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院裏出來時, 薑知宜的眼睛已經腫成核桃,程青青的眼眶也明顯泛著紅。

陸鳴應該也哭過一場,薑知宜聽到沈時安一直在旁邊嘲笑他, 把陸鳴氣得直跳腳, 罵他是冷血動物。

看完電影之後, 他們幾個人又一起去吃了頓大排檔。

沈時安嚷嚷著太冷, 要了一瓶白酒,薑知宜沒見過的雜牌酒,一杯下肚,腸胃都火辣辣地燒灼了。

她以前沒喝過白酒,完全是被沈時安和陸鳴哄騙著喝下去的, 剛剛平複的眼淚又嘩啦啦往下掉。

江燃彎腰給她抽出一張紙, 腳踹到沈時安腿肚上, 沈時安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我也沒想到一枝花酒量這麽差啊!”

他這話毫無可信度,明明上次在VENUS,薑知宜多喝了兩口白酒,都醉得不省人事。

江燃懶得理他, 低下身子直接撈起已經明顯有點坐不住的薑知宜:“我先送她回家。”

被沈時安罵了半天的重色輕友。

隨著夜色漸深,小城的溫度也變得更低了。

江燃直接掀起薑知宜羽絨服的帽子蓋到她頭上,然後背對著她蹲下去:“我背你回家。”

薑知宜慢慢吞吞爬上去,回頭跟程青青等人揮手告別, 大大的帽子遮擋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點紅彤彤的臉蛋。

她的臉好熱,下巴蹭在江燃的肩膀上,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腦袋已經完全成了漿糊。

然後她開始在江燃耳邊唱歌, 這段時間內非常洗腦的《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她的聲音太甜太綿了, 清唱起來竟然比加上配樂還要好聽。

她說:“江燃,你知道我唱歌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什麽?”

“在想你。”

她丟下這句話,就腦袋一歪睡著了。

滾燙的呼吸拂在他的耳朵上,連帶著將少年的心髒都炙烤得灼熱了。

江燃將薑知宜送到家時,徐青枝竟然還沒有睡覺,她正坐在糖水鋪子裏整理這幾日的收賬。

戴了眼境,身上簡單披了件夾棉的披肩。

大抵為了省電,店裏沒有開空調,隻開了一盞一看就很劣質的“小太陽”,紅通通的光照熱她半張臉。

看見江燃背著薑知宜回來,她似乎是愣了一下。

江燃怕薑知宜被罵,簡單地解釋:“同學一起聚餐,她不小心喝到一口白酒。”

徐青枝點點頭,走過去接過薑知宜,說道:“麻煩你了。”

“不客氣。”

江燃將薑知宜放到椅子上,她的身子立馬軟倒下去,江燃走近,拿手小心托住她的臉。

薑知宜嘴裏還在念念有詞地唱著:“那時我們天天在一起,太幸福到不需要距離。”

來來回回地重複,大概隻記得這一句詞了。

江燃頓了片刻,抬頭看了看閣樓的樓梯,問徐青枝:“需要我幫您把她送上去嗎?”

徐青枝又是愣了愣:“不用麻煩了,等一下讓她跟我睡就行。”

江燃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薑知宜,轉身離開。

薑知宜睡到半夜就醒了,頭痛得要命,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酒氣。

她有些難受地翻了個身,卻不小心吵醒了徐青枝。

徐青枝迷迷糊糊問:“怎麽了?”

薑知宜軟聲答道:“頭疼。”

徐青枝按開床頭的小台燈,探身摸了摸薑知宜的額頭:“還好沒發燒,應該是因為喝了酒。”

薑知宜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頭:“我不是故意喝的。”

徐青枝笑了笑:“江燃跟我說了。”

薑知宜眨了眨眼,心裏莫名有些發虛,徐青枝看了她一眼,卻轉開了話題:“囡囡多久沒有跟媽媽一起睡了?”

薑知宜愣了愣,徐青枝已經許久沒有叫過她這個小名。

其實也不算小名,隻是當地比較親昵的一個稱呼,在薑知宜有限的記憶裏,小時候爸爸和媽媽經常這麽稱呼她。

但自從爸爸去世之後,徐青枝就很少這麽叫她了,像是怕觸碰到什麽傷心的往事。

薑知宜身子往前挪了挪,抱住徐青枝的腰,聲音愈發軟了下去:“感覺好像有很久很久很久了。”

徐青枝歎了聲氣:“轉眼囡囡都長這麽大了。”

薑知宜說:“是呀,明年七月,就十八歲了。”

徐青枝說:“囡囡在學校裏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

薑知宜心跳一滯,臉驀地就紅了,抬起頭,小聲埋怨道:“媽媽您在說什麽呀……!”

徐青枝說:“十幾歲的女孩子,有喜歡的人很正常嘛,我當年就是在高中的時候暗戀你爸爸的。”

薑知宜抬起頭:“爸爸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徐青枝說:“他啊,那時候成績很好,但是不愛說話,整天繃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錢似的。”

徐青枝應該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了,眼睛不由得彎了起來。

“我那時候成績不太好,小時候好像怎麽學都不開竅,我一開始其實根本就沒注意過你爸爸,但是我當時關係很好的一個女同學跟他是鄰居,成天在我跟前提他的名字,一來二去的,我對他也很熟了。”

“然後莫名其妙就喜歡他了。”

“但是不敢跟他說,就悄悄喜歡,收集他喜歡的唱片,看他喜歡的電影,每次隻要有他在的場合,我就會很大聲地跟別人講話。”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這些行為是因為什麽,很久以後回想,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喜歡他,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後呢?”薑知宜問。

徐青枝說:“但是念書的時候也沒敢跟他表白過,畢業之後也就不了了之了,你知道的,你爸爸是京大畢業的,我一個正經大學都沒念過的,哪裏敢真的奢望跟他在一起?”

她似乎是笑了笑:“結果後來我打工的時候,不小心碰見了他,我那時候在飯店做服務員,他跟同學一起去吃飯……”

她當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本來躲著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但還是被看到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她,走過來跟她說話,還說記得她做飯很好吃,是不是特地來這裏當學徒的。

“那之後他就經常過來吃飯,然後在他的鼓勵之下,我考了西點師證,陸陸續續也存了一些錢,然後自己開了甜品店。”

“後來不知怎麽就在一起談戀愛了。”

大概是怕薑知宜凍到,徐青枝難得開了空調。

屋子裏溫度熱烘烘的,一盞小台燈散發著微弱的光。

薑知宜麵朝下趴在**,雙手托著腮,這還是她第一次聽這些細節。

“當時爸爸那麽優秀,外公外婆為什麽還反對你們在一起?”

徐青枝想了想,說:“因為他太優秀了,你外公外婆思想傳統,覺得門不當戶不對,我嫁過去會被瞧不起,受欺負。”

薑知宜理解地點點頭,頓了頓,忽然問徐青枝:“媽媽會想念爸爸嗎?”

“嗯?”徐青枝像是愣了一下,頭轉向了另一邊,聲音聽起來像是哽咽又像是喟歎,似乎還想說什麽,可停了半晌,最終也隻是在黑暗裏落下一聲淺淺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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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過後,又過了二十天左右,七中就放寒假了。

寒假之前,程青青做了一個瘋狂的舉動,她突然跟老師請了將近一個月的假,然後去京市參加藝考了。

“臥槽,以前看不出來她這麽大膽的啊!”

程青青已經離開了三天,許諾依舊在感慨。

“說實話,我以前其實也不是特別喜歡程青青,覺得她特裝,也就是長得好看一點而已,整天冷著個臉,好像誰也看不起的樣子,我就尋思著你拽什麽?”

“後來住到一個宿舍,我對她的看法倒是改觀一點,但是也就是普普通通覺得不討厭了而已。”

“這次我是真的服她了!”

薑知宜正坐在桌前寫數學題,聞言抬起頭笑了笑,腦海裏卻不由得想起程青青剛做出這個決定時,同她講的話。

她說:“我雖然成績也還可以,但是也沒有好到像你那樣能穩上名校的程度,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賭一把呢?我可不想輸給你。”

她連講這樣的話都是冷冷淡淡的:“況且,我也確實很喜歡表演,我很喜歡被人注視著,喜歡被很多人喜歡的感覺,我討厭按部就班一成不變的人生,做演員的話,就可以體驗到很多不同的人生。”

“其實我私底下有悄悄跟老師學習,我對自己還挺有信心的。”她抬頭看向薑知宜,“你相信我嗎?”

薑知宜本來是被她的班主任派來勸她的,聽完她的話,她心裏準備好的說辭瞬間全咽回了肚子裏。

每個人的人生都隻有一次。

雖然在最後的結果來臨之前,我們永遠都無法預知究竟哪條路才是正確的。

但人生本來就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活得盡興才是最重要的。

“信。”她的聲音裏帶了笑。

程青青似乎有些詫異她這麽快就被她說服了,朝她挑了挑眉,薑知宜說:“悄悄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在寫小說,如果有機會,也許以後你說不定會演到我的小說。”

冬日的陽光越過窗戶的罅隙照進來,照在她們相對而笑的臉上。

程青青說:“你果然和我以前想象的很不一樣。”

-

春節前夕,程青青在藝考中途抽了幾天時間回來過年。

除夕的晚上,許諾在“月球暗麵”的微信群裏問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海邊看煙花。

智能手機的時代已經徹底來臨,前不久他們全體換了新手機,還下載了微信拉了群,現在正處於對這個新功能的新鮮階段,每天都能在群裏聊好多條。

【呦呦鹿鳴】:我沒問題,在家裏快被我爸媽念死了,正好可以出去躲一躲。

【小沈一米八】:我也Ok。Ps:念你什麽?

【程青青】:我去。

【呦呦鹿鳴】:就成績唄,還能是什麽?燃哥和一枝花去嗎?

薑知宜回頭問了一下徐青枝,徐青枝隻囑咐了幾句注意安全,就答應了。

【吱吱吱】:我可以的。

【燃】:去。

【小沈一米八】:那咱四個還是在巷口老地方見?

【燃】:行。

薑知宜也跟在後麵回了個“好”,連忙換了衣服跑門口穿鞋。

結果剛跑出門,就正好遇上正在往那邊走的江燃。

晚上溫度低,海邊風又大,徐青枝怕她凍生病,往她身上裹了好多衣服。

毛衣外麵是羽絨馬甲,羽絨馬甲外麵又穿了一層夾棉的牛角扣大衣。

耳朵上帶了護耳,頭上是一頂毛茸茸的帽子,脖子也被圍巾圍得嚴嚴實實,整張臉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江燃今晚也穿了不少,黑色的長款風衣和馬丁靴,脖子上也圍了一條灰色的圍巾。

隻是薑知宜身上那款白色大衣的款式,和他的大衣款式莫名相似,乍一看,竟然有點像是情侶裝。

果然,他們剛走到巷口,早已等在那裏的沈時安和陸鳴就開始調侃了。

薑知宜被他們說得臉通紅,心髒也怦怦跳得紊亂。

她將臉上的圍巾又往上拉了拉,恨不得將自己整張臉都擋住。

江燃雙手插兜走在她旁邊,伸手將她的圍巾扯下來:“你也不怕撞樹上。”

但翹起的唇角還是昭示著他現在心情很好。

他們和程青青、許諾先是約在了七中新校區碰麵,然後幾個人再一起打車前往海邊。

每一年的除夕夜,這一片的沙灘上都會有很多人聚集。

路邊有很多前來擺攤的商販,江燃走過去給每人買了一杯熱飲,薑知宜脫下手套,小心翼翼捧著奶茶杯取暖。

除了商販之外,這邊還有許多可以玩遊戲的地方——套圈、紮氣球,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薑知宜叫不上名字的小遊戲。

陸鳴和程青青跑到旁邊套圈去了,沈時安也去了另一邊投籃。

薑知宜和江燃並肩走在人群裏,忽然看見一個做糖人的老爺爺。

薑知宜小時候很喜歡買這個,自從初中過後,她就再也沒有買過了。

這會兒突然又看見,她興致勃勃地走過去,老爺爺抬頭看著她笑:“想要什麽花樣?”

薑知宜想了想:“不然,您給我做個月亮吧?要圓圓的那種月亮。”

老爺爺點點頭,這對他來說太容易了。

原本其實隻要做個大圓盤就行,但許是太無聊了,他還是在圓盤上又畫了桂樹,以及坐在樹下發呆的嫦娥。

老爺爺手藝很好,一幅糖畫做得栩栩如生。

薑知宜拿在手裏,不由得道:“我都舍不得吃了。”

說完,就“嘎嘣”咬了一口。

老人“哈哈”笑了聲,抬頭問江燃:“你想畫什麽?”

薑知宜聞言,也抬頭看向江燃,江燃轉頭看了一眼薑知宜:“跟她要一樣的。”

薑知宜又“咯嘣”咬了一口糖畫,專心致誌看著老爺爺的動作,在老爺爺快要完成時,忽然開口道:“可以再加個玉兔嗎?”

“隻有一個人的話,也太寂寞了。”

作者有話說:

每個人都有滾燙的人生。

謝謝【歲歲咚】【魚淵遠】的營養液,好餓哦,要去幹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