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吳三桂端著茶杯,在書房中踱了數步,猛地大步走到桌邊,拈起一根銀針,探到茶盞中試了試,這才將茶水一飲而盡,他將茶盞甫一放在桌上,忽然間瞧見了壓在硯台下的那封信,這信雖然隻露出半截,但燭光之下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吳三桂親啟”五個字。

吳三桂麵色一變,大聲道:“來人!”一名火槍營侍衛聞聲奔入,跪倒道:“皇上有何旨意?”

吳三桂一指那封信,沉聲道:“這信是誰放在這裏的?”那侍衛聽他語聲中已帶了怒意,顫聲道:“卑職等方才守在這裏,沒有人能踏進書房半步。”

吳三桂冷哼了一聲,道:“你看看這封信有什麽古怪?”那侍衛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將信取到手中,抽出信紙瞧了一眼,登時麵色大變,顫聲道:“皇上,這是一個姓謝的人寫的信,還有……一首詩。”

吳三桂一揮手,沉聲道:“念!”說著緩步踱到柱邊,負手而立。

那侍衛戰戰兢兢地念道:“字呈吳大元帥鈞鑒:風聞吳元帥起事,遣人相邀。四新才疏學淺,無安邦定國之才,亦不足以助元帥翻雲覆雨,惶恐之至。今後當寄身山林之間,不問世事。特賦詩……”他剛念到這裏,吳三桂已是大怒,喝道:“念那首詩!”

那侍衛抖抖索索地舉起第二張信紙,顫聲念道:“李陵舊事風塵久,三十年來詎臥薪。複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他正待繼續往下念,吳三桂旋風般轉過身來,一把從他手中奪走信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怒罵道:“薄福小人!如今朕身登大寶……”

說到此處,突然間似是立足不穩,身子“砰”地一聲摔倒在地。那侍衛大驚失色,叫道:“皇上!快來人……”一語未了,身體已是軟軟倒地。

這一下變起非常,火槍營侍衛紛紛衝進房中,謝侍衛微一猶豫,也率領手下疾奔入房。崔安心道:人進去得愈多愈好,這可正是酥骨散大發神威的時候。

隻聽得書房內亂作一團,忽然間有人大叫道:“不好!皇上暈過去啦!”接著又是一人大叫道:“咦,這是怎麽回事?”接著便是一陣“撲通撲通”摔倒在地的聲音,屋中的叫聲卻漸漸消失了。

崔安屏住呼吸,走進房內,卻見眾侍衛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崔安輕輕繞過眾人,徑自來到吳三桂身邊,隻見吳三桂滿麵黑氣,雙目睜得大大地,麵上的神色呆滯之極,似乎早已斃命。

崔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下,果然是氣息全無,心下大喜,轉身走出書房,心道:這天風劇毒本不是立即致命,但與酥骨散之毒混合,卻不知為何生出奇效,倒是免了這大奸賊臨死前的一番痛苦。

此時宮中已是一片大亂,十數名侍衛從不遠處疾奔而至,崔安閃身在假山石後,待最後一名侍衛奔過身前,便飄身搶上,探手扣住那人左腕脈門,向旁邊一帶。

那侍衛隻覺得半身陡然酸軟無力,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身不由己地被人拉到了假山石背後,大駭之下方要張口呼叫,崔安出手如電,點中了他的啞穴。隨即夾手搶過他的鋼刀,抵在他頸下,低聲道:“帶我出宮,否則一刀殺了你!”說著手上加力,刀尖劃破了那侍衛背心衣衫,割到他皮肉之上。

那侍衛隻覺得一陣劇痛,冰冷的刀尖直抵背心,又叫不出聲,早已嚇得魂飛天外,哪裏還敢強頸?急忙大點其頭,乖乖當先帶路,這人倒也乖巧,見宮中大亂,無數侍衛朝著上書房奔來,便帶著崔安避開大路,一路閃閃躲躲,不多時已來到宮門左近。

崔安見這宮門正是自己來時所進,不由大喜,隨手點中那侍衛背心穴道,連同鋼刀一並扔到了路邊草叢之中。

守在門邊的幾名侍衛聽到遠處亂作一團,正自翹首張望,忽見一人從黑暗中走出,都是戒備一場,一人大喝道:“什麽人?站下了!”

崔安足不停步,快步走向宮門,大聲道:“方才上書房鬧刺客,驚了聖駕,你們要嚴守宮門,謹防刺客逃出!”

那幾名侍衛見崔安身穿吳軍士卒服色,顯然並非宮中侍衛,都是疑心大起,一齊拔刀出鞘,喝道:“你是什麽人?”

便在這一問一答之間,崔安已走到宮門前,笑道:“我方才送信入宮,各位大哥不記得了麽?”那幾人借著火把的光亮,果見崔安正是方才入宮送信的軍士,都是長籲一口氣,一人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崔安含糊道:“皇上隻命我速速回營傳口諭給馬將軍,不得有誤,一路上聽到有人吆喝說上書房來了刺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幾名侍衛聽說皇上命她出宮傳諭,不敢怠慢,兩邊一分讓開道路,崔安見為首那人手中正自珍而重之地握著自己的兩把短劍,大喜道:“多謝啦!”上前接過短劍,足不停步,早已出了宮門,翻身上馬。

崔安甫一上馬,便即縱馬疾馳,一直轉過街角,待守在宮門外的侍衛已瞧不見自己,這才勒住馬韁,伸手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飄身躍上了右首的屋頂,回頭朝著宮內瞧去。

隻見吳三桂的“皇宮”之內此時已是沸反盈天,燈燭火把通明,崔安悄立屋脊之上,舉頭望著滿天的繁星,忽然之間胸中一酸,珠淚潸潸而下。她強忍淚水,朝著家鄉的方向盈盈拜倒,低聲道:“爹娘,哥哥,吳三桂這大奸賊終於授首,安兒總算給你們報了這血海深仇,你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崔安拜罷拭淚起身,悄立風中片刻,回思這些年來所經曆的風風雨雨,隻覺得恍若一夢,當年自己孑然一身流落江湖,發誓要殺了吳三桂為全家上下報仇,如今大仇得報,奸賊授首,自己卻依舊是孑然一身,天地茫茫,竟然不知下一步要去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