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素手追願還(八)

素手追願還(八)

世子緩緩踱步到歆玥麵前,撩開她滿頭披散的青絲,露出她此時狼狽不堪的麵容。微微一笑:“小妹啊,哥哥在這長安定居,與父王兄弟們相隔千裏,甚是思念,如今,你也要嫁到長安,我們兄妹和母妃就可以團圓了,父王思慮如此周到,你還不快向父王叩頭謝恩。日後,哥哥會照顧你的。”

“哈哈哈哈……”歆玥一陣長笑,不知是在笑他那說的那麽冠冕的圓場話,還是笑她自己的無知愚蠢,原來,在朝堂中,利益前,什麽都是可以利用的,包括她引以為傲的親情,集萬千於她一身的寵愛。

“那真是多謝父王,多謝哥哥了。”含著一股腥甜,歆玥口齒不清的回答他。而他似乎十分滿意,悠閑的踱回他原來的位置。

歆玥閉上雙眼,可悲的一笑,沒想到,她竟也有這一日。怪不得以前他說她不珍惜原有的一切,待到失去,連回想都來不及。他說,她不可能有永遠的依靠,隻能靠她自己。

這一刻,全都應驗了!全都應驗了!

這一下子,真是全都沒有了,寵她的父王母妃,溺她愛她的兄長,鐵哥們一起長大的淩,統統都摒棄了她,不是嗎。

那他呢?他也會如他們一樣嗎。

她摩挲著左碗上的青鏈,好似帶著他的溫暖。懷著最後一絲的希望看著他,那一眼,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然而,這一望,徹底的把她打入了寒冰地獄。今生今世,她都難以忘懷,當時,他嘴角一閃而逝的笑意。

仍是不懂。他在笑她,是嗎?笑她也落得如此境地,跟他們一樣,將她棄如敝屣。

腦袋裏的記憶混亂著剛才一切,直到香凝趕到。聽得那人一句:“好好伺候郡主,讓她在府中待嫁,十日後舉行婚禮。”

被香凝喚來的丫鬟七手八腳的抬了出來,路過荷風亭時,看到了天際的一抹殘紅。夕陽的身子緩緩踱進地平線,戀戀不舍,想要在給這世間多些時候的光亮,不願大地就此被黑夜籠罩,可是,無論多久,它也終是要沉下的。因為,到了明日,它就會再升起,那時,它依舊陽光普照,回暖大地。

而她的世界裏,卻再也透不進它的一絲光亮。將她鎖住的,隻有滿室黑暗,永遠的靜謐。

夜空披上銀幕,平素的滿天星光,悄悄隱退了痕跡,那一彎冰輪,也殘缺的不著痕跡。王龍客站在上了大鎖的房外,仰望著夜幕,任那殘缺的柔光將他灰白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投將在淡香疏影中,破碎的不成模樣。

口中呢喃著:“就算是缺月,也是美的。”

語罷,毫不猶豫的離去,今夜,這王府地牢裏,還有佳人在等著他。除了嫦娥不應景,這漆黑深邃的夜,倒也是幽會的好時候。

長安,東平郡王府。

昔年熱鬧非凡的集音閣,終也變得寂寥無聲。或是為它的主人殤懷世事淡漠炎涼。

香凝從夕陽時分便一直跪在床邊,看著**的人兒麵如死灰,瞼中淚如斷線之簾,霖鈴而落,未見間斷,漸聞呼吸之聲,卻不見絲毫哀音。滿心憂慮滿心悔,可這世上沒有一種藥名為後悔,否則,即使以她一命換一丸,亦心甘情願。

天色早已晦暗,陰柔的光芒數數點點,深深淺淺,斑駁在閣內每一處,卻不足以辨清事物。香凝顫顫巍巍的起身,提著裙裾,一步似一步沉重的踱出,直至黑夜吞噬了那細小的身影。歆玥終於再次睜開雙眼,原來,她還有一些力氣,原來,她還能豎著走出這裏。而在回程的一刻,她情願永遠不曾出過集音閣。

順著引了一路的小石子走來,憑著一口怨氣死撐,躲過無多人看守的道道院門,回廊。直到鐵摩勒在範陽得到安祿山謀反私造的龍袍玉璽,她才知道,這是那一身黑蓬,終生不再見光的黑老鬼專給人指點迷津的獨家癖好。

最後一顆石子,落在一處燈火闌珊的房門前,便了無蹤跡了。歆玥顫抖著靠近,心裏卻又不敢靠近——康王妃,她母妃的房間。已是月過中天,她自生她以來,便纏綿病榻,產後失調,不能再生育了。她愧對於她,懂事以來,她寵她愛她,嗬護備至,而她對她亦是敬愛至極,孝順至極。而她多年早睡的習慣從不曾更改,就算是她看那段妃不順眼,與她爭執喧鬧,她也能安安靜靜的一覺到天明,次日,在父王麵前哭的昏天黑地,卻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分毫。她以為,她不屑爭奪。

“母妃,如今她和蕭統領婚事已定,您便可安心渡日了。”她那世子大哥的聲音隔著被她打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透了出來。

“兒啊,話雖如此,歆兒日後雖已有了著落,可我這心裏總是放不下。畢竟……哎!”康王妃的長籲短歎接連不斷。

歆玥苦笑一聲,心下想著:你們既放不下我,今日大廳議事,何必如此冷漠!那安慶宗的後話卻讓她像置身油鍋一樣的百般煎熬,似是要永不超生。

“母妃!你有什麽可放不下的!就算是我們在她出生時將她奪來,殺了那小妮子的老子娘一家,斷了她和王龍客的念想,可這一切,也不全是我們的錯。若不是當年段妃那狐狸精命人在您生產前投毒於您,害的那一胎不保,您又怎會想著還她一擊,利用歆兒重新獲寵。到頭來,我們給了她尊貴的地位,顯赫的身份,十八年的榮華富貴,她那沒出息的樣兒,居然連王龍客的心都抓不住,這能怨了誰,沒得到王龍客的支持,反惹了司空淩那一身腥味。父王早已厭惡了她,我還以為她和那王龍客除卻身份的限製,總有幾分真心可言。沒想到,她也左不過是他的寂寥時的玩物,一供消遣。總歸是她自己愚不可及!現將她踢給蕭楚,愛怎麽著,看她自己的造化,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的大哥,不,是安慶宗的一番話,結結實實的紮在了她的心裏,在心房裏生根,發芽,她不知道這顆種子會長成什麽樣子,可她知道,它是永遠結不出好果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