麽。

她自來熟地找上了長帝姬和鈴月,三言兩語就將這兩人逗得笑聲如鈴。

而後她又將靜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月無央拉了過來。

幾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女人湊到一塊竟神奇地變得無比和諧,沒有出現任何吵鬧。

魔女的魔力不可謂不深。

直到月上中天,這股熱鬧勁才終於消散。

新人要入洞房了!

這要換做俗世之人入洞房,自然免不了還有鬧洞房的習俗。

可今日的新人一個是彼岸仙,一個是天尊,其他人哪敢鬧啊。

因此入洞房便宣告這熱鬧的婚禮走向結束。

隻是……

司雲裳才不答應!

不進房間裏鬧,她還不能貼牆角麽?

她心底可沒有什麽羞恥心,她不僅要自己貼,還要拉著別人和她一起貼。

守規矩守多了的長帝姬決定放縱一回,當即同意。

“這,這不好吧?”月無央道,“若是被發現了,白憐雖然不會生氣,可終究是擾了她和不朽天尊的興致。”

司雲裳揮了揮手:“月姑娘多慮了,白憐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更加興奮。”

“……”

“去嘛。”

司雲裳幹脆撒起“嬌”來,拗不過的月無央和鈴月隻能跟著一起去。

然後,然後她們在屋外撞見了蕭錦瑟等人。

七人一兔的師妹團後邊還跟著一個“老”變態顏月。

眾人大眼瞪小眼。

行不行吧,來都來了還有什麽好說,反正貼牆角這事誰也不礙著誰。

又過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勁的雪盞、沈香菱、夏青青和鶯時聯袂而來。

“你們在這幹什麽?”

雪盞疑惑地看著屁股高高撅起的顏月。

顏月做了個噤聲的收勢,

怪哉。

都進去這麽久了,那兩人怎麽還沒有動靜。

白憐呢,快拿出你的凶猛攻勢來啊!

顏月正焦急著,牆對麵忽然傳來了哐當響聲。

來了來了,這是上桌了。

這個操作她熟悉啊,她和白憐一起演練過的!

顏月正興奮著,冷不丁她上方的那個窗戶被忽然打開。

“誒?”

開窗,這麽生猛的嘛。

過了片刻,顏月忽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其他人的臉色怎麽有些難看?

她緩緩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正是安嵐似笑非笑的麵容。

一隻手忽然伸出來,一把揪住她的耳朵。

“誒誒誒……”

顏月慘叫起來。

安嵐冷聲道:“上次看的不過癮,這次還想再看?”

“沒有。沒有的事,我是不小心走到這來的。”顏月辯解道。

安嵐不是傻子,她當然不信。

她目光在現場所有人身上掃過,包括真不明情況的雪盞等人。

“一個個都這麽熱情,要不都進來,今晚我們所有人一起入洞房?這房間倒也挺大的,完全站的下。”

蕭錦瑟第一個擺起了手:“不入不入,這是師父與白師姐的婚禮,我……我先走了。”

她一跑,蘇幼微等人也跟著跑路。

便是大膽的司雲裳這時候也不敢繼續待下去了,誰讓出麵的是安嵐而不是白憐呢?

最後隻有雪盞等人留在原地。

什麽情況?

“你們莫不是想進來?”

“啊?不,不想。”

雪盞趕緊扭頭跑路。

最後安嵐又將目光投向對麵的一棵樹上。

“無聊。”

坐在樹上的紅塵直接飛走了。

“哼!”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安嵐冷哼了一聲,外邊那些妖豔之輩妄圖和英明神武的她鬥還早了幾萬年呢!

她驕傲地轉過身,卻一下子撞進了迎麵走來的白憐的懷裏。

“放,放手。”

“師父。”

白憐含情脈脈地盯著安嵐的雙眼。

漸漸地,一片粉霞從安嵐的脖頸往上蔓延,最後化作晚春的暖意開始在房間裏來回**漾。

“吹燈吧,今晚,我想正式一點。”

“嗯。”

白憐從善如流。

暖風一吹,桌上擺著的紅燭就此熄滅。

過不了多久,紅羅帳也被合上。

隻有月光灑了一點,在帳中畫出兩道淺淺的人影。

此時此刻,還應請出那首詩——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台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