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縱方一拿出這牌子來,全部人都楞了一下,不為別的,而是一時間根本沒認出來譚縱手裏的牌子是個什麽東西。

自大順朝開國以來至今,已然四百餘年,監察府別的不敢說,但要說到這觸角遍布了整個大順朝的方方麵麵、各處角落,那絕對不是虛言。隻是,說歸說,做歸做,見歸見。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監察府的人就在身邊呆著監視著某些人的一言一行,可誰也沒見過有人真把這監察府的銘牌拿出來現的。

除了那些個奉了上命在各處行走的官員外,又有幾個監察府的人會公開自己身份?這就好比後世那些個國安,除了上行政班的外,又有幾個人是會到處表露身份的?再說個更誇張的例子,在後世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裏頭,那些個秘密組建的飛虎隊隊員的執照,那可都是戴著黑色麵罩拍的相片……

所以,當譚縱自信滿滿地將銘牌拿出來後,大夥都楞住了,卻是因為根本不知道譚縱手裏頭拿的是什麽東西……若非見著譚縱神態極為自信,怕是所有人都要放肆狂笑出來。

不過,和那些個蠢貨不同,崔奕卻是知道些東西的。在見著譚縱手裏頭拿著的是一塊黑色銘牌的時候,崔奕心裏頭便是咯噔一聲。待走近了後看著那銘牌特殊的材質,崔奕更是微微變了顏色。

崔奕暗暗咽了口口水,試探道:“譚大人,這銘牌可否容我仔細看看?”說罷,這崔奕又連忙解釋道:“大人身份實在非同小可,崔某也是為防萬一,還請大人勿要見怪。”

崔奕的這句大人自然不是說譚縱品級比他大,而是監察府在外行走的,隻要敢露出身份來,基本都是見官大一級。這就好比後世那些個紀委的人員下去辦案的時候,不管是什麽身份,地方領導那都是要客客氣氣的,至少同誌要喊一聲。

譚縱自然清楚這裏麵的門道,對於崔奕的表現卻是不理會,隻是將銘牌交給了崔奕,這才慢步走到宋濂、韓世坤及那稅丁麵前放聲道:“本官忝為監察府六品遊擊,現以‘風聞’之責,需參與本案,還請兩位押司見諒。”

宋濂早知譚縱身份,自然麵色平靜的很,隻是微微一躬身便算是參見過了。韓世坤卻是已然有所準備,算準了譚縱既然攀上了安王趙雲安的高枝後,這身份怕是也非同小可。隻是當譚縱自報身份,道是監察府六品遊擊時,這韓世坤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頭歎息一聲,知道這一回怕是真的難了了——這便等同於坐實了那富貴公子便是安王。

“譚大人要參與此案那是再好不過。”宋濂話裏頭恭維了一句,可臉上卻是未有多少欣喜表情,反而繼續凝重道:“此案傷者為本朝戶部侍郎韋德來韋大人,凶犯已然全數歸案,大人可要驗明正身?”

“不用。”譚縱心底裏暗笑這宋濂當真是極為會來事,明明他譚縱全程參與了此案,卻偏偏還要當著所有人得麵把事情說一遍,更是直接點出了受傷的人是韋德來這位手掌大權的戶部侍郎,當真是陰險的很——此前由於無人說明,便是連崔奕都以為這案子不過是牽扯到了譚縱而已,可到這會兒才發覺,譚縱不過是個小頭目,真正的大神卻是另有其人。

“戶部侍郎韋大人?”輕輕念叨一句後,韓世坤臉色已然蒼白一片,變得極為駭人,顯然是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將來。

既然牽扯到了這樣一位連王仁也不能輕易得罪的大人物,僅僅那些個青皮出身的稅丁定然是抗不住了,這會兒必然需要有更高層次的人出來頂罪。而那些個紈絝一個個都是出生富貴,特別是此案已然牽扯進了王動與陳舉兩人,若是查下去這兩位背後的南京知府王仁、南京府鹽稅總管陳子夫怕是都逃不脫罪責,因此想要王動陳舉兩人身邊的焦恩祿等人頂罪也就成為了一種奢望。

換而言之,隻有中間環節的他——韓世坤才是最理想的頂罪對象。更何況,也的確是他韓世坤出言委托這些個稅丁前去傷人的,待那些個稅丁認清楚形勢再來咬人,怕是他想脫身也脫身不了了。

“時也、命也?原本想勸這幾位大少收手,卻不料不僅未能勸住,反而將自己搭了進去,當真是諷刺啊。”韓世坤心裏苦笑一聲,卻是頹然坐倒在地上。到得這會兒,這韓世坤已然是想明白了,南京府韓家自今夜起怕是就要除名了——便是王仁顧念舊情,隻怕韓家也難再有複起之日了。

那邊的崔奕也是臉色倏地變為蒼白一片,顯然未想到這案子的傷者竟然是戶部侍郎韋德來。他因三年一次的鄉試外出督考離南京時日已久,此次不過順路回家中看看,待明日午後便要起程追趕一幹同僚回京城吏部複命。

誰料想隻在家休息這麽一晚便出了這麽大一個簍子,當真是太過湊巧了。

“宋押司,傷者當真是韋侍郎德來公?”崔奕卻是仍不死心,因此又問了一次。

與此同時,那幾位紈絝也是同樣露出一副關切神色,顯然各個都清楚,若是這韋德來的身份坐實了,別說是王仁的公子,便是王仁的老子怕是也得乖乖服罪,除非……

“傷者下官並不認得。”宋濂卻是如此開口道。轉頭見所有人臉上露出一副如釋重負又暗帶幾分僥幸的怪異表情,宋濂卻是心裏冷笑一聲轉口氣道:“不過報案者乃是新換防來的血旗軍百人將嶽飛雲嶽將軍,另有一幹戶部隨員為證,應當是假不了的。”

聽聞涉及到了血旗軍的將領,特別是嶽飛雲這名字,崔俊已然是放棄了所有的僥幸心理。胡老三、嶽飛雲這兩個名字他早已經刻在了心裏頭,又如何能輕易忘懷。

四位紈絝目瞪口呆了一陣後,王動卻是心裏頭忽地一動,牽過陳舉衣袖一扯,順勢給了陳舉一個眼神,左手尾指卻是偷偷指向了譚縱身邊的韓世坤。王動這動作意思顯而易見,便是他已然打定了主意,要幾人將罪責一起推到韓世坤身上去。

幾人的小動作自然沒逃過宋濂的眼神,甚至連韓世坤這當事人都瞧了個清楚。隻是宋濂是早有所料,韓世坤是無法反抗,因此都是不出聲,隻看著這幾個紈絝偷偷走至角落暗自商議去了。

“韓押司……”宋濂輕歎一聲,有心想說幾句,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最後隻能伸手拍拍韓世坤肩膀,心裏頭卻是多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嗬,韓某謝過宋押司好意了。”韓世坤短短時間內麵色已然蒼老了許多,便是發質都開始漸漸轉枯,“韓某自坐上這副押司的位置,便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隻是未料到來的這般早而已。”

“韓押司倒是看的開。”譚縱卻是忽然插話道:“隻是,若是韓押司有心的話,卻也不是全無機會的。”

韓世坤轉頭衝譚縱笑笑,麵上卻讓然是一副仇大苦深的淒苦表情:“譚亞元,韓某與你不同,這門庭卻不是說換就能換的。所以,譚亞元那些個話還是放回肚子裏去吧,卻是不必與我說了。”

譚縱被韓世坤這話說的一怔,隨即點點頭走開了。

譚縱適才那句話卻是想借這機會翹王仁的牆角——隻要能把這韓世坤挖過來,王仁的那些子事情查起來必然要簡單許多。隻是他勸說的話尚未出口,便被韓世坤堵住了,顯然這韓世坤早已經想到了這些,並且已然有了決斷。

既然如此,譚縱便是再勸怕也是無用,自然沒必要再呆下去了。

“崔大人,你可看仔細了?”譚縱走到崔奕身邊,拱手道:“若是崔大人驗過了,不若趁這空擋再指名一位官員參與此案。我看韓押司如今怕是不適合再參與了。”

所謂世事無常,在此之間,莫說是崔奕,便是那些個圍觀的路人都已然認定了崔奕所代表的紈絝公子一方必然會大獲全勝。誰知譚縱僅僅是銘牌一亮,便把場上局勢全盤推翻,更是讓崔奕再難有話說,甚至要開始考慮保全自身的問題——誰都記得,在這崔奕進來時,他可是說過那些個稅丁乃是去催繳某偷稅商人偷漏的商稅的。

隻是如今這傷者成了戶部尚書韋德來,這偷稅商人的說法自然是不攻自破,那說出此話的崔奕又如何能撇清幹淨,一個操作不好,怕是連他自個都要進大獄去。而這操作的對象,自然就是這場上權勢最重的人物,譚縱譚遊擊了。

“譚遊擊說笑。”崔奕臉上帶著恭敬的笑意,既不顯得諂媚,也不顯得冷漠,這味道卻是拿捏的正好:“譚遊擊既然有此銘牌,這身份自然是做不得假的。如今既然譚遊擊在此,這案子自然還是有譚遊擊來斷的好。”

譚縱微微一笑,似是早料到這崔奕所說的話,因此也不推辭,隻是將銘牌收回袖籠,朝自家三女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便將此處所有涉案人等,包括這些稅丁、包括韓押司、還有那幾位公子,全數都帶回南京府衙細細盤問。崔大人,你看此舉可妥當?”譚縱邊說邊用手指指點點,最後食指卻是正正點在了正商議著的四位紈絝身上。

若是從譚縱的方向看過去,便能發掘,譚縱的中指卻是恰好對著了王動王大公子。