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上時常有人走動的聲音,空氣中是揮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

明明不算是很好的休息環境,蘇池睡得卻意外的沉。再此之前的半個月他一直都在忙碌導師的項目,熬夜找資料查論文已經是家常便飯。而上一輩子因為先天性的心髒功能缺損,心絞痛幾乎伴隨了他人生後半程的每一個夜晚。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蘇池都需要一場高質量的睡眠。

恍惚之中他聞到一陣淡淡的煙草味,蘇池原本不想醒來,直到額頭傳來被撫摸的觸感,他才不得不睜開眼睛。

入目的是一張極其英俊且有男人味的一張臉,星目劍眉,衣冠楚楚,卻難擋周身幹烈的煙草味。

蘇池在見到那個男人的第一眼就徹底醒了,他連忙撐起上半身:“大哥。”

這是他的大哥,莊鳴爵。

兩人初見時,莊鳴爵還隻是蘇池上學的資助人,彼時莊鳴爵才二十二,初入商場年輕氣盛,最聽不得那些學生張口閉口叫他先生,他嫌老氣。十五六歲涉世未深的少年往往應付不來這種滿身傲氣的大少爺,偏偏蘇池不見半點懼色,他抿唇含笑,眼角的淚痣生動靈巧,在學校大禮堂紅幕白牆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動人。

“那我叫你大哥好了。”

這一叫,就叫了快九年。

莊鳴爵沒說話,伸手扶住蘇池的肩膀把他輕輕按回**:“你躺著。”

他聲音有些沙啞,一聽就是抽煙太多,蘇池明明記得他不是煙癮很大的人,仔細看過去,男人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滿眼沉鬱,是蘇池讀不懂的情緒。

蘇池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默默良久。

莊鳴爵低頭看蘇池,蘇池垂眸看向莊鳴爵,兩人都沒有刻意打破這份沉默,目光交纏許久,竟然隱隱摩擦出幾分熱烈。

那股熱切越來越濃,像一隻大手將蘇池緊緊摟進懷中,蘇池控製不住的揪緊床單,心跳不自覺的加快。明明麵前的人什麽都沒做,自己卻莫名有一種要被對方揉進骨/血中的感覺。

就在蘇池怔愣的時候,原本按在他肩頭的那隻手突然撫上他的臉頰,動作極近克製,像是撫摸一塊易碎的玻璃工藝品。

他手指間纏繞的煙草氣味鑽進蘇池的鼻子裏,混著這個男人的氣息,意外的有些好聞。

蘇池想起睡前和柳思思的那段對話。

“放心,我不會讓他跑的。”

他也確實就是這麽打算的。

蘇池伸出手,輕輕握住莊鳴爵的手腕,將那隻手帶到自己唇邊,莊鳴爵大拇指的側麵若有似無的壓著蘇池的唇,他斂眉,深深的吸了一口莊鳴爵指尖的煙草味。

“你抽煙了?”

他說話間的熱氣盡數噴到男人的掌心,蘇池感受到,莊鳴爵的手指不動聲色的縮了一下,這個動作可能僅僅是條件反射,但是至少證明,這個男人沒有看上去那麽無動無衷。

這是個好兆頭。

“很好聞。”蘇池雙手握著莊鳴爵的手,垂眸衝莊鳴爵一笑,“醫院裏的消毒水總帶著死亡的氣息,你身上的味道暖暖的,讓我覺得很安心。”

他說的不是「煙草的味道」,而是「莊鳴爵的味道」。

蘇池要讓莊鳴爵明白,他喜歡的不是煙草味,而是他莊鳴爵身上的煙草味。

莊鳴爵抿著唇沉默半晌,終於露出了進門來的第一個笑容。他原本就生的英俊,幾年商場沉浮下來,身上多了幾分成年人的穩重內斂,他很少笑,但笑起來又十分的迷人。

男人的嗓音醇鬱低沉,他含笑垂眸,眼睛裏滿是蘇池的影子:“想要大哥陪你?”

他是個精明人,不可能聽不懂蘇池的意思。

蘇池誠實的點點頭,他早就沒想過能瞞得住莊鳴爵。他怕的是莊鳴爵明明清楚,卻不接招。

蘇池眨了眨眼,雙眸明亮:“聞著醫院的味道我睡不安穩。”

“晚上六點,我來醫院,陪你睡覺。”

蘇池勾唇:“好。”

“蘇蘇,”莊鳴爵明明笑著,眼底深處卻翻騰著濃鬱的黑,“大哥以後一直陪你,好不好?”

蘇池怔了幾秒,嘴邊的笑容染上些許深意。

當然好。

但是他要的可不僅僅是一句哄孩子的玩笑話,他要的,是莊鳴爵這個人真真切切的在自己身邊。

上一世的臨死之際,蘇池腦子裏想的不是陸簡川,也不是梅修,他渾渾噩噩之中唯一的一點期盼,就是在死之前再看一眼當時遠在國外的莊鳴爵。

他想他。

蘇池不禁苦笑,要不是死過一次,他自己都可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那個自己叫「大哥」的男人懷抱著一點旖旎的幻想。

不過他現在也已經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重活一世,有些事情蘇池看的十分通透,喜歡就去爭取,與其把那點暗戀的小心思放在心裏,不如真真切切得到對方來得痛快。

蘇池盯著莊鳴爵的眉眼,目光灼灼。他現在目標明確,他想要這個男人。

那句「好」還沒出口,病房門就被人從外麵打開。來人一身黑色西裝,低調的無框眼鏡,這是莊鳴爵的助理,沈正。

沈正一打開門就感覺到房間內的氣氛不對,病床前的兩個人紛紛回頭看向自己,沈正敏銳的捕捉到兩個人眼神中微妙的嫌棄,當即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抱歉,莊總。”沈正後脊發涼:“我不知道你們在說話。”

蘇池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莊鳴爵,隻見男人已然恢複了平時波瀾不驚的表情,他站起身,沒有糾纏剛才那個問題。

“晚上,我再來看你。”

“好。”

莊鳴爵走到門口,卻突然回頭,眼神如冰似的盯著蘇池:“陸簡川有來找過你嗎?”

蘇池一愣,搖搖頭:“沒有。”

莊鳴爵眼中的寒意這才消失,他點點頭:“好好休息。”

說話間蘇池突然叫住沈正,他微微一笑:“沈大哥留步,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莊鳴爵轉頭看了一眼沈正,那目光看似和平時差不多,卻不由的讓沈正一激靈:“莊,莊總——”

“我先下樓。”莊鳴爵轉頭,大步朝房間外的電梯邁去。

沈正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走到病床前,衝蘇池和善一笑:“你有什麽問題?”

沈正和蘇池很熟,他作為助理,見蘇池的次數比莊鳴爵還多上許多,他私心很喜歡這個安靜聰慧的男孩,對蘇池一向十分友善。

蘇池微微一笑,單刀直入道:“我聽說莊鳴爵心裏有個白月光,沒錯吧?”

沈正一驚,脫口而出道:“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這件事其實也算不上秘密了,莊鳴爵正當盛年卻從來沒聽說過身邊有人,私生活幹淨的像個和尚,就連蘇池都知道,莊鳴爵有個喜歡了很多年的心上人。

沈正張了張嘴,他是知道內情,卻實在不好和蘇池開口。

“沒關係,”蘇池抿唇:“我就隨便問問,算是知己知彼。”

沈正愣了愣,一時半會兒都沒明白蘇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白月光而已,有也正常,”蘇池笑笑,略有深意道:“不過以後應該就沒有了。”

沈正:“??”

這小子要幹嘛?

——

醫院地下停車場,莊鳴爵坐在卡宴後座,中指食指夾著煙,雙眸無神的看著車窗外。

沈正匆匆趕到的時候,羊絨腳墊上已經零零星星落滿了煙灰。

沈正默默歎了一口氣,莊鳴爵的煙癮不大,卻在三四天前開始瘋狂的抽煙,他們當時正在臨省考察一個項目,某天早上沈正去酒店的房間找他,一開門就聞到滿屋子的煙味,莊鳴爵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時而哭時而笑,如同瘋魔了一般。

沈正跟了莊鳴爵十年都沒有見過對方這樣,嚇得當時就想叫精神科醫生,好在沒兩天莊鳴爵就恢複了正常,隻是眼神還是比從前陰鬱了許多。

莊鳴爵注意到沈正的目光,淡淡說了聲抱歉:“從前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沈正幹笑兩聲,他和莊鳴爵十歲起就認識,還真沒聽說莊鳴爵有過這樣的習慣。

他默默坐進駕駛座,伸手發動汽車。

“你安排人,給蘇池換個醫院,要條件好一點的。”

“是。”

“再給蘇池安排一個全身檢查,報告直接送到我那兒。”

“好。”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回到莊鳴爵的公司,從董事專用的樓梯直達辦公室,莊鳴爵還沒推開門,手機就響起一陣鈴聲。

是陸簡川。

莊鳴爵的表情一寒,他薄唇緊抿,盯著電話良久。那股駭人的氣息嚇得沈正根本不敢多問,直到電話自動掛斷,莊鳴爵才將手機扔到辦公桌上。

沈正看著他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才斟酌著提醒道:“陸先生半個月前就約了和您今天簽合同,他大概是為了這件事。”

莊鳴爵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件事。

陸簡川最近談了個大項目,大公司的資金不足,想找莊鳴爵借三百萬墊著。這錢對莊鳴爵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再加上有蘇池的麵子,莊鳴爵當時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讓他找沈正約時間去銀行。

原來就是今天。

“原本約的是下午一點,您看蘇池先生耽誤了一點時間,他大概等急了,又看見了您的車,所以給您打了電話。”

“跟他說我不在。”

“誒?”

莊鳴爵冷冷的看向他:“我,不在。”

莊鳴爵說不在,那就是不在。

沈正欠了欠身,隨即去傳達莊鳴爵的意思。

“水上雲鄉那個樓盤是不是開盤了?”莊鳴爵看了一眼日曆。

“是的,”沈正笑笑,“您還購置了一套,就上個月。”

莊鳴爵點點頭:“找個靠譜的設計師裝修好,越快越好。”

沈正有些不解:“您,最近有搬家的需要嗎?”

莊鳴爵坐在辦公椅上,他轉過身,目光深沉的看著落地窗之下的車水馬龍。

“沈正,”莊鳴爵幽幽開口:“你跟我這麽多年,我的心意,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沈正一愣,微微垂眸道:“是。”

莊鳴爵心裏有誰,這麽多年默默無言守護著誰,他看的最清楚。

莊鳴爵點上一支煙,煙氣繚繞中,他眯了眯眼:“我曾經以為,隻要他幸福,我心甘情願這麽看著他一輩子。但是我發現太蠢了,簡直愚蠢至極。”

莊鳴爵他狠狠的將煙蒂暗滅在桌上,眸中透出一絲決絕。

“什麽幸不幸福,人抓在手裏才是真的。”

“我要他,一輩子待在我身邊,也隻能待在我身邊。”

作者有話說:

這波啊,這波是雙向奔赴——

甜甜甜,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