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捌章 曲終人散 3

中元節過後,日子一天比一天涼了下來,榻上的青竹玉席也已換成了細絨棉毯,同永泰不用,玉衍腹中這一胎一旦出生便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因此也格外受人矚目,太醫晌午傍晚各要前來診脈一次,後宮妃嬪更是要輪流去延年殿為胎兒祈福,燕窩人參等成日流水般地送進景安宮,玉衍身邊服侍之人也審查森嚴,連下人所用脂粉都不能含有一點香氣,如此進補,加之玉衍自身底子也不錯,胎兒安好無異,小腹一天天的高隆起來,

便是在周遭一門心思撲在這一胎上的時候,被忽視了許久的矛盾終於釀成無可挽回的巨大惡果,

那是在一日深夜,宮人皆已歇下了的時候,熟睡中的玉衍忽然聽到殿外有人一聲一聲用力地砸門,彼時已近醜時,外麵又下著鋪天蓋地的大雨,她昏昏沉沉地醒來,耳中皆是夜風的呼嘯之聲,遠處的悶響也聽著並不真切,玉衍用手揉了揉暈脹的腦袋,眼皮一沉,欲要再度昏昏睡去之時,忽然一道閃電雷鳴如一刃利斧劈開了混沌的雨夜,隻聽得一聲巨響,室內瞬間明亮如白晝,玉衍被這一記轟雷驚得渾身一顫,本睡意闌珊的頭腦亦清醒了不少,她在黑夜中摸索著起身,終於聽清了殿外切實傳來“母後”的呼喚聲,玉衍忙點燃了床頭的燭台,隻著一件單衣便前去開門,

夜風夾雜著冰涼的雨點從拉開的門縫中斜打進殿內,她身上殘存的熱氣被這冷風一撲,接連打了幾個寒戰,然而更令她震驚的是門外衣衫濕透,狼狽不堪的永泰,

黑夜裏,那少年眼中反著妖異的綠光,一件被大雨澆透的白衣緊緊裹在身上,他瑟瑟發抖地抓住玉衍雙手,那畏懼著什麽似的氣息貼著他冰涼的手掌傳達過來,永泰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著低吟道:“母後,皇兄死了,是兒臣,兒臣殺了他,”

門外風雨大作,豆大的雨珠如鼓槌敲在簷上一般,震耳欲聾,玉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沒有回應,然而她知道,麵前顫抖如秋風枯葉的少年,他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那些字眼便如同鋒利無比的匕首,在她心上遽然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痕,大概是聽到了殿外的動靜,循聲趕來的蘇鄂剛要開口,便瞥見了永泰滿手的血跡,一時神色劇變,她當機立斷地關上殿門,扶著玉衍一同進了室內,

永泰早已是六神無主,也顧不上蘇鄂為他擦拭滿臉雨水,他倉惶地抱住女子大腿,聲淚俱下地哀求道:“蘇鄂姑姑,我殺了皇兄,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蘇鄂向後趔趄一步,幾乎仰過身去,她雖料到出了事,卻不想竟是此等驚天噩耗,登時愣在原地,怔怔地望向玉衍,

“你對永曦,做了什麽,”

“兒臣本與皇兄對弈,卻不想說到了立儲一事,話不投機發生了爭執,皇兄他句句逼人,兒臣一怒之下就推了他一把,卻不想……”永泰一雙大眼裏寫滿了恐懼,他跪在地上,把頭深深埋進濕涼的衣衫裏,“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玉衍僵直地坐在**,蒼白的臉色沒有一絲波瀾起伏,靜了半晌,她隻是冷冷道:“你打算和你父皇也這麽說麽,”

提到裕灝,永泰便如驚弓之鳥一般一躍而起,地吼道:“不,不,父皇會殺了兒子,母後,母後你救救我,”他悲嚎著爬到玉衍腳邊,一抬頭卻猛然看見了女子隆起的小腹,眼中登時迸出精光,“對了,母後你就說人是你派去殺的,你還懷著孩子,父皇不敢拿你怎麽樣,等兒子做了皇帝,定會…”

“混賬東西,”玉衍猛然甩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她手上戴著金鑲玉的戒指,這一掌下去,便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不淺的血痕,“你是被豬油蒙了心,竟還敢作什麽春秋大夢,你以為本宮不知道你的詭計麽,從一開始你便欲殺永曦而後快,”她氣得麵色充血,說話便要再度揚手,蘇鄂撲上來緊緊抱住女子臂膀,這才攔下了那一巴掌,永泰從未見過她如此雷霆大怒,又怕自己當真性命不保,隻跪得筆直,不敢有一句還嘴,

“你去找永曦對弈,你與他多久不曾開口說話,你以為皇上也會信你的鬼話,本宮從前隻覺得你心思重了些,卻不想你竟是如此狠毒,你以為永曦死了你便是太子,你做夢,皇上若真是傳位於你,那才當真是社稷不保,”玉衍氣急反笑,那笑森冷的如千年寒冰,“自己作下的孽你自己去還,你給本宮跪到佛龕前好好懺悔,”

永泰不敢開口求饒,便挪著膝蓋跪到了佛龕之前,玉衍的太陽穴突突跳著,眼前忽然一陣暈眩,她自知,事情到了這一步已再無挽回餘地,永曦歿了於她自然是千重打擊,永泰也罪該萬死,然而縱然是恨,卻終究血濃於水,即便他再狠毒無情,卻有幼時黏在玉衍膝下撒嬌的天真時光,即便知道這是蓄意殺害,她也要盡全力在皇帝麵前保全這個兒子,

玉衍抬眼看了看陳設華貴的殿內,以及小幾上那攤平擺放的金紅鳳袍,,這一切也許隻止於今夜了,遂起身坐於銅鏡台前,吩咐蘇鄂為她上妝更衣,便是死,她也要風風光光,絕不肯淪為他人恥笑,從前她也害了諸多性命,也許永泰正是前來討債之人吧,

黎明將至之時,雨聲終於微弱了些,永泰跪在佛龕前將近一夜,此時已是苦不堪言,然而逐漸冷靜下來的他愈發覺之後怕,他時不時偷望一眼端坐在湘妃榻上的玉衍,卻不敢站起身來,窗前紅燭燃了一夜已幹成灰燼,殿閣內唯一一絲殘存的光線亦被黑暗吞噬殆盡,蘇鄂看了看窗外未明的天色,剛欲邁步燭台之前,忽有一聲尖利的通報之音穿透了茫茫雨霧,隻驚得她周身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