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貳章 亂弦之音 3

得了特赦的青鸞一路小跑,方才險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那聖上麵上帶著微笑,實則字字珠璣,仿佛存心要看她窘態一樣,忽冷忽熱,真是冰火兩重天。不過單從他二人關係上來看,這琴師來頭怕是不小。隻是她在宮中三年從未聽說過皇帝有什麽禦用琴師,怎麽仿佛一夜之間就多了個禦前紅人呢。

想不通前因後果的青鸞一拍額頭,罷了罷了,朝廷的勢力向來均衡,忽然多出了哪位大人也不是她能看得透的。倒是改天一定要好好謝謝那個琴師,畢竟素無交往,卻平白的幫了她兩次。

“這裏是……”回過神的女子忽然一抬頭,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已是一片荒蕪,仿佛脫離了華麗的宮廷一般,沒有巍峨富麗的殿堂,亦沒有矮闊琉璃的宮牆,四處充斥著灰色的黯淡,如一個不易驚醒的噩夢。荒草飛長,枯樹昏鴉,將這寂冷的氣氛烘托的淋漓盡致。有那麽一瞬,她甚至以為自己走出了人煙,恍然一驚時,身體已不由地顫了一下——這裏是冷宮。

準是剛剛思索著那些可有可無的事,才走岔了通向宮殿群的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到了後宮的禁地,皇城的煉獄。

本想盡快返回,卻忽然想起了被宸妃將計就計打入冷宮的信妃,出於或愧疚或同情的複雜心理,青鸞還是決定去探望一番。她才走不多久,忽然聽得大聲的嗬斥,這僻靜之地突如其來的人聲讓人不由一驚,她還未來得及加快腳步,便又聽得接二連三的抱怨。

“誒呦,這惱人的東西,弄了我一身!”

還沒入得拱形月門,便見兩個身著麻布衣的丫鬟站在庭中,看樣子像是昔日華薇宮的侍女。隻可惜主子一倒,下人也要受到牽連,雖同在宮中,這穿著服飾便差了不止一星半點。眼下寒冬已近,也不知這布衣能否禦的了寒。

其中的一個不知為何弄濕了身子,正用力的擰著衣角。隨著水滴不停流下,她也憤憤地罵道:“瞧她昔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現在竟也成了瘋子一般。”

“原本還指望皇上回心轉意把她接回去,咱姐倆也能有個好日過。哪想到宸妃娘娘走後,一夜之間竟成了這副樣子。”旁邊的丫鬟也是連聲應和,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青鸞站在院外聽的是一清二楚,看樣子兩人口中的必是信妃無疑。隻是宸妃幾時來過,難道還特意避開了她這個貼身侍女不成?

難道……

想起自己被送走前邢嫣曾說過的話,青鸞隻覺得大腦空氣被迅速抽空,呼吸也緊促起來,急急地探著身子往裏看去。哪知不看還好,這一眼立刻使她倒吸了幾口涼氣——隻見信妃身穿一件類同下人的灰色葛布衫,殘破不堪的布條上似乎還掛著斑斑血跡。她再不複當日的姿態,披散著的一頭長發如團團雜草般遮住了半張臉,此時正目光空洞地坐在青石地麵上,嘴裏似還念念有詞。

“娘娘!”雖然昔日二人因立場不同,信妃沒少給青鸞吃苦頭。但她畢竟是正宮主子,如今卻落得這步田地著實令人不忍。青鸞疾步跑過去,一把扶起了坐在冷石板上的信妃,冷冷看著那兩個婢女。“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你們主子,數九寒冬這單衣又怎能遮體!”

“姑娘息怒。”看清來人正是皇後的侍女後,兩個方才還滿腹牢騷的丫鬟霎時臉色大變,伏倒在地,“姑娘明鑒,不是奴婢們不給娘娘加衣,著實因為內務府並未下發布料,冷宮的規格也本是如此,奴婢們不敢擅自僭越。”

“而且奴婢本想給娘娘換件幹淨衣服來,可是主子她,她不停地抓,換了也是徒勞。不信您看她身上還有血跡……”另一個侍女也極力辯解著,順勢就要扯來信妃的衣服。

青鸞手疾眼快,一把打落她伸過來的手,怒斥道:“強詞奪理!若是真心疼你們主子,又怎會這等天氣讓她坐在地上。待我回去稟告皇後娘娘重重地治你們的罪。”

“姑娘饒了奴婢們吧,奴婢知錯了。”那兩個侍女哪想到青鸞會如此上心,此時嚇得麵無血色,隻知求饒。

“宮中失寵本就如此,你又何必治罪於這兩個下人呢。”

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一聲冰涼的嗓音生生打斷,那女音便如一陣清冽的寒風拂過。青鸞回首,正見一嫋娜的女子身著玉袍立於門前,仿佛一尊菩像,略施淡彩,雖談不上傾城之貌,卻別有一種淡淡的素雅,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她認出麵前之人正是因病尋幽靜之處修養的瑾皇妃,想來這宮中肅靜之地也隻有此處,定是她們適才聲音過大,驚擾了皇妃。

青鸞盈盈一拜“見過瑾皇妃,娘娘千歲。”

“失去聖寵之人早已如置身冰窖,哀莫大過於心死,這心若是死了,又怎覺得出外界冷暖呢。”她的嗓音空靈而冰涼,目光平靜卻悠遠,“更何況你懲治了她二人,換了新一批下人也會待她這般。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信妃此時卻似早已聽不到她人對話一般,癡癡地仰起臉,抓住青鸞裙裾不停的吵鬧,喋喋不休地重複“是皇上來了麽?皇上來看我了!哈哈哈哈,本宮複寵了,本宮可以出去了!”

青鸞不忍見信妃癡顛如此,淡淡地別過頭,心中滿是愧意。

“我知信妃挨不過這樣的天氣,特意帶了些衣物。”遠離後宮之爭的女子自然放下了身段,不用尊稱,說話也平和得多,“你二人先去給信妃換上。我的居所也離此處不遠,以後每隔三五日我便會來探望,再不許你們這般不守宮禮。”

那二人聞言,如獲大赦:“奴婢們謝娘娘赦免。”

與信妃截然不同,瑾皇妃雖早不再侍寢,但畢竟是堂堂皇妃,皇上亦對其格外敬重,也有太醫固定時間來探望病情,下人自不敢欺她。

曾聽聞她也懷過龍裔,但由於她身子骨虛弱,不久就胎死腹中。皇上擔心她經此打擊從而一病不起,這幾年想盡了法子照顧她。如此這般,皇妃自然無法理解信妃此時的心境,但肯設身處地的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著想,恐怕宮中也屈指可數。

“娘娘肯這般照顧信主子,奴婢替主子謝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