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紈絝子弟

二樓寬大的貴賓包房裏頭,就坐著五六個人,為首的王動與陳舉自然坐在了最尊崇的主位上,其他幾人則以左右之勢分布在其他幾個位置。若是譚縱在這,自然能認出王動左手邊最遠的一個正是昨日兒個在府衙門口與他們發生過爭執的崔俊崔小官兒。

幾個人並未招呼陪酒的姑娘,一來是看不上,二來是沒這個心情,三來是有些話不適宜讓這些個隻認銀鈔的姐兒妹兒的聽到——有些東西傳揚出去,可是會引來渲染大禍的。再不濟,也可能惹出一場風波來。

自從王動說出王仁要其與譚縱握手言和後,幾個紈絝就熄了報仇雪恨的心思。他們原本就是為了替王動爭這口氣來的,想不到的是到了這會兒形勢竟然急轉直下,兩邊還未戰上,主角家裏頭的大人就讓人來傳話了,自然讓人氣餒的很。

這會兒大夥不走,一來是顧著義氣,二來是替王動留著情麵,三來也是好奇心作祟想見識見識這譚縱究竟如何三頭六臂,竟然能讓王仁說出這種示弱的話來。換在往日,即便是蘇、杭二州知府家的少爺殺過來了,在動少、舉少兩位大少麵前可不也得乖乖服帖認栽麽,又如何會有什麽握手言和的事情,當真是咄咄怪事!

“動少,那譚縱當真會過來?”崔俊昨兒個吃了點小虧,又自作主張使壞做了點錯事,到這會兒還有些提心吊膽、萎靡不振的。這會兒,這崔俊卻隻是拿著巴掌大的小壇子望嘴裏頭灌,那架勢就好似倒進去的不是酒而是玫瑰花露一般。

在這翠雲閣的貴賓包廂裏頭,自然有玫瑰花露這等最適宜女子飲用的稀罕物事,但崔俊手裏頭的卻不是。

這酒壇是官窯燒製的上好釉裏紅瓷壇,每窯也不過是百來個。酒是百裏家用秘法特製的百裏醉,經三蒸三沸不說,更加了許多秘製原料,最是滋補身子。但為了藥效,又要窖藏半年才可取出來飲用。更關鍵是這百裏醉度數不高,入口極好,便是女子喝了也難醉,至於那些擅於飲酒的男子,更是喜歡拿此酒牛飲。

這酒價格不便宜,僅這半斤重的一壇,怕不就要三四兩銀子。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隻怕這一瓶下去就是一家數口人一個月的花銷。然而在這包房裏頭,這酒就跟不要錢的水似的,層層疊疊的壘了一堆,加起來怕不有近百壇之多。

細算下來,若是把這房裏頭的酒喝光,光這酒錢,怕是就要數百兩銀子,足抵得上普通人家近乎一年的用度了,還能吃的上葷腥,當真是駭人的緊。

而這還僅僅隻是酒類一項。若再加上時鮮果蔬,酒桌上的四冷拚、四小炒、四熱菜,再要點上幾個當紅的姐兒妹兒,再叫上一隊專事撫蕭弄曲的樂妓,隻怕這一晚上沒有個四五百兩銀子都下不來台。

隻是,若非如此,又如何能顯出這貴賓包廂的非同凡響來,又如何能讓客人覺得自個高人一等!而若是能在這包廂裏砸幾個酒瓶子,那就更是富貴了逼人。

自然,翠雲閣也聰明的緊,這包廂自然不會誰都讓進,自然是有挑有揀的,能進去的自然是非富即貴。

“他當然會來。”

說話的叫焦恩祿,乃是這南京府裏頭專事為官府販賣官鹽的焦家的獨子。因為焦老爺老來得子,故此一向對其寵愛有加。而因焦老爺的關係,又因為年歲相近,這焦恩祿與陳舉這位南京府鹽稅衙門大公子自然也是相識的。即便焦恩祿年歲略大幾歲,可在陳舉麵前卻從來不敢自居年長,隻能一口一個陳哥叫著。

而因為兩人的這層關係,這焦家與陳家的關係這幾年又親密了幾分,因此這焦老爺對於兒子在外頭與陳大公子花天酒地更是睜一眼閉一眼。即便花個幾百兩銀子又如何,隻要這專營官鹽的權限在手,這銀子就是在水裏頭白撈的!況且和每年的孝敬銀子比起來,這幾百兩又算什麽,那就是個屁!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亞元,即便是日後能得個同進士出身又如何?還能與咱們南京府的兩位公子爺相提並論?真是笑話!就不說王世伯與陳世伯了,即便是崔大人一句話,怕他也落不到好去.”焦恩祿雙腿架在馬紮上,手裏頭拎著見底的酒壇子,說話時酒氣亂噴,可對譚縱的不屑之情卻是溢於言表。

焦公子還從未與譚縱見過,知道的那些東西也不過是道聽途說而來:譬如譚縱與王動爭蘇瑾得勝,譬如前幾日文廟開廟時在無數人麵前譚縱拿著一件鎮紙拍碎了陳家下人的牙根,落了陳舉的顏麵。隻是這些東西,他焦恩祿不管信與不信,又如何會在這時候說出來,自然隻能撿著好的來說。

焦恩祿這話剛停,邊上就有人接腔道:“焦大少這話說的是。”

接腔的這人一副粗獷打扮,頭上紮著的是一條大紅色的英雄巾,身上一件短襟對袖練功服,腿上一條牛皮縫製的五分褲,勒出**鼓鼓囊囊的一團。一雙虎皮短靴裹著一對大腳丫子,這時候正橫架在幾壇子疊起來的空酒壇上,也不怕腳氣把附近的一大堆百裏醉給熏臭。

這人卻是與焦恩祿一般的人物,喚做華英。這華英家裏頭的老子是南京府漕運的一把手,捧的就是鹽稅司的飯碗,自然也是與陳舉這些個人混到一塊兒去了。隻是這人生性好武,穿衣著裝從來不管時節,即便是冬天臘月了,也都是這麽一副武生打扮。

“要我說,那個什麽譚縱若是肯過來斟杯茶認個錯,咱們看在王知府和動少的麵子上放他一碼也就是了。可若是他不識趣,說不得就把他綁了來,讓他知道個天高地厚!”

“渾人!”聽了華英這番話,焦恩祿忍不住就翻了個白眼。

什麽叫看人家王知府與動少的麵子?你又當你是什麽人物了,竟然還有資格這麽說話!你當你是陳舉的老子麽?當真是個渾人!

好在幾個紈絝都習慣這華英說話的不著調了,因此也懶得說他。

正在這時候,包廂的門卻是被推開了,進來的卻是韓世坤。

“韓押司,那譚夢花如何說?”華英徑直開口問道。

華英這一問,不管是一直冷麵不語的王動,還是一臉玩味的陳舉,亦或者是借酒麻醉的崔俊、興趣缺缺的焦恩祿,都是拿眼看去。

韓世坤年歲比幾人都大了許多,因此平日裏雖有交際,但卻不如這幾個紈絝子弟常混在一起那般深厚,因此才被稱做韓押司。實則也是這群紈絝子弟不願意接納這韓世坤進圈子的一個表現,說白了還是王動平日裏頭就提過看不起韓家的話頭,否則堂堂稽稅司押司在這南京城裏頭那也是一個權勢人物了。

隻是這會韓世坤卻是帶了個不好的消息回來,因此即便見著幾人隱隱中都帶了幾分熱切就不由地苦笑:“那譚縱說,若是動少想見他,就去三樓找他,他要陪徐家那胖小子呢。”

“徐家的胖小子?”焦恩祿一愣,隨即醒悟過來,這南京城裏頭的徐家自然隻有一家。而徐家的胖小子自然隻有一個,那就是剛剛得了今年南京府鄉試的解元徐駿徐文長。

“砰!”氣到極點的王動抬起一腳就將身邊的幾壇百裏醉踢飛。

王動一臉怒氣地坐回位置,身邊沉吟不語的陳舉仍是一如先前的玩味,好似根本未聽見一般。

碎裂的酒壇瓷片在牆角灑了一地,濃烈的酒香讓韓世坤忍不住深吸了幾口,隻覺得飄飄欲仙。

“那譚縱當真如此說?”王動隻覺得自己這會兒都要被氣炸肺了,沒想到自己忍著心裏頭的一口惡氣,想先和平幾天,到頭來卻換來這等言語,當真是氣煞死人。

“動少,我可不敢在中間亂傳話。”韓世坤一臉老道地沉著道。他久於人事,自然知道這會兒該做什麽表情,該說什麽話。

在此之前,韓世坤便已然料想到了這等局麵,故此是早有準備。似王動這等性子的人,能忍一時的惡氣遷就人就已經是難得了,又如何會低聲下氣地找上門去賠罪,即便是王動的老子王仁恐怕也沒這個能耐!

隻是,這事情既然牽扯到了王仁這位南京府的一把手,他韓世坤也不敢起什麽心眼,更是否了老父初始時的小心思,特意跑來告訴這幾位紈絝王仁的吩咐。他卻是比韓一紳要清醒的多:這會兒正是敏感的時候,若是因為這事兒引發了什麽變數,怕是要惹火燒身。

“少爺我今兒個倒想看看他究竟憑什麽敢叫我過去。”王動一錘桌子,直震得那些個沒人下過筷子的冷熱佳肴散了一桌:“世坤兄,你手底下的那些個人不是都到了麽。正好,你下去叫齊了,都隨我上去看看這譚縱究竟有個什麽儀仗。”

“且慢。”陳舉卻是叫住正起身要往外走的王動,沉吟道:“別情,若按你說的,那譚縱當真是那般狡猾的人物,敢這般做必然有他的底氣,我們這般徒然衝上去怕是反而不美。不如你先在這裏稍帶,隻讓韓世兄稽稅司的手下去看看再說,莫忘了世伯可是叮囑過的。”

說罷,陳舉又是轉過頭去對崔俊道:“小官正好在這,若是待會譚縱鬧事的話,可不就正好落了口舌了麽,到時候讓小官直接押他回去怕也沒人敢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