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章 大局已定 5

瑾皇妃終於抬眼.麵前的玉衍身著芙蓉色挑銀線的牡丹花夾衣.外麵罩了件真紅灑金點的狐皮大氅.她梳著如意高寰髻.六葉宮花的黃金花鈿隱在發間華光流轉.那眉眼間隱匿了一絲戾氣.高挑入髻的柳眉更顯得儀態萬千.此時的玉衍哪有還有當年見了宸妃時.藏在自己身後的楚楚之態.瑾皇妃黯然歎了口氣.人的一生當真是變幻無常.難以預測.

";你馬上便是華貴之人了吧.冒然來到獄中.不怕衝了喜氣麽.";

";比這裏再為不堪的牢獄本宮都去過.";玉衍撫著身上精心繡製的牡丹變龍祥紋.冷冷笑道.";自然.你也是吧.";

女子瞿然變色.抬頭逼視玉衍道:";他竟然連這些都與你說了.";

";難不成你以為.皇上到了今日還有心護你.";玉衍神色遽然一變.泠然斂了笑意.";罪人斛律氏.你居心叵測.意圖複國.到了現在還不知悔改麽.";

";我若說悔改.他便能放過我麽.";那女子澹然一笑.聲音卻忽而沉冷下來.";再者我何錯之有.本也無需悔改.";

她便這樣高傲地佇立在玉衍麵前.一身素衣隨風翻飛.那寥寥清姿更如彼岸花影.美得不可方物.斛律氏雖已不再是皇妃.那冰冷高華的氣質卻依舊能懾人幾分.三月的清風灌入獄中.她浸在一方陽光裏.如同一朵玉色晶瑩的蓮花.瑩然聖潔.風姿眷眷.

";你隻知其一.便敢來這裏問罪於我.玉衍.你若不是疑心他對你尚有所隱瞞.便不會冒著觸犯聖怒之險來見我.";那女子似能看穿人心.字字擲地有聲.玉衍一時竟無從反駁.

";本宮確實心中有疑.故才找你問清真相.";

";你害我至如此地步.我為何要告訴你.";瑾皇妃冷冷看她.麵上無聲劃過一絲鄙薄之色.";你不配知道.";

玉衍反而冷笑.";你本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本宮何曾害過你.更何況你曾答應過子臣不會對我不利.率先食言的難道不是你麽.";

那女子眉頭緊縮.一步步逼上前來.雖隔了一層鐵欄在其中.但那周身的殺意仍叫人不寒而栗.";你也敢提及裕臣.他一心為你.不惜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然而你卻因難舍榮華富貴.而陷他於不仁不義之中.";

";我沒有.";玉衍亦迎著她炯炯目光.欺身上前.";他已有妻室.是他.一開始便放棄了本宮.即便嘉親王心中悔恨.本宮也不可能拋棄一切重新追隨於他了.從他立側王妃的那一刻起.本宮認識的便隻是嘉親王.而非子臣.";

";你以為他為何要娶一個自己不愛之人.";女子墨色的眸中忽然泛起一絲光芒.堅忍如她.竟也含了幾分淚意.";你自以為皇上對你們的事一無所知.卻不知他早已起了疑心.皇上幾次試探裕臣.無時不刻不想除他而後快.你也知道裕臣從軍歸來之時因遇到一行人追殺.才陰差陽錯地邂逅了姼嬑吧.可你知不知道.那群殺手正是你引以為豪的夫君派去的.裕臣是為了保護你.才假意鍾情她人.立為側妃.消除皇帝疑慮.";她望著玉衍逐漸蒼白的臉龐.那聲音卻愈發荒誕尖銳.";你本就知道皇帝是多麽冷血無情.秦氏.皇後.宸妃.你.我.都不過是他手上的棄子.好啊.你不是想知道二十五年前發生了什麽麽.我可以告訴你.";

玉衍抬頭窺見她眼底的一分淒然.便知她所言真相必是鮮血淋漓的.那光籠在女子衣袂之上.浮漾起一種虛浮而渺遠的光.仿若一場美夢被撕碎時.遍地的疏離.玉衍有一瞬間想要逃離這裏.她唯恐瑾皇妃的話會摧毀她迄今為止的信念.然而.那腳步仍是沒有挪動一步.她隻是麵色沉冷地站在原地.默然等待.

";我的胞弟.與我一同出了大獄後便忠心大魏.作了禦史大夫.並追隨當時的三朝元老司馬忠.更名司馬暮昭.為大魏兢兢業業.曆盡心血.我本也不求皇上許他平步青雲.但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報答之意.反而奪走了暮昭的性命.";

";此事本宮確有耳聞.";玉衍聽她言及此事.神色略緩了一緩.";司馬大人是被亂臣賊子所害.他走時本也壯烈無比.這著實怨不得皇上.";

豈料瑾皇妃聞言竟然冷笑出聲.";如果我告訴你.那夥匪人正是皇上派去的呢.彼時朝中大亂.康王之流皆中傷暮昭.那個人為了平複朝堂紛爭.才不惜在背後痛下毒手.是我摯愛的夫君.奪走了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可笑那時我竟一無所知.";

瑾皇妃是被枕邊人算計的一無所有.

兵荒馬亂的那一年.明明隻有她與裕灝相依為命.她滿懷一腔熱血.欲要同他聯手開創盛世天下.然而回過頭來看到的.卻隻是深愛之人手握一把尖銳匕首.從利刃上源源不斷淌下的是親生弟弟的鮮血他把這個無依無助的女子騙得好苦.

";即便如此.那時形勢危急.犧牲本也是在所難免……";玉衍是為他開脫.亦是在為自己開脫.她不想共度多年的郎人竟暗藏蛇蠍心腸.

";那麽他與秦氏合演一出苦肉戲.害我腹中孩兒.立下秦素月為後也是情有可原.";那女子不怒反笑.眼角卻有清淚不受控製地逸然而出.";他人之事.你當然可以三言兩語便掩蓋過去.然而皇上.若他是那時唯一可倚仗.唯一深信不疑之人.你是否也能如此大義凜然.";

仿佛是有什麽卡在了嗓子裏.語言喃喃出聲:";你的孩子……";

";他當然不會讓我生下流有斛律之血的孩子.也不會立我為後.比起我.他更珍重權勢.更戀慕來之不易的皇位.";瑾皇妃背靠著長滿暗癬的灰牆.似是失去了全部力氣.";說到底.他不過是利用我.";

這幾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一定艱難無比.她話音剛落.一隻手便漩然覆上雙眼.悲咽之聲抑製不住自喉中脈.";然而我不是聖人.我怎能不恨他.";

雖然這些年來.玉衍對裕灝的心狠手辣也略知一二.然而時至今日.她才猛然發覺自己竟從未認識過他.這十多年來他所表露出的留戀.懊悔.究竟是愛還是愧疚已然無從

從得知.隻是他曾經的所作所為卻令人發指.也許現在的裕灝已不再對她有過多的戀慕.但那個時候.他們曾是彼此的唯一.

即便如此

";你雖恨他.卻也忘不了他吧.";

瑾皇妃恍然抬起頭來.看著眸色淒黯的玉衍.她起初還以為是聽錯了.臉上不覺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我為何……";

";如若不然.你當初便不會回來.";玉衍肅然而立.抬頭看了看外麵晦暗的天光.";你本可以假意討好皇上.讓他失去戒心.然而你卻沒有.因為從一開始.你便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意圖.你是恨他.想要用盡一切手段報複他.可你最終卻下不了手.";高窗透進一縷斜暉.早春的寒意如清水綿綿.玉衍緊了緊身上大氅.看著麵前之人的麵色一分一分蒼白下去.卻沒有住口的意思.";你一麵勾結莊賢王.一麵卻漏洞百出.故意讓我察知一切.隻因你成全了我.亦是成全了你自己.";

瑾皇妃緩緩別過頭去.淚中含笑.卻不爭辯:";隨你怎麽想.隻是從今以後我再不必麵對他了.玉衍.隻願你今後不會重蹈覆轍.落得比我還不如.";

出了大獄.正是暮靄沉沉之際.幾隻寒鴉嘶叫著飛過頭頂初見墨色的金紅天空.不遠處停著一頂烏青的轎子.蘇鄂上前扶了玉衍的手.壓低聲音道:";幸虧娘娘出來了.方才過去兩個人.好像是去接罪人麵見皇上的.";

蘇鄂手指的是另一出口.想必是她特意指使開了宮裏來的人.才使玉衍此番行蹤不留痕跡.她回望了一眼墨色天空下尤顯孤寂的牢獄.終於隻是平靜地垂下眼簾.

那時候.玉衍曾堅定地以為.自己一定不會落到如此田地.當一切塵埃落地之時.自己必會是笑靨傾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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